知識分子與大眾傳媒

有一次，在電視上看到一位著名的學者，正就儒學與東方文化的問題發表長篇演講。我很喜歡這位學者的文章，只要見到絕不肯放過，總要認真地拜讀。他的文章智慧四溢，文氣通暢，而且有一種古雅之味。但是，我那次在電視上見到的他卻令人失望，他的演講味同嚼蠟，所用詞匯干巴、粗糙、毫無韻味，而且因為氣息跟不上，使文氣盡失，斷斷續續，好像顯得對此問題并無識見，捉襟見肘。此前，我要不是讀過他的許多文章，絕無耐心坐在電視機前聽他蒼白的演講。

另有一位著名的作家，他不僅寫出了許多好看的小說，而且也是一位有個性、不媚俗的文化批評學者。但是，有一次他參加電視臺的一個娛樂性節目時，卻讓人大跌眼鏡。他甚至連一般常識性的問題也回答不出來，或者就是顯得故作高深，讓人不知所云。他身上的衣服雖非不整，但起碼也是那天上鏡中穿得最糟糕的一個，臉上的笑容非常僵硬，坐姿拘謹，一點也看不出他那作家的從容來。我希望他能表現出他在作品中所慣常表現的深度和幽默，但是自始至終他連一句像樣的話都沒有說出口。看完這期節目，我失望地說了四個字，慘不忍睹。

今天，大眾傳媒異常發達，很多聲音是通過它來表達的，這種聲音又多是以對大眾的迎合為主。而且它的作用還遠不止這些，它還是一個制造名望和聲譽的舞臺，是一個人氣的聚散地。隨著大眾傳媒和市場緊密結合，越來越顯示出傳媒的操作作用，有時它不惜借某一個問題大肆炒作，以引起市場的高度注意。這都是傳媒的重要特點，它和知識分子私人化、個性化、批評化的寫作正好背道而馳。但是，傳媒和知識分子又相互需要，這里面的好處不言自明。自然，不是所有的知識分子都有這樣的“榮幸”，只有某些特殊的、為傳媒所看重的知識“顯貴”者才有占據傳媒的機會，他們不時地在大眾傳媒上露面，借以發出自己的聲音，并且聚集可貴的人氣。大眾傳媒和這些知識分子的關系，在此已多少變得有些世俗化了。

世俗化的表現之一，是用出鏡來表示自己的存在，并證明自己在知識界的某種重要地位。電視、報紙以及大眾性的流行刊物，都有著受眾面大的特點，在這些地方擁有一席之地，無疑可以提高自己的名聲——就像官場對權力的追逐一樣，知識界更喜歡追逐的是名聲的大小。當然在一定時候，它可以轉換為一種話語權、一種文化和學術的結算權，進而轉化為一種知識和文化的資本。世俗化的表現之二是，在一個知識和市場交織與融合的時代，個人出鏡率的高低，意味著市場對其知識和學術的接受程度。一個受到媒體普遍重視的知識分子，肯定也會受到市場的極大歡迎，在知識界已不再把談論金錢視為是一種當然恥辱的時候，知識分子通過學術和文化致富不僅顯得天經地義，而且還是一種富有知識能力的體現。媒體的宣傳、擴散和放大將會進一步引導一部分受眾，使其擁有更高的市場占有率，便于推銷他們的產品。世俗化的表現之三是，大眾傳媒和知識分子合謀，借某個問題大肆炒作，使許多話題偏離常識和正常的學術軌道，引發許多不應有的爭論，以致在媒體和學術中充斥著大量的文化和學術泡沫，損害了學理性的精神，并誤導公眾的視線——而在其背后，是那些文化世俗者們合謀而構筑的一道人氣和金錢相交織的熱鬧的風景線。

大眾傳媒對問題的報道是有選擇性的，它所熱衷的是一些平面性的、瞬時的、熱鬧的、具有爆發力的話題，而這一切顯然都不是知識分子所擅長的。更主要的還在于，大眾傳媒以迎合和愉悅公眾為主要姿態，它請你來的目的，就是希望你說出它要告訴公眾的話，在此知識分子獨立的、批評性的立場并不會受到歡迎，因此造成知識分子面對傳媒時的尷尬。雖然他們很想就某個話題發表一些理性的、有深度的言論，但是又不能不考慮到公眾的接受程度。傳媒軟化了知識分子的立場，它的口味使知識分子的味覺發生變異，致使一批沒有個性、以迎合公眾為主的世俗的知識分子放棄了自己的職責，在傳媒上不停地說著一些媚俗的、甜膩的和沒有深度的話，成為大眾的、軟性的“情人”，以致他們在傳媒上的出現最終變得令人生疑。

據說，不久前，臺灣作家李敖向真相政經新聞網和臺視《李敖脫口秀》節目請辭，說 “我已決定全面退出電視，結束我的電視時代，全力放在寫作上。”理由是 “我是文字工作者，電視太粗糙了，其實我是很孤僻的，喜歡獨處的愉悅、細膩的文章，我也羨慕海明威能夠一天寫五百字，其它時間也是屬于自己的。”一個曾和傳媒結合得異常緊密的作家，他最終留給世人的東西是他的那許多文字作品，他終于決定要回到他的書桌前了，如果真是那樣，不知我們是不是應該為他感到慶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