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已經連續好幾年了,你一直沒有寫中短篇小說,讀者讀到的是你的《紅處方》、 《血玲瓏》等長篇,聽說你目前又埋頭于一部新的長篇小說的創作,為什么忽然間又停下筆 來寫作《藏紅花》和《夢坊》這兩個短篇小說呢,請你談一談這兩個短篇小說的創作初衷。
畢淑敏:我從1998年到2002年,進行了一場\"跨世紀\"的讀書,在北師大心理學院,師 從香港中文大學的林孟平教授,連續讀了心理學的碩士和博士方向課程。由于我以前并未讀 過心理學的本科,因此在學習的前半階段,是非常吃力的。我不得不全力以赴地浸沉到學習 之中。所以,在時間上,已經不允許我投入大的精力進行小說創作。在語言風格上,寫心理 學作業和論文也與寫小說相距較遠。為了我的學業的純粹,我暫停了中短篇小說的創作。 2 002年7月5日,學業正式結束,我就開始了小說的創作。《藏紅花》和《夢坊》就是重操舊 業了。
記者:有些作家曾聲稱寫作純屬他個人的事,從來就不在意讀者的多寡。可你曾經說過 ,近些年停止中短篇小說的寫作,其中的一個重要原因是出于對自己創作成果的尊重,因為 現在的文學刊物發行量太小、受眾太少,而寫作長篇小說讀者會多得多,你甚至還給一些非 文學類報刊寫過不少隨筆和美文,為的也是讓自己的作品能有更多的讀者閱讀,你為什么那 么在意讀者的多寡呢?你不擔心純文學界有人會說你這樣是迎合讀者、是媚俗嗎?
畢淑敏:如果寫作是純屬個人的事,你就可以不發表,留著給自己看著玩。我覺得一個 作家,在這個問題上要有懇切誠實的態度,尊重讀者而非討好讀者。就像我們尊重他人一樣 ,這是一個現代人的基本素質。我猜測有些人是想通過貶損讀者的方式,掩蓋自己的虛榮和 無能。我在學習期間,所寫的不多的文字作品,因為來之不易,也就希望有更多的讀者看到 。我希望我辛苦勞動的產品,能夠與更多的人交流。至于純文學界有怎樣森嚴的界限和苛刻 的規則,我一直不大清楚,只記得有\"水至清則無魚\"一句話。對于自己不清楚的事物,只 好采取各自為政的做法了。
記者:純文學界的一些人有這么一種觀念,認為作家創作時若考慮讀者因素,就會喪失 文學創作的純粹性,影響作品的藝術性甚至降低作品的文學品位。作為一個擁有廣泛讀者的 作家,你對此如何評價?
畢淑敏:讀者是誰?是我們的敵人嗎?不是吧?
記者:你是一位當過兵、后來又當醫生的作家,閱歷豐富、視野相對開闊。近年你對迅 速崛起的網絡文化又有頗多的了解和研究,而且專心致志去北京師范大學攻讀了心理學博士 ,時不時還到清華大學和北京其它一些大學演講。作為一位已經有相當成就的專業作家,是 什么原因促使你如此不知疲倦地要與時代保持同步、與讀者保持如此廣泛的聯系?
畢淑敏:我是一個對人有興趣的人。這也許源自我在高原上當兵的經歷和20年當醫生的 經歷。在高原,你會覺得人是那么的渺小又是那么的偉大。和萬古不變的山川冰雪相比,人 是微不足道的,但他是有生命的,是會游走和流動的,是有思想和能夠創造的。我喜歡這種 與人相處的溫暖和建設性,喜歡發掘人性中美好善良的一面。我覺得這是人生的樂趣和意義 所在。
記者:心態高傲的作家總是在居高臨下地看待社會、看待讀者,他們認為真正高品位的 作家應該對生活冷眼旁觀,與現實生活保持一定的距離,作家的創作只是個人心靈的騷動、 與外界無關,作家應該以批判、救世的姿態審視現實引導讀者,他們當中的一些人甚至寫一 些讓人看不懂的東西拿到刊物上塞給讀者。而當他們的作品遭受讀者冷落更無從談\"引導\" 的作用時,他們又反過來埋怨讀者甚至貶損讀者,認為當今的讀者浮躁、低素質、沒文化, 你如何評估當今讀者的總體素質?作
家是否就一定比讀者高明?
畢淑敏:我覺得中國民眾目前受教育的情況,是有史以來最好的時期。一個好的作家, 是和自己所處的時代緊緊地粘結在一起的,而不是浮游其上或是隔絕一旁。寫作是心靈的呼 喚,在這種呼喚中,你是平等的一員,你沒有資本凌駕在任何人之上。這里不存在誰比誰高 明的問題,人是生而平等的。用一種誠摯而勇敢的精神發現與人平等交流,這才是文學的真 諦。
記者:由于你具備了良好、正常的生活態度和創作心態,以及外表上顯露出來的善意、 慈祥、寬容、熱情、端莊甚至于循規蹈矩的氣質,王蒙稱你為\"文學界的白衣天使\",你滿 意這樣的評價嗎?你認為優秀的作家應該具備什么樣的品質?
畢淑敏:我很感謝王蒙先生的這種評價。我循規蹈矩嗎?當了20年的醫生,一下子就脫 下了白衣,開始寫作,這在醫生這個行當里,不多見呀。當時我已有了內科主治醫師的職稱 ,真讓家人大大地惋惜了一通。寫著寫著,我把筆一擱,就去上學,這對一個將近50歲的女 人來說,也不能算是循規蹈矩了。我最近要開一個\"畢淑敏心理咨詢中心\",也就是我的心 理診所。證照都辦好了,正在裝修診所,墻壁是大麥色和粉色的,還有柔和的燈光。這可能 也不是太循規蹈矩的事。我認為一個優秀的作家要有一顆博大的心,要能超越一己的瑣碎和 苦難,在個人的經歷和整個人類共通的心靈之間找到一個震蕩的頻率。他熱愛并且能夠靈活 地掌握語言和文字這一偉大的靈性的工具,不斷地在其中注入自己微小但是連綿不絕的繼承 和創造。
記者:上世紀90年代以來,文學期刊發行量的普遍萎縮影響了像你這樣的作家為文學期 刊寫作的欲望,你認為文學期刊萎縮的原因是什么,是文學作品這種藝術樣式已經時過境遷 、還是當今的文學創作界和文學期刊界出了問題?作為作家,你對文學期刊有什么忠告或建 議?
畢淑敏:有一位搞金融的年輕人對我說過,他以前是看文學刊物的,后來覺得里面寫的 東西,要么是太虛假,作家對新的生活不熟悉不了解,在那里瞎編,他不愿拿出寶貴的時間 來受騙上當;再有就是寫農村的事很多,而城市的變化的流動的生活很少涉及,他說,我不 反對寫農村,但要寫得有新意,以前一批優秀的作家把農村寫得入木三分,今天的作家要是 還那樣寫,也就沒有人讀了。我并不完全贊同他的話,但我討厭文學刊物要么封閉、清高、 重復和小圈子;要么做出乞討的樣子,求財政撥款富人捐款,求著大家來看。我絕不相信文 學作品這種藝術樣式已經過時,我覺得當前的文學創作界和期刊界,更要從自己身上找找原 因。
我希望文學刊物進取開放,有蓬勃的生機,不要沾染\"唯我獨尊\"的習氣,好像只要誰 不喜歡讀它,就是沒文化,自封自己是試金石。文學長青,文學刊物要有變革,要謙虛和有 創意。
畢淑敏:文學界的白衣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