蚶殼嫂

丟掉了肉的蚶，是蚶殼。沒有了肉，也就沒有了靈魂。蚶殼嫂的靈與肉是怎樣丟的呢？

喝工夫茶時候，幾位小學同窗的老哥弟閑話起我們南浦的名流，上自政要富豪，下至販夫走卒。我忽然想起蚶殼嫂。

上次還鄉，“文革”剛結束不久，也是喝工夫茶閑話時分，街那邊猛地大呼小叫起來。出事了?只見一個矯捷的身影從門前掠過，細腳伶仃，長發散亂，是個女人!女人飛也似地狂奔，忽一閃，踅入左近的秦巷。

賊姿娘!你跑不了!一個老男人邊追邊喊，手中的竹片不時拍打自家的紅袖標，“市管”二字本來醒目。老男人也彎進了秦巷。

賊姿娘?此地管女人叫姿娘，賊姿娘就是女賊。我問母親，什么人？蚶殼嫂，有偷竊的病根……

偷竊的病根?我很驚訝，且疑惑。

蚶殼嫂是有病，不偷難受，還時不時發神經，街市人都知道的，在小巷內當人面脫褲子，母親搖頭嘆息，可說來也怪，她不多偷，偷錢只二角，偷魚只二尾。

我無意去糾正善良的母親，便問，那老男人呢?

阿義伯，鐵面包公，也有叫市管伯的，蚶殼嫂什么人都不怕，就怕阿義伯……

街邊飄來類乎潮劇戲臺上烏面的笑聲，阿義伯大步流星走了過來，揚起二尾沙尖魚，一種海邊常見的小魚，有手掌長，大拇指粗。好事人圍了上來，看著阿義伯的戰利品，問長問短。

又在巷內脫褲子了?

據說這是蚶殼嫂最后一招回馬槍，讓誰追得無路可逃，小巷內褲子一脫，身子一蹲，追兵不戰自潰，人稱色招。

我可不管那一套!阿義伯揚起手中竹片，看見了吧?這竹片一下去，賊姿娘把魚一扔，提起褲子跑了，什么神經病?瘋姿娘?騙鬼咧!

好事人哄然大笑，很有些開心。

青青竹片白屁股，市管伯一點也不憐香惜玉啊!

市管伯沒摸一下?不摸白不摸嘞!

市管伯別摸錯，摸到前門，遇著阿胡吐血，一手紅!

又一陣放肆的浪笑。

你們這些X母仔!阿義伯笑罵著，我這把年紀!我是你叔公!

你還沒退休呢!這把年紀正好弄個二房!這些X母仔依舊嘻嘻哈哈。

我愛看熱鬧，便混在好事人堆里隨著阿義伯進了東門市場。

賣魚人接過二尾死魚，往盆邊一擱，沒有一聲謝。阿義伯耐心講解蚶殼嫂的偷竊伎倆，要人們往后多加小心。賣魚人若無其事笑笑，二尾沙尖魚，不算事的，抓她做什么?

這話一出口，招來公正輿論的抨擊。

你這后生怎么說話?你倒是大方!市管伯替你把魚追了回來，你連一聲謝都不說……

阿義伯連連擺手接過話頭，不用不用，我是個公家人，不圖別人感謝，只望市場好秩序，買的滿意，賣的也滿意，這是社會治安大事嘛，叫什么來著?哦，撥亂反正!

阿伯說得對!是我不懂事。賣魚人笑著遞過—支香煙，我是苦竹溪人，這個蚶殼嫂我是知道的，她娘家在苦竹溪，論起輩分，我還得管她叫姑婆呢!

哎!話不能這么說!家有家規，國有國法，市場就得有市場的規矩，無規矩不成方圓，是呀不是?阿義伯劃燃火柴，吸了一口煙。

到底是阿伯見識高!苦竹溪人認真地贊嘆。

印象中的場面至今猶然清晰。

請!請!老哥弟喝著工夫茶。

我說，蚶殼嫂有脫褲子的色招，算得上我們這個海邊小鎮的有名神道!

其實蚶殼嫂的“行狀”，除了人證阿義伯，還牽扯著另二位呢，他們都是寶貝!喝茶的老哥弟幾乎異口同聲。

聽說過嗎?東門市場有三寶：阿啞、柴頭、蚶殼嫂!

我搖搖頭。

阿啞又叫喂喂喂，因為他永遠只能發出“喂”這一個聲音，阿啞還是個拐腳，走道自然不利索，可是阿啞很有些主意的，三寶中數他智商高……哎，就說謀生的本領吧，蚶殼嫂靠偷摸，柴頭憑氣力，阿啞會動腦筋!他在東門市場給魚販子加工剝皮魚……

我曉得，剝皮魚又叫象皮魚、馬面魚，得撕下那張硬皮才能食用。

阿啞就是給人家撕魚皮，未了，魚販子給他最后的爛糟的幾尾，作為報酬……吃虧?全數魚皮歸阿啞，魚皮曬干可以當沙紙擦車胎，熬成膠汁可以補車胎，魚皮也換錢!

著!阿啞有點錢就風光，三寶數他神氣。這家伙四十來歲的人沒碰過姿娘，見著紅裙子就流涎，可誰跟他玩?他打起蚶殼嫂的主意，褲袋里裝著二粒甘草橄欖，一拐—拐招呼蚶殼嫂，喂喂喂，一粒橄欖摸一次奶，直沖她前胸比劃著。蚶殼嫂嘻嘻嘻傻笑，把阿啞引到街邊讀報欄后頭，先給橄欖后摸奶，得寸進尺休想!

嘿，人心不足蛇吞象咧!有一回，阿啞二粒橄欖摸了三次奶，蚶殼嫂不答應，要阿啞補二角錢，阿啞喂喂喂笑著跑了。蚶殼嫂氣得嗷嗷叫，去找柴頭。這柴頭也三十多歲了，人稱沒煮熟，是個弱智。蚶殼嫂要他去揍阿啞，約定必得打三拳，面門、胸口、后脊梁，酬勞是摸一下屁股。柴頭咧著大嘴樂呵呵走了。阿啞哪里是柴頭對手，一二三，三拳下去，阿啞整個兒鎮關西了，雖說離死還遠。蚶殼嫂遠遠看著，抿嘴笑。她不爽約，松一松褲頭，讓柴頭摸。柴頭不解風情，摸了一下，急急收手，大聲百喉地嚷，臭、臭、臭!此后，柴頭也多了個綽號，和喂喂喂相仿，叫臭臭臭。

真是寶貝!果然聞所未聞，卻辨不出什么滋味。

真正能把三寶管理得服服貼貼的，還得是鐵面包公阿義伯!別以為阿義伯一味靠打，打出人命怎么辦?見點血都不行，要講革命人道主義啊!好個阿義伯，大棒胡蘿卜，他軟硬兩手兼備。“文革”時候亂哄哄，最難管理，阿義伯管過來了；“文革”后新鮮事邪多，也不好擺布，阿義伯也管過來了。阿義伯有招呀!哎，就說上級領導到本鎮視察的事兒吧，那是什么時代都斷不了的，每到這時候，三寶就是重點管制對象，居委會怕他們有礙觀瞻，還怕他們出洋相、鬧事，只有請高人，阿義伯責無旁貸，鐵肩擔道義啊!

怎么辦?我問。

說過了的，阿義伯有招!還記得從前的青帝祠么?對!祭春神的，是很獨特的習俗，現在沒了。青帝祠里有三棵老柏樹，所以青帝祠俗稱又叫三叢柏。這三叢柏可給阿義伯派上用場了!差不多等距離的三棵樹，一棵綁—個人，綁得最緊的是柴頭，怕他打人，最松是阿啞，可站可坐，因著他拐。自然，捆綁只是硬的一手，軟的一手是管飯。最熱鬧是吃飯時候，分先后，先是蚶殼嫂享用，再由蚶殼嫂把粥桶送過去，給那二位療饑。每每就在這個時候，三寶鬧事了，都松綁了嘛!喂喂喂乘機摸捏蚶殼嫂，臭臭臭氣得直跺腳，追得喂喂喂繞柏樹轉圈，蚶殼嫂在一旁嘻嘻嘻笑著，乜斜著眼目，她挑動群眾斗群眾呢!正不可開交，鐵面包公一聲咳嗽，是神歸廟，是鬼歸墳，三寶各就各位，只聽一片喝粥聲兒響。

哎，蚶殼嫂到底真瘋假瘋?我很納悶。

還真說不準!至少先頭不瘋，困難時期她當乞丐，是“文革”年代開始偷的……

說的是真瘋假瘋，不是乞丐小偷!

有關系嘛!她當乞丐時候肯定不瘋，改小偷后才開始瘋的……

她不是瘋了才偷，也不是偷了致瘋。

那她為什么讓人摸奶，當人面脫褲子，不瘋不病的人能那樣?

這其實是她的伎倆!對同類，以色做交易；對異類，以色做武器。要不然，怎么人人稱作色招呢？

哎哎，真瘋假瘋我說一件事給你們聽，記不清哪年了，蚶殼嫂生了一個孩子……

唔，是有點影兒，蚶殼兄還活著……

應該是吧?蚶殼兄病病殃殃好多年了。我記得那時候常常看見蚶殼嫂挺著大肚子在東門市場晃動。生孩子的事可是聽說的，說是那天，蚶殼嫂走到秦巷……

秦巷?就我家旁邊那條秦巷?

南浦就一條秦巷!蚶殼嫂剛剛入了巷口，在“泰山石敢當”那塊石碑前倒下，見紅了!剛好秦巷內兩個老阿姆聽見呻吟聲，出門一看，慌了神，上醫院肯定來不及，怎么辦?她們叫出巷內一幫老姆老嬸、大小媳婦，兩邊巷口派姿娘仔把守，不許男人入內，眾位老少姿娘臉朝外，在蚶殼嫂四周密匝匝圍成個不透風的人墻，一個老阿姆充當接生婆。也不知忙亂了多久，隨著一聲哇哇啼哭，嬰兒落地，老姆老嬸、大小媳婦全都流下喜淚。蚶殼嫂醒了過來，卻仿佛無事人。她站起身來，看見地上包裹著的嬰兒，歡喜，嘻嘻嘻笑著說，我回家給他洗洗。誰知道她回家用涼水胡沖亂洗，活活把個嬰兒給弄死了，還和死嬰睡了好幾天……

蚶殼兄不知道?

蚶殼兄是活著是死了，鬧不清楚。那時候誰都知道有個蚶殼嫂，可誰也記不起她有個家！其實蚶殼嫂還有個女兒呢，嫁到郊區，可巧，苦竹溪!哎，你們說，就蚶殼嫂生產這件事，她是真瘋還是假瘋?

長年在外的我無意尋根究底，這段往事教人聽了堵心，盡管有些遙遠。啊，又過了好多年了!聽說阿義伯已經作古，阿啞和柴頭也不知所終，只有蚶殼嫂還活著，說是在苦竹溪她女兒家。我生出奇怪的念頭，要去看看今日的蚶殼嫂，或者應該叫蚶殼嬸。

苦竹溪原是個漁村，如今與南浦鎮連成一片，騎摩托幾分鐘即到。幾個老哥弟四處打聽，卻怪，無人知道有個蚶殼嫂或者蚶殼嬸的。今日的苦竹溪人大多去海上耕濤賺錢，忙碌得很，這些近海網箱養殖專業戶，以石斑魚為大宗，出口日本韓國，那可是大本錢、大回收的買賣，誰有閑功夫聽你嘮叨什么蚶殼?遠遠看見一個老阿姆在曬太陽，瘦骨伶仃，白發散亂。老哥弟上前一問，若無聞，再三說明也不管用，原來是個聾子!此地人也好奇，不一會兒功夫，在我們四周，圍起了好事人，不說話，只瞅著，忙碌的苦竹溪照樣有閑人!忽然間，人群里擠進來一個中年婦女，大聲百喉，都走，都走!驅趕著閑人，似乎也驅趕著我們這些外來者。仿佛一腦門官司，中年婦女拉著老阿姆便往屋里走。老阿姆臨進屋門偏回頭一望，癟嘴敞開黑洞洞，嘻嘻嘻笑了起來。嘭的一聲，防盜門緊閉，人影笑聲俱失，唯有門神爺一個威武一個猙獰。老哥弟相視心會，這老阿姆一定是蚶殼嫂了!或者叫蚶殼嬸。

一路上，我從記憶的溪流回溯，那門前掠過的矯捷的身影在哪里?那飛也似地狂奔……啊，漸漸模糊了!我回家問母親，有關蚶殼嫂或者蚶殼嬸的身世，我不只是出于好奇。

細論起來，你該叫她蚶殼嬸的，你小時候她還抱過你呢!母親在老屋陽臺上趁著月色，搖著葵扇說，她剛嫁到南浦時候，不到二十，雅姿娘啊!喜歡在鬢邊插一蕊茉莉花，好事人給她起了個外號叫一蕊花，還有人說她是南浦八美之一呢!蚶殼兄對她可真是好，為她種了十二盆茉莉!他們小夫妻在老市亭斜對面街邊擺攤賣白粥……

那她怎么會去偷呢?我嫌母親嗦，便直奔主題。

別著急呀!母親笑著，那時候賣白粥，一碗二分錢，下粥的菜式有豆干、烏欖、咸帶魚，鹵蛋、鹵肉、鹵腹內，節儉的人什么菜也不用買，蚶殼兄備有姜鹽、魚露、鹵湯汁，利不厚人氣旺，買賣真興隆，南浦人沒有不知道老市亭斜對面有一攤白粥，蚶殼兄的白粥，說順嘴了都叫蚶殼粥，不知情的還以為蚶殼能煮粥呢!

我不禁失笑，不再打斷母親的回憶。

那時候蚶殼嫂白天是丈夫的幫手，洗洗涮涮，唱付唱收；晚上在家也無閑時，等做完鹵味，蚶殼兄邊喝茶邊閑話，蚶殼嫂就坐在丈夫對面，邊聽閑話邊粘補“碎紙”……

此地人把低面值鈔票稱作“碎紙”，散碎票子的意思。

這是蚶殼嫂一天里最快活的辰光!她把“碎紙”一張張攤開，用手撫平，有時還拿來秤錘壓實，遇著裂邊的、破皮的，她取出平時積攢的香煙盒透明紙，用剪刀剪出條條塊塊，用飯粒仔仔細細粘緊粘牢，再按面值大小一疊疊碼放整齊，一五一十地數著。看著凌亂、骯臟的“碎紙”，變成整齊、干凈的鈔票，蚶殼嫂舒心地笑了……

我聽著聽著，思路出了岔，這種親近貨幣的快樂，以前也曾從書本里讀過，阿巴貢、葛朗臺、夏洛克，似乎都是那樣喜歡聆聽金幣碰撞的叮當聲!可又一想，到底不同，蚶殼嫂是在“碎紙”堆里發現了自家辛勤勞作的些微價值，而從凌亂、骯臟到整齊、干凈的過程又強化了這種發現。我想，蚶殼嫂，當然還有蚶殼兄，一定有一個金光閃爍的目標，哪怕這個目標其實很平常，甚至很不起眼!

哎，小夫妻就想蓋一處房子……

哦，他們沒有房子!

蚶殼兄的阿父死得早，自小寄居二叔家，八成不大順心吧?搬了出來，在外頭租屋，小夫妻總想著要有自己的房子，蚶殼嫂說過，是前面開鋪后邊居家的那種……

聽說那時候蓋房不難，前店后居也就幾百塊錢，怎么蓋不起來?我曾經為別的事情做過調查，有底數。

說的是哪，小夫妻一角二角的，怕也攢得差不多了!不走運啊，那年，合作化還是公私合營，反正是運動，運動過后，蚶殼兄的粥攤還在，可歸了公家啦，他成了拿工資的人，可又不能入工會。每月掙的死工資，也就二三十吧?哦，一律的，二十八塊半!他后悔呀，后悔歸公時候沒有把老婆的名字報上，少領一份工資，差著一個天頂哩!那個粥攤還歸蚶殼兄經營，可蚶殼兄不是東家也不是伙計……

蚶殼兄失算了，為什么不報蚶殼嫂?分明是夫妻店嘛!

唉，蚶殼兄心疼老婆，怕老婆受累，情愿老婆在家理家務、養孩子，蚶殼兄沒想到工資才那么一點錢。蚶殼兄心中郁悶，賣粥時候無精打采，有一次還讓熱粥燙傷了腳，不敢休息，傷口感染了……

那，蚶殼嫂呢?不勸勸丈夫?

勸?吵架呢!蚶殼嫂埋怨丈夫沒有報上她的名字。蚶殼兄郁悶，蚶殼嫂還逼仄哪！那日子就像是魚鱗天，不雨也風顛，往常和和美美的日子沒有了!

她失落了!就是說，從前的歡樂和夢想都沒有了。

可不是嗎?蚶殼嫂再也不能夜昏時坐在丈夫對面補“碎紙”了!

“碎紙”里有大歡愉啊!我心里嘎噔一下，漸漸地，眼前幻化出當年蚶殼嫂的形象：一個二十多歲的少婦，呆愣愣悶坐著……鬢邊一蕊茉莉花，啊，可能沒有茉莉花了，那十二盆茉莉，一盆接一盆枯萎了……蚶殼嫂可真是——衰!我用了南浦土話，說她倒霉。

衰事在后頭呢!又一次什么運動，蚶殼兄挨整了。說是多吃多占!呶，一天多喝公家二碗白粥，一年就是七百二十碗，五年該多少?一天多吃公家一尾咸魚，一年就是三百六十五尾，五年該多少?一天多拿公家二兩米，一年就是七百三十兩，五年該多少……

還有這么算賬的呀?

那年頭就這么算的，一算好幾百塊!蚶殼兄當場暈了，回家就病倒，后來時好時壞，在病床上躺到過世。蚶殼嫂變了一個人!這姿娘經過的事多了，得了一種怪病，就像俗話說的，見錢眼開。蚶殼嫂滿處游逛，專愛看人家點錢，也不論是商店，是銀行，是車站，是市場，悄悄站著，眼里放光。人家一張嘴，也不管是問她話，是趕她走，她馬上跟人家乞討。乞討不能如愿，慢慢學會了偷摸!不偷大票，專偷小票，不偷新票，專偷舊票，蚶殼嫂最歡喜的是粘貼“碎紙”……

這是蚶殼嫂的快樂啊！我對母親說，大概事屬小偷小摸，人又瘋瘋癲癲，所以有關部門也沒有嚴打吧？

是吧!就是從前的阿義伯，怕也不敢真打，打殘了要吃官司的喲!再者說，有人還圖便宜呢!蚶殼嫂到市場偷魚，二尾魚只二角錢就出手了，老阿姆阿嬸覺得劃算，還掩護蚶殼嫂呢!母親忽然笑了起來，而后嘆息，蚶殼嫂的病不妨吃，不礙喝，不害己，不傷人……

所以，從前的蚶殼嫂漸漸變成如今的蚶殼嬸!船過水無痕，只有好事人偶爾議論賊姿娘賤如蚶殼的一生，內肉沒了，只剩外殼，隨處拋撇。我在自家老屋的陽臺上，仰望著天上金黃的一輪，長吁了一口氣。

我又要離開南浦了!我很有些愧疚，因為當初不相信蚶殼嫂的偷竊是一種病，還不信任地反問母親，如今我著實改變了看法，蚶殼嫂的偷竊實實在在是一種頑癥!我應當到北京協和醫院咨詢，問一問現代醫學，為什么不從病理上研究偷竊的成因?

作者簡介：

郭啟宏，廣東潮汕人，1940年生，1961年畢業于中山大學中文系，現為北京人民藝術學院一級編劇，主要作品有戲劇《李白》《天之驕子》，長篇小說《潮人》等。

責任編輯 朱吉余(插圖：王 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