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七年前,我寫過一篇隨筆,題目是《生命誠可貴,制度價更高——兼評醫療體制改革》,其中介紹了醫療體制改革的經濟學理論的要點:(1)供給的人力資本密集性,(2)信息的極端不對稱性。其中還強調了中國現階段醫療服務的供給情況,大約處于西方福利國家的不計成本的質量最高服務與俄羅斯的不顧生命價值的成本最小服務之間(參見《我思考的經濟學》)。后來,大約在一年半以前,我在《財經》“邊緣”欄目撰文匡算過中國目前經濟發展階段應當提供給每名醫生的月平均收入是5萬元人民幣。
今天,我們讀到的這則報道表明,如果允許醫生每月“走穴”五次,醫生們的平均月收入大約可以達到3萬元。注意,這只是“平均”而言。據估計,著名醫生的“出場費”,無論如何每次都要超過1萬元。
醫生“走穴”,增加了極端稀缺的醫療服務的資源的流動性,當然可以大大地改善我國醫療服務資源配置的效率。不僅如此,流動性還直接導致醫生之間的競爭,誘致更多的醫生關心自己的醫德和聲譽,因為醫生的聲譽立刻就可以被轉換為類似于廠商從市場上獲取超額利潤的“名牌”的價格。于是,醫療服務的質量可以因“走穴”導致的競爭而大大提高。
醫療服務的質量可以改善的另一途徑,是因“走穴”的競爭所誘致的醫生們之間的分工細化和專業化。一名醫生,如果只坐在官辦的醫院里,每日接診的患者所患疾病,按“科別”分類,龐雜且粗糙,不接診如此龐雜的患者,就難以獲取“規模經濟效益”,難以養活這名醫生。而一名“走穴”的醫生,他所面對的患者群是一個擴展得多的市場,因此,他的醫學知識便獲得了細分和專業化的機會。
然而,“沒有免費午餐”,新的制度必定導致新的費用?!白哐ā敝贫鹊牧钊藫鷳n的費用之一,是貧困人家所需的醫療服務,其價格或許將變得更加昂貴,其質量或許不僅不能改善,反而會有所降低。
導致貧困人家的醫療費用上升的,有諸種頗為復雜的原因,其中最令人擔憂的,是分工協調醫生“走穴”的那些“穴頭兒”,他們的費用是市場競爭達到均衡的價格。假設一名“穴頭”經辦一位收費昂貴的醫生出場所得的咨詢費是1000元,那么我們很難相信他愿意把一位收費便宜的“鄉村醫生”出場的咨詢費降低到100元。由于信息極端地不對稱,貧困人家的患者難以分辨哪些醫生是高明的,哪些醫生是不高明的,故而他們采取的明智辦法,是相信“穴頭”們的咨詢,而這就意味著支付比在舊體制下高昂得多的費用。盡管如此,他們可能得到的醫療服務并非就一定比在舊體制下按照“排隊”方式配置專家資源所得到的醫療服務更好?;蛟S恰恰相反,貧困人家的時間,通常要比富裕人家的時間具有更低的價值,故而貧困人家更愿意通過“排隊”來配置稀缺資源。
換句話說,當醫療服務體制的改革使得富裕人家能夠獲得平均而言質量更高的醫療服務時,很可能同時發生的事情,便是:貧困人家能夠獲得的醫療服務的質量,會相應地降低。
為了彌補因改善醫療服務的效率所導致的貧困人家享受的醫療服務質量的降低,我們的社會應當保留一部分“坐堂”醫生。這些坐堂醫生的服務,是按照“排隊”的先來后到原則在患者群內配置的。當然,在效率方面的市場競爭可以使得“坐堂”醫生的醫術平均而言低于“走穴”醫生的醫術。
不論怎樣追求效率,我們不應當忽略“邊緣”群體的生存狀況。因為他們的狀況,關系著我們的市場經濟的健康和安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