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
人是什么?自然是什么?人與自然的關系又是什么?
西方自從文藝復興以來,就有人聲稱:“人是萬物的尺度”,更有人揚言:“人能夠為自然立法”。
在中國,荀子說過“人定勝天”。到了上個世紀的六七十年代,被發揚為“與天奮斗,其樂無窮;與地奮斗,其樂無窮……”為此,國人曾上演過一些悲劇。如:全民大動員,對麻雀進行的一場聲勢浩大的圍剿;農村一些地方為了使畝產上萬斤,而總結出的那個“合理密植”,以及“劈山造田”、“圍湖造田”、“圍海造田”……廣大群眾發揚著“要把山河重安排”的沖天氣慨。
大自然始終是人改造和利用的對象,盡管,有“合理”利用這一限定。在我看來,在這個“合理”所賴以形成的價值坐標中處于中心位置的,始終是人!其它一概被排斥在中心以外。誠古人所言:“萬物皆備于我”,此乃天經地義。而且,“人不為已,天誅地滅”。人所考慮的只是按照自己的愿望來興利除弊。所謂“合理地”或“更好地”開發、改造和利用大自然,其實質只是如何協調人的局部利益與整體利益,如何把握人的眼前利益與長遠利益。從這個角度來講,人類是自私的,并且對其自私缺乏全面深刻的反省。至今,即便人類的自責,也多是從自然科學(工具理性)方面就事論事提出來的。譬如:亂砍濫伐造成的森林面積減少并由此而派生的土地沙化;無節制的開采所造成的能源匱乏;大量的捕獵使得動物物種日益減少因而導致的生物鏈的斷裂;工業煙塵的隨意排放所帶來的空氣污染及其對臭氧層所形成的破壞等等,似乎我們只要克服了以上諸般不利因素,便可萬事大吉。人與自然的改造與被改造、利用與被利用的關系在不少人那里已被視為當然。
我以為,造成災難的癥結恰在這里。
二
從1919年,孫中山在《建國方略》中首次提出三峽工程設想,至1992年4月全國人大七屆五次大會審議通過興建三峽工程的決議,七十三年過去了,對于一個跨世紀工程來說,這點時間不算長。
三峽工程上馬,是中國國力提高和科技進步的一個見證,不少人為此而額手稱慶,其實,更值得稱慶的是,諸如“自然”、“環境”、“生態”、“可持續發展”已成為三峽工程討論的重要內容,被專家們反復論證著。真正難能可貴的是,三峽工程的上馬是民主表決、審議通過的,還真有一些代表投了棄權票和反對票(贊成:1767票,反對:177票,棄權:664票)。不像過去官話中常說的那樣:熱烈鼓掌,齊聲歡呼,全票通過。政府一項重大決議,其中的利弊得失,要經過充分醞釀與討論。老百姓對于有關部門的種種方案,有提出質疑和發表不同意見的權力,并不為此耽心會被打翻在地。人們更應當關心的是,這些不同意見,能否得到充分重視和認真研究。在中國,一些事情開始有了一定的透明度,更多的人冷靜下來了,開始學著用自己的大腦來思考問題,這將在很大程度上減少這個民族的盲從。看樣子,中國進步了的不光是科技。
毋庸諱言,三峽工程上馬后出現了一些問題,比如,大壩出現了裂縫;庫區的污染問題;地質災害……這些問題都相繼被處理著。在一條堪稱中國命脈的大河上筑高壩,外國的一些專家把三峽工程稱為“中國的第二座萬里長城”,這么一個世界級的大工程,涉及到諸如資金、移民、泥沙、航運、壩工、土方、材料、設計、管理、技術保證、質量監督、地質地貌、生態環境、自然災害、文物搶救等諸多問題,人們對長江和三峽工程的認識也不可能一步到位。重要的是,我們當初是否對這些問題有過預見?
人是一個會犯錯誤的動物,對于自身的淺陋,應時刻保持一種高度的警覺。
三
“人與自然”的關系如何定位,似乎早有成論:人類在自身生存和發展的實踐中認識了自然,不斷地實踐,不斷地提高對自然的認識,來適應自然的規律,然后改造自然的條件以獲得自身的發展。
問題在于,人類目前對于自然及自然規建的認識和適應,達到了什么樣的水平?在許多情況下,人們對自己往往估計過高,何以如此呢?正是那種以改造和利用為目的的認識論使得人在認識自然的過程中變得心浮氣燥,站在一個急功近利的立場上來觀察事物,無法做到全面而深入,這難免為人類日后的生存與發展埋下隱患。
今天,如果我們再不及時調整人與自然的關系,而一味地強調對于大自然的改造、開發和利用,勢必導致人和自然的緊張對峙。多少年來,戰天斗地的國人已經吞咽了許多苦果,難道非要弄到山窮水盡再來反省嗎?我不知道,人們對于大自然這種改造和利用還有多大的空間,大自然還能充許我們再犯多少次錯誤,還能再給我們多少次改正錯誤的機會。
事實上,大自然的規律對于人類的生存與發展是有某種限制的,在這種限制面前,人類不可能為所欲為。世界,包括中國,今天已有越來越多的人開始尊重這個限制,開始在“人”的局限面前心平氣和并心安理得,這應該是人類走向成熟的一個標志。
不少人終于明白:人類不能總以“向大自然發出挑戰”的形式,來強調人類的創造和發展。人類既然是自然的一部分,就不可能背離天道,另立人道。
從這個意義上說:三峽工程的成敗與否,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該工程與大自然的關系協調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