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當年放棄要求日本侵略賠償的紀實與反思

抗日戰爭結束不久，中國共產黨就主張中國依據《波茨坦公告》的有關規定向日本進行戰爭索賠。１９４９年６月，我黨曾對美國停止在日本拆遷作為賠償的一部分提出過嚴厲譴責。新中國成立后，１９５１年８月１５日，周恩來在發表反對美國單獨對日媾和聲明中指出：“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人民政府愿意看到日本能夠健全地發展和平經濟，并恢復中日兩國間的正常貿易關系，使日本人民的生活不在受戰爭的威脅和損害而得到真正改善的可能，同時，那些曾被日本占領，遭受損害最大而自己又很難恢復的國家應該有要求賠償的權利?！敝袊m然提出日本應該進行戰爭賠償，但在１９５１年９月美國將中國排除在外，一手操縱了舊金山對日媾和會議，使中國喪失了通過普遍和約的形式結束敵對狀態及解決戰爭賠償問題的機會。

中國放棄賠償 日本拒不認賠

鑒于日本１９５２年與臺灣搶先簽訂了所謂雙邊和約，這種敵視新中國的政策為中日邦交正?；皯馉幩髻r問題設置了障礙，因此中日之間只能通過民間往來。中國首先主動通過以民間外交來促進兩國外交關系正?；?。１９５６年４月，盡管當時中國仍未宣布結束戰爭狀態，但中國以仁義寬大為懷，決定對關押的日本戰犯按照寬大政策進行處理，１９５６年６月，宣布對１０１７名日本戰犯免于起訴，分批釋放回國，對４５名罪大惡極的戰犯也分別從寬判處了徒刑，并同意日本親屬在服刑期間可以來華探視。據原中國人民解放軍軍事法院副院長袁光回憶，他們在起草有關審判日本戰犯的決議時，有的同志提出：“日本侵略中國，給我們造成了很大的損失和災難，堅持要在決議中寫上要求日本政府向中國賠償。”大家都認為，既然猶太人從德國獲得了６００億美元的賠償，蘇聯從德國獲得了１２０億美元的賠償，蘇軍進入東北后，還沒收了日本在東北的資產和財物（其中有相當一部分是日本掠奪中國的）。蘇聯還占領了日本北方四島。我們要求日本賠款理所當然。

１９５６年１１月，日中友協第一任會長，原參議院副議長松本治一郎應中國人民對外文化協會邀請參加在北京舉行的孫中山誕辰９０周年紀念活動，周恩來在與松本治一郎談話時提到：“日本人民是無罪的，中國絲毫無意要求日本進行戰爭賠償?！北M管中國政府為實現中日邦交正?；瘡妮p審判了戰犯，并打算放棄對日戰爭索賠，但由于日本政府戰后實行的親美路線致使中日邦交正?；冀K止步不前。

１９５７年２月，中國釋放日本戰犯后僅８個月，岸信介首相便大肆推行親臺灣、敵視大陸政策，日本不但不改惡從善，反而竭力鼓動臺灣反攻大陸。中國在處理中日關系問題上一忍再忍、一讓再讓。１９６４年６月，陳毅副總理兼外長在回答日本東京廣播報道局長橋本博“在恢復中日邦交時當然會出現賠償問題，對于日本的賠償問題中方是怎樣想的？”這一提問時，陳毅回答到：“中國人民在日本軍國主義侵略中國的戰爭期間，曾經遭受了巨大的損失，對此，中國人民有權要求賠償，但是，戰爭已過去２０年了，現在中日兩國連和平條約都沒有締結，這個問題從何談起，中國政府和人民對待中日關系，從來都是向前看，而不是向后看，目前中日兩國政府需要共同努力來解決的，首先是如何促進兩國關系正?；瘑栴}，如果日本政府尊重日本人民的愿望，就應該有誠意、有準備、有步驟地來解決中日兩國邦交正常化的大問題，當兩國邦交恢復時，其它具體問題是容易通過友好協商加以解決的?！标愐惆凳举r償問題已不會成為中日邦交正?；恼系K。據當時的日本新聞界人士回憶，中國有關部門針對日本提出中國是否對日索賠問題制定了如下方針：１、中國不向日本索取苛刻的賠償，中國不依賴他人的力量，也就是說不依賴從日本獲得的賠償搞經濟建設；２、不能忘記第一次世界大戰后，苦于沉重戰爭賠償的德國最后產生了納粹這一歷史教訓；３、讓青年一代長期彌補完全與他們不相干的成年人所犯下的罪惡是不適當的。后來周恩來在會見日中備忘錄貿易辦事處代表岡崎嘉平太時又講：“在日本好象有人擔心中國是不是也要求賠償呢？我國不要求賠償，因為日本人民也和我國人民一樣，是日本軍閥的受害者，要求賠償，那就等于讓同是受害者的日本人民來支付，這從我國的思想體系來說也是不可能的。”由于中日當時沒有官方關系，中國領導人準備放棄對日索賠的想法基本是在與日本民間人士的交談中表示出來的。

進入７０年代后，中美兩國處于各自的戰略考慮開始接近，１９７１年１０月，第２６屆聯大通過決議恢復了中國在聯合國的合法席位。一貫反對中國“入會”的日本此時見風使舵，在１９７２年２月尼克松總統訪華后５個月，日本緊步美國后塵，派公民黨委員長竹入訪華，在與周恩來的會談中，周把經毛澤東同意的中方方案即擬議中的《聯合聲明草案》８項向竹入作了披露。這８項中的７項是關于戰爭賠償的條款，內容有：“為了中日兩國人民的友誼，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放棄向日本要求戰爭賠償的權利。”該條款使竹入十分意外備感震驚，據他自己回憶，當他聽到這一條時“已經感到頭昏腦脹了”。

中國政府這個帶有既往不咎、以誠相待、重大讓步的談判草案經竹入帶回日本后，日方卻對中方準備主動放棄對日索賠的善舉并不領情，日外務省居然無理地提出了若干疑問，他們荒唐地認為日臺條約里臺灣已宣布過中國放棄向日本提出戰爭賠償的權利，如果在中日聯合聲明中再次寫入同樣的內容，會被全世界認為中國仍然具有這種權利。日外務省打定主意要在中日談判發表聯合聲明時，回避戰爭賠償問題。

在田中首相訪華前，前日本社會黨委員長佐佐木更三曾與田中談到賠償問題。佐佐木在６０年代訪問中國時，與毛澤東談起過賠償之事。佐佐木把毛和周對此事的態度告訴田中后說：“我認為中方不會要賠償，可是既然去，還是得作好萬一對方提出賠償要求的準備?！睂Υ?，田中答：“如果對方提出賠償，只要數額適當，我打算賠?！?/p>

１９７２年９月２５日，日本首相田中角榮正式訪華，當天下午在人民大會堂舉行的第一次首腦會議上，中國正式表示放棄對日本的戰爭賠償要求權。然而在第二天上午雙方外長會談中，日本條約局局長高島堅持提出關于中國戰爭賠償要求權利在日臺和平條約附屬議定書里已經放棄。所以此次沒有必要再寫進聯合聲明中。當天下午，周恩來針對日方的謬論十分氣憤地指出：“當時蔣介石逃到臺灣，表示所謂放棄賠償要求，那時他已不能代表全中國，是慷他人之慨，我們是從兩國人民的友好關系出發，不想使日本人民因賠償負擔而受苦，所以放棄了賠償要求，過去我們也負擔過賠償，使中國人民受苦，毛主席主張不要日本人民負擔賠償，我向日本朋友傳達，而高島先生反過來不領情，說蔣介石說過不要賠償，這個話是對我們的侮辱，我這個人是個溫和的人，但聽了這個話，簡直不能忍受。”

經過反復討論，在中方的一再堅持下，理屈詞窮的日本談判代表勉強同意了在聯合聲明中寫進中國放棄對日索賠的內容，但在表述上則采取的是以中國單方面宣布的形式，而且將至關重要的“權力”二字從聲明中刪去。９月２９日雙方最后達成的聲明關于戰爭賠償問題的內容是這樣表述的：“日本方面痛感日本國過去由于戰爭給中國人民造成的重大損害的責任，表示深刻的反省?！比缓笤诘谖鍡l里是中國單方面聲明：“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宣布，為了中日人民的友好，放棄對日本的戰爭賠償要求。”

日本在３０年前與中國建交時，就沒有向它曾經造成３５００萬人傷亡的中國說一聲“謝罪悔過”，甚至還居然將中國的對日戰爭賠償要求的權力也不予承認。日本是侵華戰爭的戰敗國，而中國是戰勝國。一百多年來，每一次中國做為戰敗國時都向包括日本在內的列強付出巨額賠款甚至割讓領土出讓主權，而在中國近代史中，這是我們唯一一次以戰勝國的英姿出現在歷史舞臺上，可抗日戰爭的勝利使中國除了從侵略者手中奪回了原本屬于自己的國土（但丟失了外蒙古）和領海，又從中得到了什么呢？且不說上千萬人的流血犧牲，日本鬼子喪心病狂地使用細菌戰、化學武器給中國帶來的巨大傷害至今都未能完全消除；日軍燒光、殺光、搶光的法西斯三光政策嚴重地破壞了中華大地的生態環境；日本強壓在中國長達１４年的民族抗戰使中華民族一代人失去了生存權、教育權、發展權等權力；這場由日寇造成的空前戰爭浩劫而引發的災難性后果在５０年后的今天仍有所體現。就中國而言，勝國無所得，敗國無所失，上千萬屈死的生靈在哭喊，億萬受辱的華夏兒女在呼喚，鬼子不謝罪天理難容！日本不道歉罄竹難書！不是中國揪著歷史問題不諒解，而是日本從來就沒有賠款認罪！應當指出的是，從法律的概念上講，中國當年只是放棄了國家間的對日賠償要求，但并未宣告同時放棄中國百姓對日本國的損害賠償要求，也并不表明日本政府對１９３１～１９４５年的侵華戰爭給中國人民造成的重大損害（包括物質損害和精神損害），依據國際法和國內法應負的損害賠償責任也隨之消失或免除。《聯合聲明》這一協定僅僅是政府間的行政協議，并未限制也不可能限制民間個人和民間團體對日索賠權利與要求。日本對中國人民的民間賠償問題在聯合聲明中并未做任何規定。

客觀分析原因 實踐檢驗真理

１９３１年日本發動的侵華戰爭使中華民族蒙受了５０００年來從未有過的奇恥大辱，作為戰勝國，無論從任何角度出發我們都完全有理由和權力要求日本對我國進行賠償，但迫于當時的外部環境和種種壓力，中國最終還是將國家索賠權力放棄了。那么，３０年前，中國為何作出如此決策呢？我們今天不妨客觀地分析一下當時的情況。

我國放棄對日索賠，從內在原因看，當時的中國，在對待資本主義國家時，是把人民和政府統治者嚴格加以區別的，對日而言，就是把日本人民與軍國主義者嚴加區別，始終認為發動侵略戰爭是一小撮軍國主義分子所為，日本人民沒有責任，與中國人民一樣，同為戰爭受害者，如果讓日本賠款，使“無辜”的人民背上“沉重“的負擔，其結果是我們不愿看到的，也不符合中日世世代代友好的長遠利益。

從外交戰略上看，７０年代初，對中國最大的威脅是蘇聯，１９６９年珍寶島事件后，蘇軍在中蘇中蒙邊境陳兵百萬，戰爭有一觸即發之勢，蘇聯還利用美日之間的矛盾，拉攏日本，企圖在戰略上包圍中國。因此，對中國而言，與日關系正?；欣跍p輕對華的威脅。鑒于當時日本國內反對中日邦交正常化的右翼政治勢力較強，如果中國堅持要日本賠償，勢必給反華勢力提供口實，不利于盡快實現中日邦交正?；膽鹇阅繕?。而且，日本與我國建交后，必然與臺灣斷交，這就從根本上鏟除了官方插手臺灣問題的渠道，為今后解決臺灣問題打下一個良好的基礎。也有利于國家安全和完成統一大業。

就中國對日索賠的實際困難而言，１９５２年在日臺條約里臺灣已正式放棄對日求償權，雖然中國政府從來不承認日臺條約的合法性，但同為一個中國的臺灣地方政府與日本簽定這一條約，在日本國內是有影響力的，日本人在談判時抓住這一點不放，日臺條約客觀上給中國的對日索賠設置了障礙。另外，３０年前的中國仍然處于文化大革命的無序狀態，經濟建設沒有擺在應有的位置，人人忌諱提“錢”字，社會主義的中國是決不可能向資本主義國家伸手要錢的。今天看來，當時放棄索賠的決策確有值得我們反思之處。

其一，對日戰爭索賠到底會不會給日本人民帶來沉重的負擔？現在看來，即使當年我們向日提出經過計算的索賠金額，采用國際慣例的分年度長期賠款，根本不會給日本增加多少負擔，戰后日本對東南亞國家的戰爭賠償足以借鑒。中華民族長期以來以德抱怨的儒家傳統思想體系，是不會像日本法西斯那樣采取激進的極端報復主義，更不會像日本在甲午戰爭后那樣對華強取豪奪的。

其二，從日本的經濟實力看，１９５０年朝鮮戰爭爆發后，日本從中漁利大發戰爭橫財，美軍的定單和當年用刺刀搶來的大于其本土幾十倍中國和亞洲各國掠奪的財富使日本完成了戰后發展現代工業和科技所需要的資本原始積累，這些漂洋過海的巨額財富奠定了日本經濟騰飛的基礎，使其國內生產總值在１９５０～１９６０年內，年平均增長率為９．１％；工業生產年平均增長率為１５．６％，１９６１～１９７０年發展更快，生產總值年平均增長率上升為１１．３％；工業生產年平均增長率高達１６．２％；創造了世界經濟發展史上舉世公認的奇跡。在美國的支持下，日本在１９７０年，國民生產總值就已達到１９７５億美元，成為僅次于美國的世界第二經濟強國。日本在７０年代初，電視機、電冰箱、洗衣機、汽車等高檔消費品已進入了大部分家庭，可是我們卻在自己連肚子都不能敞開吃飽、全國人民憑票購糧購物節衣縮食的情況下，不顧客觀事實主觀臆斷地認定戰爭索賠會給日本人民生活帶來巨大影響，這顯然是窮人對富人的憐憫，貧者對富翁的饋贈。

其三，如果中國提出戰爭索賠，會不會影響中日邦交正?；拇筅厔菽兀浚保梗罚材昴峥怂稍L華后，中美《上海公報》的發表，標志著美國長期以來實行孤立中國的對抗政策已經失敗，而一貫唯美是從的日本必然會改變其反華的立場，在國際形勢的巨變之下，中日邦交正?；咽谴髣菟?，人心所向，即使當時我們提出索賠，日方也不大可能因此就拒絕談判，喪失中日建交機會。

其四，在日本侵華戰爭中，軍國主義分子應負主要責任無可爭議，但我們也應該清醒地認識到，日本走上向外擴張侵略道路實際上是日本整個民族謀求擴大生存空間的必然結果，早在明治維新時期，它就已經把向外擴張領土作為既定國策。人們不會忘記，在明治維新后的７０多年里，日本對外發動和參與了１４場侵略戰爭，其中有１０次是針對中國的。尤其是１９３１年至１９４５年這場巨大規模全民族動員的侵華戰爭，如果沒有強大的民眾支持作為基礎和后盾，堅持與中國人民為敵作戰達１４年之久，簡直無法想象。軍國主義的土壤從何而來？如果日本民族不被一種拓展空間的觀念所激勵，不被大和民族優越論造成集體幻覺，軍國主義又怎能如此順利而長久地開動戰爭機器呢？假如我們非要大言不慚地把日本民眾完全視為戰爭受害者，就忽略了其本身也是戰爭機器的組成部分，客觀上是侵略戰爭的參與者和軍國主義分子的幫兇、工具這一鐵的事實，這就違背了實事求是的基本觀點，就根本不能促使日本人民對戰爭進行具有痛改前非、棄惡從善的深刻反省悔過。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３０年后的今天看來，當時以日本民眾不負有戰爭責任為由，免除其戰爭賠償責任，是不利于日本徹底向昨天告別的。

光陰似箭一晃３０年已過，隨著歲月的流失，我們今天看到的是，當中國不愿意把賠償負擔放到日本頭上時，我們國家和人民所遭受的空前戰爭災難卻無法尋求哪怕是象征性的安慰，中國所取得的勝利除了僅僅趕走侵略者這一點外，沒有任何實惠可以填充。假如我們當初不放棄戰爭賠償，人民的生活也必然會比現在更好，我國與日本的經濟、軍事、科技、教育等各方面的差距會大大縮小。而且，把強盜掠奪的財富追回既天經地義又能使其杜絕靠戰爭發財的癡心妄想！我們今天研究探討這一歷史問題，就是要以史為鏡，使我們今后工作的著眼點，堅定不移自始至終地放到從中華民族的長遠根本利益出發，牢記中華民族的根本利益永遠高于任何政權的興衰更替之上，牢記領土完整永遠高于不同政黨的利益得失之上。牢記黨的“三個代表”，為中國人民謀利益、謀幸福、謀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