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周采
關于“發展”這個詞,相信每個中國人對其早已耳熟能詳。可以說,“發展”是當代中國最高的政治,也是最大的“意識形態”。用鄧公當年說過的一句話講,叫做:“只有發展才是硬道理”。《中國共產黨章程》則寫明,“發展是我們黨執政興國的第一要務”,當全國上下把“發展”作為重要的價值取向并全力以赴的時候,確立發展的終極目的,明確發展的真正含義,就成為影響以至決定中國命運不可回避的重大問題,毋庸置疑,中國再不發展不行,發展慢了也不行。然而,如果以為中國只要啟動了發展的巨輪,就走上了一定成功韻康莊大道;其他問題都無關緊要了,那同樣不行,而且同樣危乎殆哉,正所謂差之毫厘,謬之千里,如果發展的目的、方向錯了,所謂“發展”越快,給國家給人民帶來的危害就越大,后果不堪設想。
那么,“發展”的終極目的到底是什么?什么才是發展的真正含義曠胡錦濤同志在“七一;講話中講到,發展的目的就在于壞斷實現最廣大人民的根本利益”,“實現物質財富極大豐富、人民精神境界極大提高、每個人自由而全面發展的共產主義社會”。而真正的發展,應該是“以經濟建設為中心、經濟政治文化相協調的發展,是促進火與自然相和諧的可持續發展”。
這,回答應該是還了“發展”似本來面目。
這可以從兩個層面上分析。
第一個層面,在“發展嚴的終極,目的上,重提將“每個人自由而全面發展”本身作為發展的目的。
馬克思作為西方的先賢大哲,之所以提出人類的最高理想應該是共產主義,就在于他看到了“人”在資本社會統治下所遭受的異化。在資本社會中,人格化資本對利潤永無饜足的追求,盡管帶來了社會財富的極大增加,卻無法使人獲得徹底解放;恰相反,正是為了追求財富,卻使人前所未有地“從目的變成了手段本身”。為了求得“發展”;“人”被劃分為對立的兩極,一部分入可以壓迫另一部分人,“公正”作為社會基本道德被棄之如敝屣;為了求得“發展”,可以犧牲掉“人”的價值與尊嚴,甚至犧牲掉“人”的生命。在這樣的社會中,人不成其為人,而是“機器”。因此,馬克思提出應該建立這樣一個社會,在這個社會中,發展的目的在于使人成為萬物的尺度,而不是從前的被物所束縛;在這個社會中,發展的目的在于使每個人的自由發展是一切人自由發展的前提,而不是從前的多數人的自由受制于少數人的統治。一句話,發展的目的在于使人徹底解放、使人徹底回歸于人本身。也正是從這個意義上講,共產主義是一種最大的人道主義。
具體到中國語境下的“發展”。應該承認,對于“發展”的目的,我們中有一些人至少在某段時期內對此并不清楚,或者有意搞混淆了。曾經在西南某城市看過這樣一幅標語,叫“一 切為了經濟發展,一切服從于經濟發展”,據說是某高官施政綱領中最得意的兩句話。而這兩句話正反映出一些人的發展觀已經如此之狹隘。如果從最良好地用心去猜度他們的動機,“發展”的目的在他們那里或許經歷了這樣的“嬗變”過程:為了使人成為萬物的尺度,必須首先使物質財富極大豐富;為了使物質財富極大豐富,又必須把發展生產力作為首要的基本的任務;而為了使生產力獲得極大發展,又必須首先將經濟發展作為一切思考的出發點;最后,為了經濟發展,經濟增長率即GDP,又是惟一的衡量標準,至此,“發展”最原初的目的即為著“人”本身就被完全遮蔽了。如果說,僅僅是因為“發展”觀經歷了以上的“嬗變”導致發展目的被蒙蔽,還有某種可解釋的客觀必然性的話,那么,少數人將“發展”直接等同于“經濟增長”、并以“服從服務于經濟增長”來為著錯誤的甚至是個人的目的,那么,則可能對“發展”本身造成更大的方向性誤導。比如,少數政府官員片面追求所謂“政績”,為著能通過“數字”出干部,大搞。形象工程”;少數政府官員以“促進經濟增長”作為說辭,對假冒偽劣商品坑民害民置之不理;媒體還披露,竟然有個別地方干部鼓勵當地黃色消費文化泛濫,說是“為吸引更多投資者創造一個良好的環境”,以“帶動地方經濟發展”。當然,,更切近的例子還發生在“非典”時期。在“非典”正肆虐的時候,某些人關注的竟然不是看它對人的身體健康和生命安全帶來什么,而是看它是否有利于經濟增長;不去看它到底對人本身意味著什么,而習慣去看它對經濟增長影響幾個百分點。
正因此,胡錦濤同志在“七一”講話中重提“發展”的目的在于“每個人自由而全面發展”,意義格外重大。它不僅僅是使“發展”。的目的重新恢復到了共產黨人的老祖宗馬克思那里,而且可以使許多中國人從已被蒙蔽或混淆了的“發展觀”中清醒過來,重新審視“人”本身在“發展”中的角色與價值。
“七一”講話中對“每個人自由而全面發展”還有另一種表述,所謂“形成全體人民各盡其能、各得其所而又和諧相處的局面”,同樣值得思考。我以為它揭示了自由的重要內涵以及實現自由的條件,首先自由不是少數人的、某些人的,而是全體人民的,而“各盡其能”,就是能夠把自己的創造力和其他能力盡可能地發揮出來,這難道不是人所追求的自由的重要指向之一嗎?“各得其所”,如果人不能得到自己想得到的,那又有什么自由可言呢?然而,只有在人與人和諧相處的條件下,才有可能實現各盡其船,各得其所的自由。而且這一表述又是以最廣大人民的根本利益為出發點的,也就是說,如果僅僅顧及一部分人而不是最廣大人民的利益,而顧及的利益又僅僅是局部的(比如僅僅是物質利益)、眼前的,就難以提出正確的發展目標和發展涵義。第二個層面,在發展的含義上,重新將“發展”理解為人與人之間、以及人與自然之間的和諧與可持續發展。
即使拋開馬克思關于“發展目的論”,僅從現代經濟學的角度,“經濟發展”也是一個多向度的指標,并在本質上區別于“經濟增長”。這種區別就在于,經濟發展不僅僅包括了經濟增長,而且還包括國民的生活質量,,以及整個社會經濟結構和制度結構的總體進步。而“經濟增長”相比較而言,其目標指向性就顯得很單一。
關于“經濟發展”的現代經濟學含義,是著名的發展經濟學家‘M·P·托達羅在其名著《第三世界的經濟發展》一書中加以界定的。他說,“所謂經濟發展,必須達到以下三個標準:第一,增加能夠得到的諸如食物、住房、衛生和保護等基本生活必需品的數量,并擴大對生活必需品的分配;第二,提高生活水平,除了獲得更高的收入外,還應提供更多的工作、更好的教育,并對文化和人道主義給予更大的重視;第三,通過把人們從奴役和依附中解放出來,來擴大個人和國家在經濟和社會方面選擇的范圍”。另一發展經濟學家西爾斯則在《發展的意義》一書中說,“如果這些中心問題中有一兩個問題越來越糟,尤其是如果三者都是這樣的話,那么,即使按人口平均收入提高一倍,把這稱之為‘發展,也是很奇怪的事。”到上世紀九十年代,作為現代經濟學中重要的一支,發展經濟學經歷了又一次發展。這次發展賦予了“經濟發展”以更新的含義,其主要標志就是通過引入“代際關系”分析,指出為著人類本身的可持續發展,人類不能走“爺賣崽田”、“斷子孫后路”的對自然的掠奪式發展道路,而應該學會與自然更和諧相處,在利用自然的同時保護自然。托達羅以及其他發展經濟學家在上世紀八十年代初提出的關于“發展”的這三個標準,實際上正好涉及到了經濟結構、文化結構與政治結構三個方面。也就是說,“發展”不僅僅要提高人民的收入,提高人民的生活水平,還要使人民能夠享受更好的更富人道的教育,還要通過政治改革不斷擴大公民的政治參與程度,使他們在國家經濟與社會生活中真正掌握自己的命運。而通過上世紀九十年代發展經濟學家對“發展”問題的補充,“發展”還應該是人與自然和諧的可持續發展。如果說。提高人民收入與生活水平,與自然和諧共處,所解決的是社會生產力領域中的問題,更多涉及的是人與自然的關系,即人不僅僅學會利用自然,還要學會保護自然,那么,作為“發展”題中之義的經濟結構與政治結構變遷則解決的更多是社會生產關系領域的問題,其目的在于人與人之間的和諧共處。
胡錦濤同志在“七一”講話中指出,發展應該是“經濟政治文化相協調的發展”,是“促進人與自然相和諧的可持續發展”,也正是從經濟、政治與文化三個維度,以及立足于人與人之間、人與自然之間和諧與可持續發展兩大方面進行闡述的。因此,在發展的含義上,他恢復了“發展”的本來面目。
這里有必要說一說單純追求GDP增長可能帶來的問題。
以GDP作為衡量社會福利指標的最大片面性,就是忽視了經濟增長的環境成本與社會成本。其結果是環境破壞越嚴重,GDP增長率也越高。由此,又形成了人對環境資源無節制使用的另一種刺激。人與環境之間,終于由和諧共處走向了不共戴天。以經濟增長的社會成本來看,為著凹P的數量上的增長,我們可能忽視了許多社會問題,甚至讓這些社會問題可能走向惡化。比如,更高的道德要求,可能會因讓位于通過更短視的利潤考量增加經濟增長而降低;更公平的分配,可能會因讓位于通過拉大收入差距刺激經濟增長而惡化;更和諧的社會階層關系,可能會因讓位于通過維護穩定保證經濟增長而變得不協調;而更廉政高效的政府構成,可能會因讓位于通過傳統科層制而更方便推進經濟增長政策而趨向腐敗與低效。等等。
正因此,我們的社會始終有可能步入所謂“有增長而無發展”的陷阱的危險。一。位發展經濟學家就曾這樣警告包括中國在內的亞洲新興國家與地區:“亞洲地區驚人的經濟增長率掩蓋了潛在的、帶有根本性的問題——環境的被忽視和惡化、高層的嚴重腐敗、虛弱的和來加管理的金融系統,以及主要生活在大城市中的最富裕階層和絕大多數農村貧民之間貧富差距的拉大”。在這個時候,胡錦濤同志指出,要“經過長時期的努力,不斷使經濟更加發展、民主更加健全、科教更加進步、文化更加繁榮、社會更加和諧、人民生活更加殷實,不斷促進人的全面發展”,就使我們有機會重新審視我們的發展觀是否會出問題,并且有機會重新調整我們的某些發展思路。
最后想補充一點想法。重提發展是為著“人自由而全面”的發展這一目的,重提發展應該是人與人、人與自然和諧而可持續的發展,其實并非在關于”發展”的理論上有重大創新,而僅僅是恢復了“發展”應有的面目。但我以為并不因此而會降低“重提”的意義。因為理論的創新非常重要;能使理論回歸于常識,并真正實惠于人民,也同樣重要。而且,事實也在不斷表明,判斷理論創新、理論優劣高下的一個重要因素,就在于這種理論是否如實,是否與其所處空間、時間的常識不悖。而就此意義而言,所謂理論創新往往就在于使理論剔除其虛妄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