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羅根
一個假日,我懷著莫名的心情,走進了我曾在這里讀了4年書的祠堂。推開大門,滿目凄涼、一片衰敗。坑坑洼洼的臺階旁,長滿枯藤與雜草;已經腐朽的出沿木椽,艱難地支撐著隨時可能下落的瓦片;當年的教室——祠堂大廳,雜亂地堆放著柴禾與農具;歪斜的窗戶上飄動著破敗的塑料布片;屋頂上有幾處透著亮光的屋子,曾經是我啟蒙老師的辦公室,現住著一戶外來種田的農民。面對這已有近二百年歷史的鄉村祠堂,我感到一陣心酸與悲涼。
這祠堂昔日也曾有過輝煌。
祠堂坐北朝南,三間一排邊,兩進一后院,磚木結構,通梁立柱,粉墻黛瓦,簡潔高雅。厚實的大門下有一道一尺多高的閘門,兩邊是雕著花紋鳥獸、莊嚴華貴的青石墩。第一進堂前兩邊為貯藏室與辦公室,東天井開一腰門,西天井一株三米多高的石榴樹,常開著桔紅色的小花,清香淡雅。第二進寬闊的青石臺階上,有一排近4米高的小格子窗式杉木門,大廳內擺放著做工精細的太師椅與八仙桌,傳統式香幾,香幾上有錫制燭臺和鑄鐵香爐。屏門上方懸掛著一塊書有“自然堂”三字的匾額,筆法蒼勁有力、矯健瀟灑。屏門后有一院門。這祠堂原本是朱姓族人祭祖續譜、婚嫁慶典舉行儀式的地方。隨著社會的變遷,祠堂內辦起了學校,才使祠堂發生了根本的變化。然而當年消失的榮耀與尊嚴的光環和香煙繚繞的燭光似乎還在這大廳內回蕩。
這里是尊師重教的殿堂。從私塾起,到這里來的教師、村民和學生都稱其謂“先生”,而先生吃飯仍沿襲“供飯制”,即由學生家長輪流送飯到學校,直到1964年左右才改為到學生家中用餐。我讀書的時候也是1--4年級的復式班,國語、算術、音樂、美術、體育等都是一個姓徐的老師教,全班學生無論聽課還是看書做作業,紀律都非常好,個別不守紀律的學生要到教室前面“立壁”;有幾個放牛的學生,先生總是同情地準許他們遲到與早退。即使這樣升人高級小學后,這里學生的成績并不比其他學校差,有的還是成績優秀的尖子。祠堂內不斷傳出的朗朗讀書聲不僅為村子里增加了無限的活力。
這里曾經是“會議中心”。從農村土地改革到成立互助組、合作社和人民公社以及革委會,隨著通知開會的鑼聲或哨聲,晚上祠堂內經常燈火通明,在先后經歷煤油燈、汽油燈和電燈的照耀下,村民們總是靜靜地聽著村干部在“父老鄉親們”的開場白后,直接關系到自己切身利益的發言。黨和政府有關農業、農村和農民的各項方針政策,就是從這里傳達到村上的每一個家庭或每一位農民的。在我少年時,大人們開會,我們一群兒童總是在祠堂外的草場上“打仗”或“捉迷藏”,只是農村實行家庭經營、包產到戶的經濟責任制后,晚上才不開會了。
這里還是村子里的“演出中心”。每當春節期間,正是學生放寒假之時,教室的桌椅搬進了貯藏室。空空的祠堂大廳在村干部的安排下,用門板搭起一座“戲臺”,有本村或外村的業余劇團,在這里演出傳統的錫劇、丹劇、浪鐺劇等,有時還放映16mm的小電影;而/j骸子總是提前擺好自家的凳子。
這祠堂也有諸多的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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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躍進”時期,那只重約十多公斤的雙耳三足銘文鑄鐵香爐被賣到了廢品收購站,為大煉鋼鐵作“貢獻”去了,而那塊“自然堂”的匾牌也和屏門的命運一樣,被做成“千斤試驗田”;“百畝豐產方”的牌子插在田頭,供上面來的官員參觀指導。文革期間,由于忠誠、狂熱與愚昧混雜在一起,《朱氏家譜》被付之一炬,在一片高喊“打倒XXX”、“階級斗爭一抓就靈”的口號聲中,一個被打成“反革命”的農民被捆綁在這里被批斗。使這作為鄉村文明與文化載體的祠堂,蒙受著難以忍受的恥辱。現在祠堂內的文娛演出已有二十多年不見了,只可惜村上一種已有一百多年歷史的民間燈會表演舞蹈《采茶燈舞》已面l臨失傳的危險。
祠堂像一面歷史的鏡子,映照著鄉村曾經發生的往事。世事如云,往事如煙,曾經輝煌的祠堂正在走向沒落與終結。也許事物發展的規律就是這樣,——方面衰敗,另一方面就興盛起來。村子里的新樓房增加了許多,人口卻減少了許多;因為部分農民已經或正在走向集鎮、走向城市,說不定哪一天鄉村的民房也會像祠堂一樣,逐步衰落甚至消亡,誰能說,這不是一件好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