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晨駿
我下了客車,茫然地站在馬路邊。剛才司機告訴我,去掃帚山需要在這里轉車。我中午12點從N城出發,隨著客車顛簸了將近一個小時。因為是短途旅行,我的包里只裝了幾件換洗衣服。我第一次去掃帚山,對它的了解,只有一個朋友半年前對我所說的這些:“掃帚山太美了。山上長滿野草,野草有膝蓋那么高,走在山上那感覺太美妙了!”
我沒找到去掃帚山的車站。馬路兩邊空蕩蕩的,對面是一個搭了涼棚的自行車修理鋪,我穿過馬路,艱難地呼吸著,問那個彎腰修車的老頭:
“師傅,去掃帚山的車站在哪里?”
修車老頭用古怪的眼神打量我。
“掃帚山?”他問我。
“對,掃帚山。”
“這里就是車站。你慢慢等,會有人來帶你去。”老頭繼續撥弄著他手上的自行車車輪。
過了一會,一個禿頂男人,躬著背,走進涼棚。他拎一只破舊的黑皮包,坐在我身邊,朝我一笑,露出滿嘴的黃牙:
“你也去掃帚山?”
“我去掃帚山。”我說。我暗自思忖,莫非這禿頂男人就是修車老頭說的、要帶我去掃帚山的人?禿頂男人坐下就不動了,他絲毫沒有帶我走的意思。
大約又過了半個小時,一輛小型卡車“哐當”停在修理鋪門前。卡車駕駛室窗口里,伸出一個大胡子男人的頭:
“掃帚山!每人20元。”
禿頂男人輕快地跳進了卡車的駕駛室,他招招手,示意我也上車。到了車上,我才逐漸從大胡子和禿頂的對話中,明白我們要去的掃帚山到底是個什么地方。半年前我那個朋友沒有對我說清楚,掃帚山其實是一個勞改農場的所在地!難怪修自行車的老頭眼神不對勁,原來他把我當成去勞改農場探監的了。哎,早知如此,我或許就不會選擇來掃帚山了。本來我是想去一個風光秀麗的地方走走,放松一個自己。真想不到,我竟然跑到勞改農場來了。卡車開上一條越來越狹窄的土路,我們終于到達掃帚山勞改農場。呈現在我眼前的,是一個像模像樣的鎮子。卡車“哐當”停在街道的口子上。街道兩邊排列著一群半新不舊的樓房。我和禿頂男人下了車。
我們在街道盡頭的一幢大樓前分手。這是勞改農場招待所的大樓。禿頂男人每次來看望他服刑的弟弟,都住在這個招待所。我可不愿意住這種地方,便沿著大樓一側的小路拐下去,找到了一個旅社,“新生”旅社。我在“新生”旅社里登記完畢,把包放在112房間之后,走出旅社的門。
旅社門前的不遠處,聳立著一根像竹筍一樣的孤零零的山峰。山峰上的確長了不少樹,草也很多,可山腳用鐵絲網圍住了,看不到可以上山的路。我凝視著山峰,輕微地嘆了一口氣。這時從我的腳下,傳來一個男人沙啞的聲音,把我嚇了一跳:
“你剛剛放出來?還是——”
我猛然朝腳下望去,那里蹲著一個看不出實際年齡的黑瘦男人。40歲、50歲,或者60歲。當然他大概總在40歲以上,不會低于40歲。他正在抽煙,面帶似笑非笑的表情看著我。他接著說:
“——逃出來?”
我走出旅社時,只顧看山峰了,沒有注意到他。他的問題倒是很毒辣啊!盡管他沒有提到勞改農場,但他明擺著在懷疑我是剛從勞改農場放出來的。更可怕的是,他居然會懷疑我是一個逃犯。我堅決地朝他搖頭:
“不,我不是!我是來玩的。”
“玩?這里哪有什么好玩的,這里是,”他聲音低了一拍,“勞改農場。”
我看了看擋在眼前的山峰:
“這掃帚山從哪里上去?”
“嗬!掃帚山,掃帚山,沒錯,這是掃帚山。你想上掃帚山干什么?嗯?!”黑瘦男人像見到了外星人一樣,警惕地瞪著我。
看來他并沒有相信我剛才的辯解,他真的把我當成逃犯了。可我要是逃犯……假如我是逃犯的話,現在我應該早就從大路上逃走了,怎么也不可能愚蠢到在農場旁邊的旅社投宿啊!
“我隨便問問。”我說著便離開旅社,向農場的鎮子里走去。
令我吃驚的是,當我走到鎮子里,繞到一個小廣場時,我卻意外地碰上了一個人。當時我連他的名字都忘了,但我知道我認識他。10年前或者15年前,我和他是非常好的朋友,所以我一眼就認出了他。他手里握著一只玻璃茶杯,站在一張石桌邊,觀看一對老頭下象棋,時而伸出右手在棋盤上指指點點。他的臉好像有點浮腫,對了,他以前就是一個酒鬼,浮腫是由于酒精造成的。我向他們走過去,一直走到他身邊。
“你好。”我說。“你怎么會在這里!”
“啊!你是——”他愣愣地看我,一雙渾濁的眼球在眼眶里拼命轉。
“你能想起來我是誰嗎?這些年你基本沒什么變化啊。”我說。
“你是陳煒!”他終于脫口喊出了我的名字。這讓我很不好意思,我后來從他的口中,才問清他的名字。我的老朋友叫周德城。
周德城把我拉到一張空石椅上。
“你怎么會在這里?”我問他。
“先說說你吧,”他說,“你來干嗎?”
“我來玩的。”
“哦,來玩……。”
10幾年前,我和周德城交往很密切,后來他突然失蹤了,據另外的朋友說,他騎自行車去西藏了。從那以后,我就沒了他的消息。我說他沒有變化,那是我對他的恭維。時光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跡還是很明顯的。浮腫的臉就不談了,他的頭發也白了,背也駝了,腿也有點瘸,整個人衰老了。10幾年前,他是一個精力旺盛的小伙子,而現在,坐我身邊的這個人,卻是一副沒有睡醒的樣子。他只是在剛見到我的一瞬間,精神振奮了一下,隨后就逐漸萎頓下去,像氣球里的氣在一點點放去。
“你怎么會在這里?”我問。
“說來話長啊。到我家去,我們一起喝兩杯。”周德城說。
我跟著他走出廣場,穿過樓房,沿著一條小路往前走。路邊是破破爛爛的平房,另一邊是一堵高高的、頂端立有鐵絲網的圍墻。走了幾十米,小路的衛生狀況變得很差,地面到處是垃圾,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腐爛氣味。
周德城領我走進很小的一間平房。我們喝著酒,聊了起來。在酒精的作用下,周德城臉上泛出紅暈,他說:
“那一年我離開你們這些朋友,去了很多地方。我大部分時間是在鄉下,從一個村子到另一個村子,東游西蕩的。一般我到了一個村子,就找個農活干,讓自己有口飯吃。我住過牛棚,吃過糠,有時成日成夜干活,只能換來一碗稀飯。有一次,我到了一個荒涼的山村,結了婚,生了孩子。我在那山村里生活了幾年,直到我來這里。”
“你結婚了?祝賀你。”
“哎,早就離了,我到掃帚山的第二年就離了。”
“孩子呢?兒子還是女兒?”
“兒子。現在也判給我前妻了。”
“你怎么會到掃帚山來的?”
“你應該知道吧,這里是勞改農場,關押犯人的地方啊。”
“哦,這我知道……”
“我把同村的一個家伙打傷了,被抓來的,否則我發瘋啦,到這種地方來。”
我嘆了一口氣。周德城這個人,以前給人的感覺就很莽撞,他打人犯法倒也不奇怪。我說:
“你判了幾年?”
“3年。那家伙和我老婆通奸,我實在忍無可忍,就傷了他。出獄后我一直呆在掃帚山。我不想再回到我結婚的那個山村了。我也不想再去N城,和你們這些朋友在一起。說實話,我覺得我不配和你們在一起。我是一個粗人,我只適合生活在農村。當初我結婚,是想讓生活安定一點,以便將來年齡大了、跑不動的時候,有個葉落歸根的地方。現在想來,那只是一場夢。不過,我還算幸運,我出獄后,農場讓我做倉庫保管員,給了我這間房子。我漂泊了那么多年,現在總算徹底安定了。對現在的生活,我真的很滿意,吃住都不用煩。來,干杯!你多喝點,我喝一半。我晚上要值夜班,不能喝得太多。”
“干杯!”我說。
我記得周德城比我大6、7歲,現在他有40多歲了,人在這個歲數上能把生活安排好,這是值得高興的事情。我問他:
“你打算再結婚嗎?”
“不,”他說,“我不想再婚了。我不適合結婚。我不會讓任何女人幸福的。一個人過挺好,我已經適應了。”
我又問他,上掃帚山的路在哪里。他說:
“以前有好幾條路上山去,一個月前都給封死了。你來得真不湊巧。一個月前,幾個犯人越獄了,農場懷疑逃犯是翻越掃帚山逃走的,就索性把掃帚山上的路全都封了。現在掃帚山勞動農場,只有一條路與外界保持聯系,就是你來的那條路。”
“是啊,真不湊巧……。這次我出來,能在掃帚山遇到你,也就沒有白跑一趟了。干!”
“干!”周德城和我碰過杯,神色忽然凝重起來,他把酒杯在手指上握著,沒有放下。他好像忽然有了心事,我以為他在為晚上的值班犯愁,想不到他說:
“你千萬不要把我們見面的事告訴別人,不要告訴那些朋友!千萬不要告訴他們!”
“你是不想他們給你惹麻煩?其實,他們都很惦記你啊。”
“不,不要告訴!你發誓。然后我們把這杯干了!”
“好吧,好吧,干!我保證不告訴他們,不告訴任何人關于你的消息。”
“……我是擔心我在這里的消息,傳到我父母的耳朵里。你知道嗎?我寧愿他們當我死了,也不愿他們見到我現在這個樣子。”
聽他這樣說,我心里很不好受。我幫不了他。他也不需要別人的幫助。用他的話說,他現在過得很好,衣食無憂,他自己很滿意。他不愿他父母和別的朋友知道他的消息,不愿他年老的父母傷心,也不愿別的朋友看不起他,他是一個很要面子的人。10幾年前他和所有朋友不辭而別,大概也是怕自己的無能被眾人嗤笑吧。高中畢業后,他本來在一個工廠上班,可他總是曠工,他干不好他那個工作,他情愿去鄉下流浪。
我在周德城那里喝酒到晚上11點鐘,他要去農場里面值班了,我才和他告別。臨走時,我對他說,過幾個月,等我有時間了,我會再來看他。他對我的話不置可否。我明白他內心的想法,他并不指望我來看他。比如今天,我和他談了這么多,把與他已經毫無關系的過去,又強塞到了他的思想中。這其實對他并不好,這會影響到他的心情,影響到他對自己目前生活的滿意程度。
哎,真是很無奈。在回“新生”旅社的路上,我腳步很沉重。月光的冷焰,在樓房、樹木、地面和不遠處掃帚山的山峰上燃燒。
掃帚山下的這個小鎮,與那種普通的江南小鎮格局很相似,只是這小鎮里隱藏著一個勞改農場——對周德城來說,那是他上班的單位,與他以前所在工廠一樣。他現在為了活下去,不得不去值夜班,不得不獨自一人在這里生活,而且不以為苦,準備在此養老送終,人的變化實在太大了。
我敲響“新生”旅社的大門,很長時間里面才有人問:
“誰呀?”
“我是112房間的。”
“來了!這么晚才回來,真要命!”門吱呀打開,一張熟悉的臉出現在門里微弱的燈光下。他就是下午在旅社門口蹲著抽煙的那個黑瘦男人。他顯然也認出了我,渾身顫抖了一下,“是你?你這么晚去……去哪里了?”
“我去見了一個朋友。”
“你是來探監的?先前你不是說來玩的嗎?啊?你去探監那也不可能到這么晚才回來。農場的探監時間早就過了!”他越說越激動,以為抓住我的把柄了,“你到底是什么人?!我們旅社不接待來路不明的人,上面有指示!”
“你先讓我進門,好不好?我在你們旅社登過記,我有身份證啊。”
“身份證管個屁用,可以偽造!這種事我聽得多了!”
我生氣地推開他擋在門框上的手臂,闖了進去。黑瘦男人一把抓住我的衣服,把我往外拉。我們在旅社的接待廳里扭打在一起。他盡管瘦,力氣卻很大,我只好停止了掙扎,站立不動,任由他撕扯我的衣服。他見我不動了,便也無趣地放下手。
“請你相信我,我真的不是你想的那種人!”我說,“我確實是從N城來玩的,下午我出去時,剛好遇到我的一個老朋友,就去他家喝了點酒,這才回來晚了。你可以找他證實,我說的句句都是實話。”
“哦?是嗎?!”他狡黠地斜視我,沉吟著。我趁機坐到墻邊的人造革沙發上,掏出香煙盒,遞了一支香煙給他。叭嗒,我給他和我自己都點上煙。他吸了一口煙說,“你那朋友是掃帚山鎮上的?”
“他在農場里干活。”
“叫什么?”
“我能不說嗎?”
“你有權保持沉默。不過,你要想清楚,你不說,我是不會輕易放過你的。這是我的責任,我必須仔細盤查所有的可疑人員。前幾天農場出事了,逃了幾個犯人,到現在還沒有抓到。我們這個小旅社,無論如何承擔不起窩藏逃犯的風險。”
“好吧,”我說,“他叫周德城。”周瘦男人一聽周德城的名字,手指上的香煙差點掉到地上。
“周德城,嗬,周德城,我認識他。我認識狗日的周德城。”他失望地搖搖頭,狠狠吸了一口煙。“明天天一亮,我就到周德城那里核實你說的每一句話。這個狗日的周德城!”
我終于擺脫了黑瘦男人的糾纏,打開112房間的門,從包里取出毛巾,去院子的水池里洗臉。當我洗完臉再次返回房間時,我已經作出決定,明天早上務必離開掃帚山。我此行原本是想到掃帚山上散散步,現在掃帚山的山峰上不去,黑瘦男人又搞得我很不愉快,我的老朋友周德城也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樣子……我還是趕緊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吧。
我關了燈,躺到床上。112房間的窗戶正對院子,淡淡的月光透過窗玻璃,照在我床邊。我在睡意朦朧中,仿佛看到窗外有一張臉,那張臉一動不動地貼在窗玻璃上。那是一個人,他正站在院子里的月光下,注視著我的房間。我想辨認那張臉,可我太累了,我合上眼,翻了個身,就落入了睡夢中。
第二天早晨我起床后,把包收拾好,去旅社前面的接待廳結帳。我踏入接待廳,看到黑瘦男人和周德城,縮著脖子,并排坐在沙發上抽煙。黑瘦男人果真把周德城找來了!他怎么能這樣!我十分惱火,我的長相怎么看也不像逃犯,黑瘦男人簡直是在胡鬧。只是有周德城在,我不便發作。
“睡得還好嗎?”周德城說。
“還好,我一覺睡到現在。你呢?值夜班很辛苦吧。”我說。
“夜班沒什么,我習慣了。”
“我馬上回N城了。”我說,“你保重身體啊,少喝點酒。”
“你這就要走?”黑瘦男人叫起來,“不行,不,不。說什么我也不讓你走!我要請你和老周吃中飯,向你們賠禮道歉!剛才老周都和我說了,你們的確是朋友。我這人,哎,原則性強,脾氣又急,難免會一時糊涂。不過我對人沒有壞心,這一點,老周知道。我和他相處很多年了,經常在一起喝酒,他知道我的脾氣,我是刀子嘴豆腐心。今天中午,我做東請你們吃飯。你不要推辭,好歹給我一個面子,吃過中飯再走。這一頓我是非請不可的。老周,你說呢?”
“我沒意見。陳煒,既然老曹堅決要請客,你要么下午再回去?”
“那好吧。”我把包放下,癱坐在沙發上。
“新生”旅社的看門人老曹,給我端來一碗難以下咽的泡飯,我權且用它墊了墊肚子。在等待中飯的時間里,我、周德城、老曹,坐在沙發上閑聊。我得知他們的關系之所以那么親密,是因為他們多年前同被關押在勞改農場里,是同一個組的犯人。老曹原是大隊會計,因貪污被捕。比周德城幸運的是,老曹有一個美滿的家庭,他老婆沒有和他離婚。現在每個月他都回原籍探親一趟。
自從他確認了我的身份,老曹一改陰郁的外表,顯得很興奮。
“老陳,”他對我說,“等掃帚山不再封山了,你那時再來,我帶你上山轉轉。山背后有座道觀,據說太上老君在那里煉過丹。”
“那太好了!”我說,“我半年之后再來。想必那時候就可以上山了。”
“半年之后,好啊,農場沒有理由半年之后還抓不住逃犯。”
“那也未必。”周德城悶悶地插了一句。
上午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中午,老曹帶領我們走進鎮上的“光明”大酒店——招牌很嚇人,這其實只是一家黑咕隆咚的小飯店。店里除了我們這一桌,另外還有兩桌人。那兩桌人全都埋著頭,默默地吃飯、搛菜,只偶爾用眼睛的余光掃視一下店堂,像是在搞地下工作。飯店的伙計也像啞巴似的不說話,站在飯桌邊,呆看著手捧菜單的老曹。老曹點了幾個菜,要了兩瓶白酒。
老曹和周德城比較能喝,我在喝酒方面只能算是他們的陪襯,不過我卻一直在和他們碰杯。一瓶酒喝光的時候,他們才剛剛進入了狀態。
“喝!”
“喝,干!”
“干!”
中飯吃到下午3點,他們都喝得醉醺醺的。我把他們攙扶到“新生”旅社,提了我的包,走到鎮上我昨天下車的街道。
昨天與我同車來掃帚山的那個禿頂男人,夾著皮包,也站在那里等車。他對我笑了笑,我回敬了他一個笑容。禿頂男人問:
“你覺得,掃帚山好玩嗎?”
我回答說很好玩,就直愣愣地看著街對面那些蔬菜攤。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后,禿頂男人見我不理他,很不自然地干咳了幾聲,說:
“我弟弟在農場里改造了兩年,表現很積極,得到農場的好幾次嘉獎。我聽他說,他有可能減刑呢。不錯,真不錯。”
“真不錯。”我喉嚨里咕嚕了一下。
不久,一輛小型卡車停在我們面前,這卡車和昨天的那輛一模一樣,駕駛員卻不是昨天的大胡子男人,而是一個精干的小伙子。禿頂男人跳上車,我也隨后爬了上去。我們都坐在駕駛室前排。卡車開出街道,上了鎮子外面的土路。
我從駕駛室的車窗向外看,掃帚山和它下面的小鎮,都蒙在一層藍色的霧氣里。掃帚山那尖尖的山峰,像是要戳破天空。掃帚山根本就不好玩!根本就不好玩!根本就不好玩!唯一能使我掛念掃帚山的原因,是我的老朋友周德城。我不知何時才能再見到他。在所有的朋友中,只有我一個人知道他生活在掃帚山。——這是我和他之間的秘密。卡車一直向前開,消失在無邊的夕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