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外,過哪個年都覺得不對勁:過洋年,人家是真熱鬧,我們是湊熱鬧;過自己的年,人家是不熱鬧,我們是找熱鬧。洋年在西方,從圣誕節一直到新年,前前后后有一個多星期。人家布置圣誕樹、吃火雞、送卡送禮物、闔家團聚,我們卻不知該干什么。在西方生活久了才知道,圣誕樹不光是裝飾。西方人送圣誕禮物,與中國人過年給孩子買新衣服、送壓歲錢不同:不僅家人之間要互相送,親戚朋友、甚至每位來赴宴的客人都要送到,哪怕是一聽水果罐頭、一瓶洗澡液。圣誕樹的重要職能之一,就是供人們在樹下擺禮物。這些禮物用五顏六色、金光閃閃的紙包著,專等圣誕節的第二天“節禮日”拆開。我們沒這個習慣,光買棵樹在那兒擺著,興味索然。至于圣誕火雞,說起來是一道過洋年的大菜,西方人的做法卻很簡單:用錫紙把整個火雞包起來,放進烤箱烤五、六個小時,吃的時候切開撒點鹽和胡椒粉,再配上黃油拌小圓白菜、炸咸肉等。頭一次吃充滿好奇,至少是品嘗到一種異國風味。以后再吃,便覺得淡乎寡味,不如四喜丸子、米粉肉、豬肉水餃、炸帶魚吃得帶勁。至于送圣誕卡,剛來英國時對商店里設計精美、琳瑯滿目的賀卡愛不釋手。送了很多卡,也收到很多卡。按照英國人的習慣,把這些卡擺在壁爐臺、桌子、書架上,覺得滿屋生輝。后來,在圖書館里看到一個多世紀以前的圣誕卡,才知道那時的卡多半是自制的,以送卡人自己或與家人合拍的相片為主。送卡的目的是傳達一份問候,同時也是補償彼此不能相見的遺憾。明白了這一點,送卡的熱情大減。當然,過年熱鬧的核心是闔家團聚。雖說現代西方人的家庭關系比中國人松散,但圣誕節那天,家人一定要團聚。我導師家在美國,每年提前半年就訂機票。圣誕節前,高速公路上擠滿了車,就像我們中國一年一度的春運。對于每一個與家人團聚的人來說,過年意味著圓一個夢:一個盡享人間至親至愛、天倫之樂的夢。
這些樂趣我們都享受不到,過洋年便只能湊個熱鬧。燒一桌中國菜,邀幾個要好的朋友,借一臺OK機,樂上一個通宵。之后,卻依然是幾許寂寞、一縷鄉愁,說不清道不明。有一天,竟想起北京春節廠甸賣的鹵煮火燒。一家老小圍在小攤前,看那新出鍋的椒鹽火燒,切成一塊塊的,放進那燉得香香的肥腸雜碎湯,上面飄著一層亮晶晶的紅油和碧綠的香菜。吃一口,又香又辣又燙……想著還是過自己的年好。不管吃什么玩兒什么做什么,都有過年的味道。
哪知真到自己的年到來時,周圍剛剛過完洋年的人都在緊張工作。商店不再張燈結彩,街上也不再熱鬧非凡。說句實在話,要確知哪天是春節,還得專門打聽一下,或是查一下中國日歷。想趁家人吃年夜飯時打電話回去,時差還趕不好。等下班回家,國內的年三十已經過去了。華人社區組織晚會,只能等到周末,要趕上春節正好是當地的假日,千載難逢。不過,對大家來說,這仍然是享受過年氣氛的好機會。記得有一年,使館帶來一臺電影放映機,大家就像當年農村的生產隊員,爭相等候在大樓外面。那日氣溫驟降,寒冷異常;而且單機放映,每看完一本,還要停下來倒片子,可大家全耐著性子慢慢等,直看到后半夜。
盡管這樣熱鬧了一下,心里還是若有所失。不知不覺,洋年和春節都已經過去,卻好像還在盼著什么,沒著沒落。想著以往過年的樂融融,如陳年老酒的醇香,帶著歲月的積淀,帶著醉人的愜意,令人鄉愁難解、幽思綿綿……
(責任編輯吳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