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陳四益先生和丁聰先生是當代文壇上的著名搭檔。陳先生的文筆與丁先生的畫筆聯合作戰,堪稱天配。從本期起,我們將設置專欄,為讀者奉上二位先生的新作。
尊敬權威是常態,迷信權威是變態(網絡語言叫做BT)。尊敬與迷信的分界,在于前者保持獨立的判斷而后者喪失獨立的判斷。
周揚曾是理論權威。讀大學的時候,他的每一篇文章幾乎都是當作“經典性結論”要我們“認真學習”多少天的。誰要表示懷疑——哪怕是對個別結論的懷疑——都會被當作思想不純。于是,常態被迫趨于變態。周文一出,群起響應,再聽不到一點不同的聲音。“文革”中他忽然成了“反革命修正主義分子”,害得相信他觀點的、引用他文章的、傳達他講話的,統統倒了霉。這是對變態的懲罰,又是以變態對付變態。
“文革”后,周揚復出,雖照舊還是權威,但沒有了權勢,不再有當年的迷信。對他的觀點,有贊成的、有商榷的、有批評的。我想,這是從變態復歸于常態。
1983年,馬克思百歲誕辰,他在中央黨校作了一個報告,講了“異化”。次年的“春王正月”,便有×××也在中央黨校發表了長篇講話,題目叫《關于人道主義和異化問題》,內容是批駁周揚的。某文之出,如果是正常的討論,應當視為常態。正如他在文章之前所說,他的文章“也獻給一切曾經抱有或繼續抱有不同觀點的同志們,他們的觀點使作者獲得了寫作本文的動機和展開論證的條件,如果本文對他們提出了某些批評意見,這也完全屬于正常的同志態度。”何況在文章后面某氏還大度地說,“懇切地希望大家指正”。
但是,這種人們希望的常態并沒有出現。由于某氏當時的地位,“指正”的文章即或有,也沒有報刊敢登——因此,常態仍舊復歸于變態。權威一出,萬馬齊喑,再沒有別的聲音。
直到近年,變態才回歸于常態。譬如,×××為了論證“異化”不是馬克思主義的概念,劃了一條時間線,說從《共產黨宣言》之后,在馬克思、恩格斯的“一系列重要著作中”都沒有使用“異化”這個概念。而吳江先生——一位畢生從事馬克思主義研究的專家——卻在《異化思想述評》一文(收入《馬克思主義是一門大史學》一書)中,證明異化是一個馬克思反復討論的重要概念,即使在《共產黨宣言》之后,馬克思不但沒有放棄異化理論,而且得到了進一步的展開與應用。吳江先生說:“一個概念,一個范疇,或者一種思想,如果它所反映的現實狀況存在或確實存在過或并未最終消失,那么,概念本身自然也會存在。”吳江先生的文章能夠刊出,是因為胡氏已經作古,失去了一言九鼎的條件。
常態與變態的這種反復,尚不能看作學術討論已經有了良好的環境,因為它并非因為理論的權威而是系于作者的權勢。而變態的出現,常常因為權威者利用了權勢或非權威者懾于權勢。學術討論中不能排除權勢的介入,常態總是不能持久的。詩曰:
玉葉雪芽莫漫夸,還須慢火煮新茶。
欲知色味親口品,只拜招牌是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