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西安八路軍辦事處是62年前我去延安時路過、停留了一段時間的地方。1939年國民黨掀起第一次反共高潮,川東青委書記、我的領(lǐng)導楊述同志被捕。當時我正在重慶做秘密工作,同時又從事公開的青年群眾救亡運動,已經(jīng)暴露了,國民黨當局三次動手抓我。為避難我于1939年秋到北碚育才學校教書。1940年特務追捕到北碚,幸得當?shù)貐^(qū)委書記王士槐到育才來緊急通知,我才匆忙轉(zhuǎn)移,在重慶八路軍辦事處約一個月,黨中央南方局決定送我回延安。與我同行的還有一位南渝中學的女同志尹錫康。
記得離開重慶“八辦”的前一天,負責輸送干部的廖似光同志(凱豐同志夫人)跟我談話。她對我撤退的安全問題十分關(guān)切,親切仔細地交待必須注意的事項,教我如何應付可能遇到的盤查,為我取了假名字,扮做中央銀行高級職員,是奉調(diào)去西安工作的。送我們?nèi)リ兾鞯氖且晃恢醒胙芯吭旱难芯繂T,他在褒城(今勉縣)辦了一個酒精廠,是個很好的統(tǒng)戰(zhàn)關(guān)系。廖要我對他也不能暴露身份,只能說是銀行職員,而對外又要稱為酒精廠的職員。最后發(fā)給我們每人一筆路費,第二天還讓一輛小轎車送我倆到七星崗長途汽車站,使我們順利離開重慶。
我們從重慶出發(fā),過成都、綿陽、劍閣、廣元,進陜西,又經(jīng)寧強、漢中、秦嶺、五頂山,到達褒城酒精廠,次日又乘原車到寶雞,再乘火車到西安。這一路因為汽車破舊,路不好走,竟走了十幾天。火車抵達西安,我倆就按照廖似光的囑咐,一下車,連西安火車站是什么樣都沒看看,立即坐車直奔七賢莊一號“八辦”。雖說一路上也和同車的人一起游山觀景,但緊張的心情此刻才松弛下來,就像回到了家一樣,感到安全了。
二
2002年5月中旬,我重返西安故地,先參觀了陜西歷史博物館,然后去看“八辦”。
七賢莊是一條小街的名字,地處西安城內(nèi)西南一隅,靠近后宰門,往來行人很少,周圍非常僻靜。從博物館乘車,很快就到了。“八辦”的大門,門右邊懸掛的牌子原來是“中國國民革命軍第十八集團軍西安辦事處”,現(xiàn)在換成了“八路軍西安辦事處紀念館”,白底金字,葉劍英老帥題寫,左下方有署名和日期。大門左面臺階盡頭貼墻有個約一米高的底座,上面矗立著長方形的說明牌,黑底白字,也很大方清楚,中間特大號字是:“西安 八路軍辦事處 舊址”。上面一行小字:“全國第三批重點文物保護單位”。我們在紀念館門前照了兩張相。
過去的八路軍西安辦事處,現(xiàn)在成了珍貴的革命遺址,難得的是仍然保持了當年的面貌。院外仍然是安靜的小街、樸素的門廳,院內(nèi)臨街房屋是紀念館辦公室,仍然是那樣簡樸,當年伍云甫主任和工作人員的住房仍然只有一桌、一椅、一張木床。院中保留著中央領(lǐng)導同志董必武、林伯渠、周恩來……還有宣俠父等住過的房間。上了幾級臺階從門外看進去,仍然還是那樣簡單樸素。
要說現(xiàn)在的“八辦”與當年有什么不同,我認為最大的變化是占地面積擴大了一些。原來在七賢莊小街上,只有兩個院子屬于“八辦”,一個是“八辦”本部所在的一號,一個是招待所七號。現(xiàn)在七號沒有了,當年全國各地的熱血青年,冒著生命危險,闖過國民黨的重重關(guān)卡,徒步穿越八百里秦川,奔向革命圣地延安,其中許多人都要到西安“八辦”停留幾天,或接關(guān)系,或辦手續(xù)。“八辦”招待所就像是個“驛站”,送往迎來,好不興旺。如今成為革命的紀念館,這個“驛站”歷史作用已經(jīng)完成。另一方面,“八辦”卻由一個院落變成了四個院落。工作人員介紹說,為建紀念館,把和一號院相連的三個院子買了下來,打通了。確實,我們從一號院往左看去,就發(fā)現(xiàn)有三個古色古香、建筑精致的月宮門(圓形的門)貫通著。這個小小的建筑與原來的平房很是協(xié)調(diào)匹配。最后的一排長長的展廳,共有約八間,看來也是四個院子的最后一排房間改造的。展廳面積雖遠不能與剛才看過的歷史博物館相比,但作為一個地方的八路軍辦事處紀念館,也可以了。
紀念館的女同志特別領(lǐng)我們?nèi)タ戳艘粋€殘留的水井。此井位于第二排房屋盡頭的墻角,是從第一進院到第二進院的必經(jīng)之地。她問我這個水井是否同以前一樣?我說過去沒有看到過。因為一到七賢莊,伍云甫主任就宣布紀律,去延安的同志住招待所,不許外出,以免發(fā)生意外,也不許到辦事處亂串,我們是嚴格遵守的。西安是 “國統(tǒng)區(qū)”,“八辦”處在白色恐怖包圍中,內(nèi)部有很多機密,有一些中央領(lǐng)導人往來,暫住,必須嚴格保密。我當時住七號招待所,只是第二天跟著一位小八路到一號院理了一次發(fā)。
這個殘留的水井,沒有了提水的吊桶,只有殘存的轆轤和纏在上面的干枯破舊的井繩。原來1940年我路過西安,住“八辦”招待所近一個月,從沒想到“八辦”的工作人員就是用這件十分原始的工具打水,供應我們這許多來往人員飲用的。想到當年“八辦”戰(zhàn)士們的辛苦,不勝感慨。看過水井,她還領(lǐng)我去看當年的理發(fā)室。這是一個較大的房間,面積相當于兩個中式平房的自然間,里面的設備也保持原樣。舊桌上放置理發(fā)工具,屋角一個木制的臉盆架,已經(jīng)很舊。屋子中間一個長方形凳子,是供理發(fā)的人坐的。不明白的是理發(fā)者頭頂上還掛著一塊厚厚的黑乎乎的不像是棉被又不像棉門簾的東西。這位女同志解釋說,是天熱理發(fā)時用繩索拉動煽風的。問我還記不記得,我確實記不得了。大約因為我到這里理發(fā)時天氣還不怎么熱之緣故吧。
三
隨即我走進一間會議室。一進會議室,“彭德懷小屋”五個字已清清楚楚映入我的眼簾。過去一看,門是關(guān)著的,只能透過上半部的玻璃看到里邊的布置。迎面一張彭德懷的照片,一張單人床,上有床單和薄薄的軍毯,桌子只能看到一角,桌前一把藤椅。再看墻上的說明,原來抗戰(zhàn)期間,時任十八集團軍副總司令的彭德懷同志,曾經(jīng)八次過往西安,都住在這里,此小屋因而得名。說明牌上還記載著彭總當年怒斥國民黨“反共專員”何紹南,使何不敢再去綏德當專員,從此綏德就歸入了陜甘寧邊區(qū)的事跡。
“說明”下面,是住過此屋的過往人員名單:胡喬木、王若飛、許光達、李昌、毛澤民、羅世文。再下面是在這里住過的西辦人員。
李昌住過西安辦事處,我聽說過但未知其詳。回京后問起當年情況,李昌回憶說:1938年臨汾淪陷后,中華民族解放先鋒隊總隊部搬到西安,當時他還是全國民先隊總隊長,民先總部在西安師范學院的前院。一天清晨,陜西省青委書記畢於紅同志通知李昌說,得到內(nèi)部消息,國民黨陜西省黨部要抓他。李昌趕緊清理機密文件,準備轉(zhuǎn)移,警察已到門口。原來是當?shù)鼐炀峙沙鏊鶃泶呙裣瓤偛咳サ怯洝@畈敿措S他到派出所,說,我已見過你們省黨部書記郭紫鋒,正在按程序辦手續(xù)。李昌得知該派出所所長是東北人,還乘機向他宣傳全國人民團結(jié)抗日的道理。告別派出所,他就雇車到了八路軍西安辦事處。正在西安的林伯渠主席覺得情況緊急,就決定李昌到宣俠父家中暫避。宣俠父與胡宗南是黃埔同學,在陜西很有名望。國民黨武裝特務到西安師院撲了個空,就追到宣家搜捕。李昌這時正躲在宣俠父床上帳中,軍警沒敢進屋。林老得知后,連忙帶著“八辦”隨員以探望宣俠父為名,去宣家讓李昌夾在同去的八路軍中間回到辦事處。為防備國民黨軍警闖進來搜查,又派人送李昌到新安旅行團陜西辦事處藏起來,待風聲漸小,才接李昌回辦事處。不久,林老決定李昌轉(zhuǎn)移去武漢。李昌遂扮成八路軍軍官,由“八辦”護送到開往武漢的火車站。這就是離開西安之前,李昌曾住“彭德懷小屋”的經(jīng)過。
這次來西安,見到李昌在“八辦”住過的小屋,不啻是一個意外的收獲。我馬上拍照,并將“彭德懷小屋”的說明拍下來,留做紀念。
四
再穿過一個院子,我們來到“八辦”最后一排房屋——紀念館展廳。這里集中展出了美國女記者史沫特萊和斯諾夫人的照片。這些照片生動地記述了她們同情中國革命,不辭艱苦,遠渡重洋,來到中國,支持抗戰(zhàn)的國際主義精神。展覽生動表現(xiàn)了史沫特萊數(shù)十年堅持報道共產(chǎn)黨領(lǐng)導的革命根據(jù)地和抗日戰(zhàn)爭,對世界說真話的“無冕之王”的高尚情操,也記錄了她與中共領(lǐng)導人毛澤東、周恩來等同志的革命友誼,感人至深。還展出了斯諾夫人與斯諾先生一起,在中國多年的活動。斯諾夫人繼續(xù)完成丈夫的遺志,寫了一本《續(xù)西行漫記》,這是以前不知道的。
往事如煙,祖國如今發(fā)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我們這一代飽經(jīng)風霜,歷盡艱險的幸存者,這次重訪“八辦”,回顧歷史,深感又受了一次革命傳統(tǒng)的教育。我想,現(xiàn)在的年輕人大部分不知道、不理解歷史,八路軍西安辦事處建為紀念館,無疑是十分必要,很有遠見的。不過作為紀念館,對青年進行革命傳統(tǒng)教育基地來說,內(nèi)容還顯得單薄一些。如果有更多的與當年“八辦”有關(guān)的我國革命者事跡和歷史充實其間,使內(nèi)容更突出、更豐滿一些,展出的效果會更好。該館似也有此考慮。臨別時副館長說,他們不久將赴北京,訪問一些老同志,收集資料。
(本文作者系李昌同志夫人)
(責任編輯 仲 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