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7年7月,八一建軍30周年前夕,我作為解放軍報社的記者,曾赴南昌訪問。當年參加或目睹南昌起義的人,那時不過五六十歲,我曾訪問過賀龍的房東、中華圣公會的神父,朱德身邊的隨從人員,當年江西大旅社的工作人員,還有參加過起義的江西省委的領導同志。在起義指揮部舊址、原江西大旅社加緊籌備的八一起義紀念館,我在那里看到許多珍貴的資料。我寫了一篇《訪問八一城》,刊載于《解放軍報》上。現在看來,那時我對南昌起義的了解還很膚淺,后來我閱讀了有關南昌起義的大量文電和資料,才對南昌起義有了較為全面的了解。南昌起義后,中共中央在“左”傾盲動錯誤思想指導下,先后于1927年10月24日發出關于南昌起義失敗的通告,1927年11月14日作出政治紀律決議案,指責南昌起義犯了右傾機會主義錯誤,并且處分了南昌起義的領導同志。雖然“左”傾盲動錯誤的指責后來得到了糾正,但是當年對南昌起義作出的種種片面的、不合實際的評價,并未一一澄清,至今在某些問題上還有或多或少的影響。
南昌起義是勝利的起義。起義部隊南下的挫折與失利,不能抹煞起義的成功。
1927年在蔣介石、汪精衛相繼叛變,大革命失敗的極為嚴峻的形勢下,南昌起義打響了武裝反抗國民黨反動派的第一槍。起義于8月1日凌晨舉行,經過四個多小時的激戰,全殲守敵3000余人,占領南昌全城。從8月3日至5日,在共產黨直接掌握和影響下的起義部隊2萬余人,有計劃、有秩序地撤離南昌。由中國共產黨獨立領導的這一震驚中外的武裝起義,無疑是勝利的、成功的。那么為什么在起義之后不久,中共中央就給南昌起義下了“失敗”的結論呢?這是因為起義部隊南下廣東后遭到嚴重的挫折和失利,未能實現原先制定的計劃。
事情的經過是這樣:1927年7月12日,在大批共產黨人遭到屠殺,大革命面臨失敗的嚴峻形勢下,根據共產國際的指示,由共產國際代表鮑羅廷主持,在漢口召開了中共臨時中央政治局會議,成立了以張國燾、李維漢、周恩來、李立三、張太雷五人組成的中央臨時常務委員會,代行中央政治局職權,陳獨秀從此離開中央領導崗位。當時中央的意圖是“集合我們的武力,依張發奎回粵徐圖發展”。因為在蔣、汪反共后,時任國民革命軍第二方面軍總指揮的張發奎,曾表示仍要“保護”共產黨,不與共產黨分家。在他的第二方面軍三個軍中,約有一大半是受我黨控制和影響的部隊,如葉挺指揮的第11軍24師;第4軍25師73、75團,第10師30團;賀龍指揮的第20軍。這些部隊在“東征討蔣”的名義下,先后到達江西九江地區。7月中旬,中央派李立三、鄧中夏、譚平山、惲代英赴九江,到上述部隊中進行工作,以聶榮臻、賀昌、顏昌頤組成的前敵軍委,也到了九江。7月20日,譚平山、鄧中夏、李立三、吳玉章、葉挺、聶榮臻等在九江舉行碰頭會,會議針對張發奎已勾結汪精衛,即將對第二方面軍進行“清黨”的情況,決定放棄聯張回粵的計劃,趕快將我黨控制和影響的部隊集中南昌,舉行武裝起義,立即將這一意見報告中央。譚平山將準備武裝起義的計劃探求當時還不是共產黨員的20軍軍長賀龍的意見,賀龍當即表示贊成。李立三、鄧中夏赴廬山,向正在那里休養的共產國際代表鮑羅廷、中共中央常委瞿秋白通報了九江會議的情況。在武漢的中共中央接到九江方面的建議,7月23日又聽了瞿秋白的匯報。在武漢的幾個常委和新來的共產國際代表羅米那茲均表贊同,正式確定了舉行南昌起義的部署,指定周恩來為書記,李立三、惲代英、彭湃為委員,組成中共前敵委員會,領導此次武裝起義。當時無論是共產國際、中共中央還是前敵委員會,指導思想還是像大革命時期北伐那樣,以占領城市為中心目標,所以計劃南昌起義后部隊由江西進入廣東,奪取廣州,恢復廣東革命根據地,占領出???,取得共產國際的援助,然后重新舉行北伐。
7月26日周恩來到九江,27日到南昌,召開了一系列會議,緊張進行起義的各項準備工作。這時,中共中央收到共產國際的電報,指出:“如果有成功的把握,我們認為你們的計劃是可行的?!薄叭鐭o勝利機會,則不可舉行南昌暴動”。中共中央派張國燾以中央代表的身份去前方,傳達上述信息,并參與決策。這時,張發奎已投靠汪精衛準備“清共”,形勢萬分危急。從南昌敵我力量對比看,我軍處于絕對優勢,有起義勝利的把握。但是從整個敵我力量對比看,我軍只有2萬余人,敵人則數十萬計,原定起義部隊南下廣東的計劃,是很難實現的。張國燾于7月27日到九江,30日到南昌,他對起義能否成功表示猶豫,主張極力拉攏張發奎,堅持“起義無勝利把握是盲動”。這一意見遭到幾乎所有同志的反對,因為張發奎雖然還在玩弄兩面手法,但其擁汪反共的面目已很明顯。由中共獨立領導的南昌起義,已準備就緒,如果停止起義,半途而廢,必將帶來更大的損失。張國燾最后表示服從多數意見,遂決定起義于8月1日凌晨舉行。
八一起義勝利后,部隊從8月3日起,分批撤離南昌,按原定計劃南下廣東。當時黨對部隊的領導和政治工作還不健全,四面敵情嚴重,又加天氣炎熱,士兵逃跑和病倒的很多,部隊減員嚴重。第11軍第10師師長蔡廷鍇在離開南昌后不久就率部離開革命隊伍。起義軍同圍追堵截的國民黨軍進行了多次激烈戰斗,雖然打了一些勝仗,但也受到很大傷亡。9月中旬,起義軍由閩入粵,占領了大埔縣之三河壩。決定朱德的第9軍和11軍25師留守三河壩,起義軍主力向潮州、汕頭挺進。9月下旬起義軍先后占領汕頭、潮州后,又決定周逸群率第20軍第3師留守潮州,賀龍、葉挺、劉伯承等率11軍24師和20軍第1、2師,總共不足6000人,向揭陽、豐順方向挺進。這些部隊于10月初在敵人優勢兵力圍攻下,均遭到嚴重挫折,只有第11軍24師的一小部分部隊,在團長董朗等率領下轉入海豐、陸豐地區,與當地農軍會合;駐三河壩的起義軍余部,在朱德、陳毅等率領下,轉入粵贛湘邊區開展游擊戰爭,進行土地革命。1928年1月在中共湘南特委和農軍配合下,發動湘南起義,同年3月朱德率領工農革命軍1.2萬人轉戰到井岡山地區,與毛澤東等率領的贛湘邊界秋收起義部隊會合,共同創建了井岡山革命根據地。
綜上所述,如何評價南昌起義的成功與失敗,是一個很值得研究的問題。我認為應該把南昌起義的勝利和南下廣東的挫折與失利分開評述,籠統地說南昌起義失敗了,是不符合客觀實際的。如果說,南昌起義失敗論,源自當時中央的結論,那么湖南秋收起義,當時的中央也指責為“單純軍事投機的失敗”;如果說,南昌起義沒有實現原定的計劃,那么秋收起義也沒有實現原定奪取長沙、全省起義的計劃;如果說,南昌起義部隊大部分叛逃了,失散了,剩下的只是一小部分,那么,秋收起義部隊編成的工農革命軍第1師,共4個團5000余人,起義后先是4團團長邱國軒叛變,1團團長鐘文璋棄部出走,2團團長王興亞下落不明,后是3團團長蘇先駿、師長余灑度離隊(后來叛變),三灣改編時只剩下700多人??墒菐资陙恚悬h史、軍史著作中,對秋收起義從未使用過“失敗”的字眼,而南昌起義失敗似乎已成為定論,至今的黨史、軍史還是這樣寫的。這種不用同一標準來評價歷史的做法,是不可取的。
南昌起義是在中國共產黨領導下,以統一戰線的形式,打著國民黨左派的旗幟發動的。
八一南昌起義,是中國共產黨獨立策劃和領導的。但在當時的形勢下,是以統一戰線的形式,打著國民黨左派的旗幟發動的。8月1日起義勝利后,當天上午,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譚平山,以國民黨中央執行委員會常務委員的身份,召集了國民黨中央領導成員及各省黨部左派代表聯席會議。出席會議的國民黨中央執行委員會常務委員、委員、候補委員及中央監察委員會候補委員有7人,江蘇、順直(河北)、福建、湖南、山西、甘肅、四川、新疆、東北、安徽、上海、綏遠、浙江、廣東、廣西、湖北、江西、哈爾濱和海外黨部(包括歐洲、日本、暹羅、古巴支部)代表38人,合計45人。其中多數是兼有國民黨籍的共產黨員。在聯席會議上,葉挺報告了南昌起義的經過,隨后成立了最高權力機關——中國國民黨革命委員會。會議推舉宋慶齡、鄧演達、張發奎、譚平山、于右任、陳友仁、何香凝、吳玉章、彭澤民、林祖涵、賀龍、郭沫若、蘇兆征、江浩、黃琪翔、惲代英、朱暉日、葉挺、周恩來、張國燾、張曙時、李立三、彭湃、經亨頤、徐特立等25人為委員。宋慶齡、鄧演達、譚平山、張發奎、賀龍、郭沫若、惲代英7人組成主席團,譚平山為革命委員會委員長。革命委員會委員包括三部分人:一是共產黨員,加上在南下途中入黨的賀龍、郭沫若、彭澤民共計15人,占多數。二是反對蔣、汪叛變,與共產黨合作的國民黨左派人士共7人,其中張曙時、陳友仁參加了南昌起義,宋慶齡、鄧演達、何香凝、于右任、經亨頤沒有趕到南昌,但通過發表聲明等方式,表示了對南昌起義的支持。三是想爭取他們參加或支持革命但未成功的張發奎、黃琪翔、朱暉日三個人。革命委員會雖然仍冠以“中國國民黨”的名稱,但實際上是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統一戰線聯合政權。
以中國國民黨的名義組織革命委員會,是根據當時中共中央制定的政策。八一起義雖然在“八七會議”之前,但在“八七”會議后,8月21日經中央常委通過的《中國共產黨的政治任務與策略的議決案》中,還是規定:“中國共產黨應當組織工農暴動于革命左派國民黨旗幟之下”。其理由是“國民黨是一種民族解放運動之特別的旗幟,中國共產黨員加入了國民黨,而且一直形成了國民黨內左派的中心?!袊伯a黨現在不應當讓出這個旗幟,使一般叛徒篡竊國民黨的名號?!薄爸袊伯a黨在革命的國民黨旗幟之下組織暴動,還有一個目的,便是吸引小資產階級的革命分子。這些分子,本是左派國民黨的主要群眾。”“革命的國民黨的這種結構,可以使將來革命發展到更高漲的階段時,政權形式將要進于工農兵代表蘇維?!菚r過渡更容易些,更沒有流弊些。”
1927年9月19日,中共中央政治局會議通過了《關于“左派國民黨”及蘇維埃口號問題的決議案》,指出:“中央以前復興左派國民黨的估計不能實現。……現在群眾看國民黨的旗幟是資產階級地主反革命的象征,白色恐怖的象征,空前未有的壓迫與屠殺的象征。……所以認為八月決議案中關于左派國民黨運動與在其旗幟下執行暴動的一條必須取消?!院箨P于組織群眾的革命斗爭,當然無論如何說不上再在國民黨的旗幟下進行。……現在的任務不僅宣傳蘇維埃的思想,并且在革命斗爭新的高潮中應成立蘇維埃?!?/p>
從8月21日到9月19日不到一個月的突然轉變,其根源在于共產國際和斯大林。斯大林1927年5月24日,即在蔣介石叛變革命后,在共產國際執行委員會第8次全會上演說時還認為左派國民黨是“一個很受歡迎的革命民主的組織”,“有革命斗爭機關的作用,有反對中國封建殘余和帝國主義的起義機關的作用?!彼J為應當“容許馬克思主義者和革命資產階級一起參加一個共同的革命民主政黨或一個共同的革命民主政府”,并以馬克思1848年加入萊茵省的資產階級政黨為例。他批評托洛斯基和季諾維也夫反對派建議在中國立即成立工農兵代表蘇維埃的主張,認為:“中國左派國民黨對現在中國資產階級民主革命所起的作用,近乎蘇維埃在1905年對俄國資產階級民主革命所起的那種作用?!薄暗搅速Y產階級民主革命接近完全勝利的時候,到了在資產階級革命進程中顯露出過渡到無產階級革命道路的時候”,才必須成立“工農兵代表蘇維?!保ㄒ姟端勾罅秩返?卷)。
然而時隔不久,斯大林在7月28日發表了中國革命的“三個階段”論,認為廣州時期是中國革命的第一階段,是全民族聯合戰線的革命。蔣介石叛變革命后,民族資產階級轉到反革命陣營,中國革命進入第二階段,即武漢時期。汪精衛叛變革命后,小資產階級離開革命陣營,中國革命進入第三階段,即蘇維埃革命的階段,這時無產階級的同盟軍是農民和城市貧民,民族資產階級和小資產階級都成了革命對象。在共產國際代表鮑羅廷調離后,新代表羅米那茲于1927年7月下旬到達中國。他積極貫徹斯大林上述不符合中國革命實際的論斷,而且有所發展。中共中央對南昌起義作出的種種不符合實際的批評和處分,就是在這種極左觀點指導下形成的。
周恩來、譚平山等為策劃和領導南昌起義作出重要貢獻,卻受到不應有的處分。
1927年10月24日和11月14日,犯了左傾盲動錯誤的中共中央,先后發出黨內通告和決議案,嚴厲指責南昌起義“前敵委員會的指導在政治軍事上做成了極大的錯誤,仍然是繼續機會主義的舊政策”,其主要內容是:
一是所謂“沒有土地革命的決心”,“不準農民大殺土豪劣紳”,有的中央領導人甚至在報告中說:“對土豪應該亂殺,絕對不要恐怕冤枉了?!睉敵姓J,在從大革命失敗到土地革命興起的歷史轉變關頭,形勢發展迅猛,許多同志缺乏思想準備,更缺乏實踐經驗,要求在一兩個月之內就有一套成熟完備的土地革命政策是不可能的。早在八一起義前夕,前委就討論過土地革命的政綱。八一起義后,農工委員會又討論這個問題,究竟怎樣沒收地主的土地,開始提出“沒收二百畝以上大地主土地”,但在實踐中發覺,在廣東有二百畝以上的大地主很少,有的農民反映這樣便會“耕者無其田”。到瑞金后,前委會議決定改為“沒收土地”不加畝數限制,這樣,有些自耕農的土地也會被沒收。在上杭第三次討論這個問題時,又改為“沒收五十畝以上大地主的土地”。這一討論過程本來是可以理解的,但被執行左傾錯誤的中央斥之為“拋棄土地革命之旗幟”,“是機會主義的遺毒”。
中央通告提出“對于買辦豪紳資產階級,必須極嚴厲的實行殲滅政策,不能稍有猶豫動搖的態度,并須勇敢的摧毀他們一切權力機關,武裝的,金融的,交通的,一切種種反革命工具。對于小資產階級不可以存著怕他們反動而遷就他們的心理;我們猛烈的摧毀現在有的豪紳資產階級的秩序,小資產階級是要動搖甚至反動的。”這樣,就把斗爭的范圍擴大到了小資產階級。
第二是把爭取張發奎說成是“機會主義的遺毒”,同時批評“沒有預備去建立工農貧民的政權,……卻只要‘繼承國民黨的正統’。沒有信仰群眾的力量——群眾的革命獨裁的力量。”這顯然是批評南昌起義后建立的統一戰線聯合政權。這個問題前面已經談過了。至于爭取張發奎,是根據當時的形勢做出的權宜之計。在大革命時期,張發奎與其他軍閥相比,與共產黨的關系比較好,他任命了葉挺、蔣先云、盧德銘、周士第、許繼慎等十幾名共產黨員擔任師、團級軍官,營連級軍官及政工、參謀人員任用的共產黨員更多。這些共產黨員在部隊中發揮了骨干作用,提高了部隊的戰斗力。武漢政府進軍河南進行二次北伐獲勝回到湖北后,張發奎升任第二方面軍總指揮,下轄第4、11、20軍,共4萬大軍,成為武漢政府中舉足輕重的人物。唐生智、朱培德反共后,有些革命分子到了張發奎那里。汪精衛主張國共分家時,張發奎說,他的軍隊如果去掉共產黨員就會瓦解,不贊成兩黨分離。后經汪精衛極力動員,他才動搖。南昌起義后,汪精衛的武漢政府命令張發奎率部追剿起義軍。張發奎自知第二方面軍剩下的一萬多人,不是賀龍、葉挺兩萬大軍的對手,他召集高級將領商討對策。張發奎早有南下廣東自立門戶的打算,時任第4軍參謀長的葉劍英,建議張發奎不要追擊葉、賀,讓葉、賀南下后削弱李濟深的力量,張再打起援師旗號,直趨廣州。張發奎不知葉劍英是為保護起義軍,采納了葉的建議。就在8月2日這天,郭沫若要去南昌,張發奎要郭向起義部隊轉達他的幾點意見:“第一,我希望他們盡速退出南昌,因為我的部隊也要到南昌去,免致發生沖突;第二,我聽說他們要回廣東,我希望他們走東江,不要走贛南,因為我的部隊要走贛南回廣東,免致發生沖突;第三,河水不犯井水,我們彼此不相干犯,我希望革命委員會以后不要再用張發奎的名義,做傀儡我不來;第四,我對政工人員一律以禮遣散,希望他們不要傷害我的人。”(見《沫若文集》第8卷)8月3日,張發奎、黃琪翔仍按兵不動。直到8月5日起義軍撤離南昌后,才致電武漢政府,聲稱職部“速向南昌追剿”。過了不久,張發奎讓黃琪翔代理總指揮,他自己去了香港。從上述事實可以看出,爭取張發奎雖未成功,但也沒有使我黨我軍招致嚴重損失,中央通告把爭取張發奎說成是“機會主義”、“軍事投機”是不符合實際的。
第三是所謂軍事上的錯誤。指責起義部隊“不走農民運動較有基礎的贛西直入廣東的路,而只顧避免敵人攻擊,采取農民運動完全沒有起來的贛東荒涼道路;在瑞金會昌戰勝敵軍之后,復不直往南下進攻梅縣,惟恐傷兵輜重運輸之困難而折回走上杭、汀州繞道取潮汕,使敵人從容布置以致完全失敗!”同時指責對不穩的部隊,如蔡廷鍇的第10師“不敢采取非常手段,以致中途叛變”。關于南下路線,前委曾進行過認真的討論,走贛東直下東江,一是為了避開敵之鋒芒,同時也是因為東江農民運動基礎比較好,準備與東江農民運動結合。至于在瑞金決定轉道上杭、汀州取潮汕,是因為敵情發生了變化。上述決策是周恩來與富有軍事斗爭經驗的賀龍、葉挺、劉伯承及蘇聯顧問等集體討論決定的。而起草處分南昌起義領導人決議案的共產國際代表羅米那茲和當時主持中央工作的瞿秋白等都很缺乏軍事知識。
關于蔡廷鍇,事后中央領導人責備“遲遲不解決他,致被中途逃走”。當時對于蔡廷鍇可能叛逃估計不足,這是事實。但是在起義后的三天內,在沒有掌握確鑿證據之前,能不能對蔡部的師長、團長、營長……采取所謂“非常手段”,且不說這樣做是否符合黨的政策,問題是即使這樣是否就能鞏固住下面的部隊。8月5日,蔡廷鍇宣布脫離共產黨時,對于30團團長范孟聲、28團參謀長徐石麟等共產黨員,也未殺掉,只是發了薪餉送出部隊。后來蔡廷鍇多次與共產黨保持密切的合作關系。新中國成立后還曾擔任國防委員會副主席、全國政協副主席等職。在土地革命戰爭時期,由于左傾思想指導,在一些地區采取非常手段處理起義部隊的領導人,錯殺了不少高級指揮員,例如最早在井岡山地區開展革命活動的袁文才、王佐,就是被錯殺的,這是很沉痛的歷史教訓。
執行左傾錯誤的中共中央,根據上述種種指責,決定給前敵委員會成員(周恩來、李立三、惲代英、彭湃)警告處分;給譚平山開除黨籍處分;給張國燾開除臨時政治局候補委員和中央執行委員會委員的處分?,F在看來,這些處分都是不適當的。盡管張國燾后來淪為叛徒,但當時他作為中央代表,帶著共產國際的指示去前方,對于能否實現起義計劃表示猶豫(事后證明南下廣東的計劃確實難以實現),主張極力爭取張發奎,這些都是可以理解的。有的電影把張國燾描繪成反對南昌起義的反面人物,是不符合歷史事實的。譚平山所受處分最為嚴重,其實他在策劃和發動南昌起義中起了很重要的作用。譚平山早年加入同盟會,參加過反清斗爭、五四運動,1920年在廣州發起組織共產主義小組。1921年擔任中共廣東支部書記,在中共第三、四、五次代表大會上,均當選為中央委員,還擔任過中央局委員、中央政治局委員,并且是共產國際的主席團成員。大革命時期他是國共合作的積極支持者和執行者。他作為共產黨代表,參加了國民黨第一、二次全國代表大會,均被選為中央執行委員會常務委員。他在國共兩黨中都有很高的威望。八一前夕他最先到達前方,最早動員賀龍參加起義的是他,后來介紹賀龍加入中國共產黨的也是他。他雖然不是前委成員,但被中央批準列席前委。關于他為什么被開除黨籍,周恩來1944年在《關于黨的“六大”的研究》中說過這樣一段話:“他被開除黨籍的原因,是張國燾反對南昌起義,譚平山對一位師長說,張國燾若反對起義就把他殺掉。當時我任前委書記,這位師長來征求我的意見,我說黨內斗爭不能這樣做。后來有人把這事告訴了共產國際代表,共產國際代表就決定把譚平山開除了。今天看來,這個處分是不完全妥當的。”
南昌起義開創了中國共產黨領導的人民軍隊的建軍史,為人民軍隊的創立、發展、壯大奠定了堅實基礎。
南昌起義部隊南下廣東后,雖然遭到嚴重挫折和失利,但是,取得了寶貴的土地革命的武裝斗爭的經驗和教訓,保留了革命的火種,鍛煉培養了一大批建軍骨干,為創建、發展、壯大中國共產黨領導的人民軍隊,做出了無可比擬的貢獻。
朱德在南昌起義時領導的部隊不多,但是在起義軍南下廣東遭到嚴重挫折和失利的情況下,朱德為保存革命火種,做出了特殊貢獻。1927年9月19日,起義軍占領廣東大埔縣三河壩后召開軍事會議,決定朱德指揮第9軍和第25師留守三河壩,起義軍主力向潮州、汕頭挺進。朱德指揮部隊與十倍于我的敵錢大鈞部激戰三天三夜,于10月6日清晨撤出三河壩,準備去潮汕與主力部隊會合。然而第二天清晨就遇到20軍教導團從潮安退下來的200多人(當時當班長的粟裕就在這支隊伍中),得到12軍24師和20軍在潮汕遭到嚴重挫折后部隊失散的消息,軍心立刻混亂。這時,4萬敵軍氣勢洶洶地從三面追來,朱德斷然決定甩掉敵人,率部北上。開始部隊還有2500多人,朱德的第9軍人數本來就很少,主要是12軍25師(師長周士第,黨代表李碩勛),他們在名義上屬朱德指揮,實際上獨立決策。師黨委做出決定,說愿意出去找黨的關系的就去,不愿去的就留下。在部隊瀕于潰散的危急關頭,朱德挺身而出,他在軍官會議上當眾堅定地表示:“如果你們要走可以走,我有幾個人就帶幾個人干,一直干到底,干到革命高潮到來。”25師的師團干部大部分相繼離開了部隊。但是73團團指導員陳毅和74團參謀長王爾琢、73團1營營長周子昆等表示跟隨朱德與部隊在一起奮斗到底。當時任73團7連連長的林彪去找陳毅,表示要離開部隊,并勸陳毅和他們一起走,遭到陳毅嚴詞拒絕。在部隊離開大余縣城那天,林彪伙同幾個人脫離部隊,但因一些反動民團在關口上把得很緊,有被抓住的危險,林彪當晚又返回了部隊。朱德為了鞏固這支起義軍余部,一路上進行了三次整頓,后來轉戰到湘南地區,在中共湘南特委和農軍配合下,1928年1月發動湘南起義。同年3月率領主力紅軍2000人、農軍1萬人,轉戰到井岡山地區。在這支隊伍里,有朱德、陳毅、王爾琢、蔡協民、胡少海、周子昆、陳光、張際春、毛澤覃、林彪、粟裕、黃克誠、鄧華、蕭克、楊至成、趙爾陸、楊得志等一大批后來成為人民解放軍高級指揮員的骨干力量。
周恩來于10月3日到達廣東揭陽地區的流沙,這時他身染瘧疾,發著高燒,強忍病痛主持召開中央前委和革命委員會的最后一次會議。決定按中央指示,取消國民黨旗號,革命委員會委員分散回各省活動。李立三回上海向中央匯報工作,彭湃留在海陸豐領導農民斗爭。第二天,部隊在行進途中,被敵四面合圍突然襲擊,部隊被打散,周恩來等領導人先后赴香港轉回內地。周恩來回到中央后仍主管軍事工作,1928年在中共六大上被選為中央政治局常委、中央軍委書記,負責聯系和指導各地武裝斗爭,為中國工農紅軍的發展壯大做出重要貢獻。
彭湃回到海陸豐后,董朗、顏昌頤率領的11軍24師一部,也進入廣東海陸豐地區,24師整編為工農革命軍第二師,與海陸豐的農民自衛軍配合,舉行了第三次武裝起義,創建了我國第一個紅色政權——海陸豐蘇維埃政府。
賀龍與周逸群回到上海后,受中央委派,回湘鄂西發動武裝斗爭。曾參加南昌起義的賀錦齋、王炳南、孫德清、盧東生及在寧都參加南昌起義部隊、參加過三河壩戰斗的許光達等一批高級將領,在賀龍領導下,先后創建了工農革命軍第4軍、第6軍,后合并為紅2軍團,最后成立了第二方面軍。
葉挺從香港回到內地后,與張太雷一起領導了廣州起義,任工農紅軍總司令。參加過南昌起義的聶榮臻、蔡申熙、袁國平、賀昌、陶鑄等,又參加了廣州起義??谷諔馉幈l后,葉挺被任命為新四軍軍長,參加過南昌起義的陳毅、袁國平、周子昆、李一氓、粟裕等都是新四軍的高級將領,為新四軍的創建和發展作出了重要貢獻。
劉伯承在南昌起義后赴蘇聯入伏龍芝軍事學院學習,1930年回國后在中央軍委協助周恩來工作。在南昌起義中擔任營長的陳賡,回上海后主持中共中央特科的工作。參加過南昌起義的周建屏,后與方志敏等創建了贛東北革命根據地;徐其虛參加了黃麻起義,領導了商南起義,擔任了紅32師黨代表。南昌起義后任11軍25師72團參謀長的袁也烈,后到廣西參加了龍州起義,擔任縱隊黨代表。
南昌起義播種的革命火種遍及全國,為中國工農紅軍、八路軍、新四軍和人民解放軍的發展壯大奠定了堅實的基礎。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授銜的十大元帥中,有六位是參加過南昌起義的,十名大將中有四位是參加過南昌起義或加入過南昌起義部隊的。1933年7月11日,中華蘇維埃共和國臨時中央政府根據中央革命軍事委員會6月30日的建議,決定8月1日為中國工農紅軍成立紀念日。從此,每年8月1日就成為中國工農紅軍和后來中國人民解放軍的建軍節。八一南昌起義的偉大歷史意義是勿庸置疑的,然而,個別人總是力圖貶低八一起義的地位和作用。在十年動亂中,林彪就曾極力詆毀朱德元帥,朱毛在井岡山會師的油畫,也將朱德改成了林彪。文革前夕,莊嚴的八一帽徽中的“八一”兩個字也沒有了,直到十一屆三中全會后才恢復。八一起義的光芒在人民解放軍歷史上熠熠生輝,是誰也抹煞不了的。(責任編輯江之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