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古代社會相比,現代中國人的日常生活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其中最重要的因素是各種西方器物的傳入,特別是日用百貨。從清朝中晚期起,針頭線腦這些普通生活用品,逐漸成為每個家庭天天接觸不可須臾離開的消費品,在使用這些外來器物的過程中,中國人的傳統生活方式悄悄發生了變化。
縫衣針
19世紀中期洋貨開始大量進入中國,其中最不起眼的莫過于農婦手中一枚小小的縫衣針。這種極細微的商品在進口貨中占據了相當重要的位置,道理很簡單:人人要穿衣,就得用針,當時中國有4億人,人手一枚針,就是4億枚。
就像中國傳統的土布的質量不敵進口洋布一樣,中國的土針也遠不如機器制造的洋針,這是外國縫衣針取代土針的主要原因。
中國的土針是怎樣制造的?1857年,一名英國人參觀了寧波的一家制針工場后描寫道:“在那里,你可看見人們用手把長長的鋼絲在石頭上磨擦,以達到必要的細度,然后截成所需要的長度,并銼尖,而小孩子則拾起這奇異的鋼絲,在針上鉆孔。”因此,這種手工制成的縫衣針難免粗糙、不堅硬,而且因為產量少,價格自然就貴。于是,一旦人們接觸到光滑堅硬、價格低廉的機制洋針,土針被取代就是自然之事。
有記載說,針的大批量進口始于1867年。到19世紀70年代,在沿海城市和輪船通航的長江流域地區,進口縫衣針的使用已經很普及。1874年,江西九江進口了25萬枚。19世紀80年代,內地城鄉也已普及。如同許多進口的日用百貨一樣,進口的縫衣針一開始也被人當作奢侈品。一份關于1884年中國的商務報告寫道:“洋針在不久以前還當作珍奇物品出賣,現在已經普遍使用了。然而人們還是把它當作奢侈品來買的,每次買的很少,因為這種針是容易生銹的。如果能夠用特殊包裝法以防止這種缺點,那么這項外國產品的交易便會大大增進起來。”到1891年,針的進口量已達到31億枚。換言之,這時的中國人已經普遍使用外國的縫衣針。
初期進口的縫衣針主要來自英國、美國和法國。相比之下,美國貨更受歡迎。美國的針是用鋼制作的,不像英國的針那樣容易彎曲和折斷;同時,美國針的針鼻是圓形的,而英國針的針鼻是長形的。德國貨也很暢銷,它分小包出售,包裝上印有圖畫和照片,很能迎合中國婦女的審美心理。
1895年中國民族資本主義工業興起后,縫衣針的進口數量呈下降趨勢,國產縫衣針逐步代替了進口貨,但這個過程進行得十分緩慢。20世紀20—30年代,在上海市場上,進口縫衣針的名牌有禮和牌、人牌,國產名牌有冀魯針、利生針,國產貨慢慢取代了進口貨。
日用化學品
肥皂、香皂、牙粉、牙膏這些家用化學制成品,最初也都是從國外進口的,其中最早傳入的是肥皂。
中國古代的洗滌用品主要有兩種,一種是利用稻草灰中的堿質,用水將它浸泡出來成為原始的洗滌劑;另一種是將皂莢樹所結之莢搗爛后制成丸狀,用以洗濯。肥皂的傳入,使得洗衣服的過程比過去簡化得多。肥皂進入中國的最早時間,比較可靠的記載見于1854年英商在上海所作的廣告,這些肥皂是供應居住在上海的外國人使用的。而后,1860年上海的一些洋行開始批量進貨,銷往各地。
肥皂輸入中國后,北方人稱之為“胰子”,華南人稱為“枧”,長江流域稱“肥皂”。直到19世紀80年代末期,雖然中國商店及小攤上都出售肥皂,但它并沒有取代傳統的洗滌劑,對普通中國人來說,當時使用肥皂屬于高檔消費。
1888年,一個英國商人寫了一份商務報告,生動敘述了肥皂在廣東的銷售情況和中國人對它的珍惜程度:“現在,在每家中國商店里可以看到的另一種商品,就是肥皂。甚至在小攤子上,你都可以看到價錢較低的肥皂條。在這里肥皂應該有廣大的市場,因為土貨品質很壞。但我不了解對于在商店里所看到的上等肥皂會有需要。因為除了少數西人的仆役外,我從沒有遇見一個中國人使用肥皂洗臉和洗手,自然在浴堂里是見不到肥皂的,或許高貴的婦女們會用到它,否則除非當作古董,似乎就沒有前途了。”
廣州是最早通商、消費水平很高的地區,但19世紀末人們依然把肥皂當作奢侈品來使用,中國其他地區可想而知。1889年,廣州口岸進口肥皂的數量是4365箱,價值2334英鎊,對于廣州這樣一個輻射整個華南地區的通商大港口來說,進口這么點肥皂真是少得可憐。同樣是在1889年,廣州的輪船上和旅館里已出現了小盒包裝的供旅客使用的上等肥皂,這可能是香皂。這種包裝方式本身就說明,香皂在很長一段時間里與普通人的生活沒有密切的聯系。同一年,一位在長江流域旅行的外國人看到,一條肥皂被切成32片在賣,普通人是抱著一種新奇的心理在嘗試使用肥皂的。
進入90年代,肥皂漸漸暢銷。1894年,全國進口了價值38萬兩白銀的肥皂,1913年進口額增加到268萬兩。這個進口量說明,此時,中國普通市民對于肥皂已經不很陌生了。
民國初年,中國的制皂工業得到迅速發展。廣州、漢口、青島、大連等地都有一批著名企業,肥皂制造業的中心是上海。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后,中國人經營的五洲藥房接辦了原德國人創辦的上海固本皂廠,留用外國技術人員,銳意經營,大力改進質量,所生產的固本牌肥皂勝過了進口貨。到解放前夕,僅上海一地就有肥皂廠48家,年產量約160萬箱,著名品牌除固本外,還有剪刀牌、牛牌。除了洗衣皂之外,當時中國市場上流行的其它肥皂的著名品牌有:力士香皂、四合一香皂、利華藥皂、美國棕欖香皂。在一段時期內,由于提倡國貨,中國生產的華豐檀香皂、固本香皂、金雞牌香皂曾取代進口的檀香皂、蘭腰牌香皂和棕欖香皂。
牙膏是隨著牙刷而傳入的。牙刷在晚清時期傳入,當時人們刷牙用的是牙粉,而不是牙膏,比較著名的品牌是日本的獅子牌牙粉。為了改變人們傳統的生活習慣,為牙粉打開銷路,獅子牌牙粉的廣告是這樣做的:
牙為腸胃關系,百病由此而生。必須選擦牙粉,始免牙疼胃弱。你身子怎么不結實呢?我有個結實的秘法子告訴你。牙齒是不是周身很要緊的關口么?要是牙齒有病,百病由此而生。我從小的時候兒,每天早晚兩回用獅子牙粉,所以牙沒有一點兒毛病,吃什么都香,因此身體也很結實。連容顏都顯著光潤,這實在造化極了。我勸你快用這個秘法的獅子牙粉吧。
這則廣告是1909年做的,表明當時人們刷牙用的是牙粉,而且表明,早晚各刷一次牙這種良好的生活新習慣,從清末開始就已提倡了。
牙膏是在民國初年傳入的,當時流行的品牌是美國的絲帶牌牙膏,但牙粉并未退出市場。直到1931年,在上海市場上,日本的名牌牙膏有一種:獅子牌牙膏;而牙粉有三種:金剛石牌、獅子牌、燕子牌。到解放前夕,著名的牙膏品牌有黑人牌、三星牌、固齒靈等。
蠟燭、煤油
在電燈問世之前,中國家庭中比較時髦的照明用品是蠟燭與煤油燈,它們也都是舶來品。
蠟燭的進口早于煤油。在1843年,上海等地海關已將蠟燭單列一項,規定稅率,這表明它在鴉片戰爭后五口通商時期已經是一種比較重要的進口商品了。
中國傳統的蠟燭用牛油等動物油脂制成。進口的蠟燭是白蠟,光亮度高,冒煙少,逐漸排擠了中國傳統的土蠟燭,因此進口的蠟燭稱洋蠟或洋燭,主要是日本產品,在清末有牡丹牌、鐵錨牌,也有一部分是歐洲貨。
自從煤油輸入后,人們發現了一種比洋蠟更明亮更省錢的照明物,蠟燭的進口量一度銳減。
1879年,在溫州,夜間營業的商店大部分都使用了煤油燈。當然,也有點蠟燭的:一個方形玻璃罩中燃著一支紅蠟燭,這些商家用紅蠟燭主要是為圖吉利,使買賣興隆;而做夜生意的絕大部分貨擔上,點的都是煤油燈,因為煤油燈遠遠比蠟燭實用,它不怕風吹,光亮度高。
在1884年的四川,城市中的許多家庭都把洋蠟改換成煤油燈。當年的重要貿易口岸鎮江,來往各種船只上點的都是煤油燈而不再是蠟燭。
盡管如此,在19世紀70—80年代,蠟燭在中國仍然是有市場的。這主要是由于:第一,蠟燭使用起來比煤油方便。第二,當時除租界外,絕大部分城市沒有路燈,人們夜間出行用燈籠照明,蠟燭能插在燈籠里。第三,眾多的寺廟中使用蠟燭。民國時期市場上行銷的主要產品有:上海的南洋、亨利等華人燭廠生產的蠟燭,英國人創辦的白禮氏洋燭廠生產的鷹牌、船牌、僧帽牌蠟燭。
煤油和煤油燈的輸入,打擊了蠟燭的銷路,但它所取代的主要是中國傳統的以植物油為燃料的“一盞青燈”。
煤油的早期傳入,可見于1854年英國商人的出售煤油的廣告,當時主要是供給在上海的外國人使用的。直到1867年,上海的進口量仍只有29842加侖,表明煤油在中國的使用遠未普及。10年后情況發生變化,1878年僅上海一地,進口量就達400萬加侖。1886年全國進口量達2300萬加侖。煤油絕大部分銷售于通商口岸城市,風氣閉塞的河南1887年全省銷量僅僅6000加侖。
在內地,由于長江通航,沿岸各城市都很快用上了煤油。1874年,江西九江還僅僅進口370加侖的煤油,幾年之后,洋燭與煤油已開始取代土燭和青油燈,所有買得起的人,都開始放棄土法照明,改用這些外國替代品。
在煤油和洋燭未傳入之前,中國人主要用植物油照明,廣東地區用花生油,長江流域用菜籽油,北方地區用豆油。油的種類雖然不同,點燈的方法大同小異:用一個燈碗,捻一根棉線,浸泡在油碗里。這種土制油燈光亮雖然不足,但用油量很省,因此總的來說價格便宜。
單就價格而言,煤油比植物油便宜。1884年寧波地區煤油每斤售價32文錢,而豆油、花生油及其他植物油每斤84—88文錢。煤油發光力強,但不像植物油那么耐用。因此,在許多地區,煤油排擠植物油往往是利用當地的自然災害,油料植物歉收,植物油油價上漲而打開市場的。人們是在使用的過程中逐漸認識了煤油的優越性的。1886年,有關長江流域煤油的商情報道:“內地各處使用煤油的越來越多,廣州制造的廉價油燈也有助于煤油的推銷。過去天黑就停工的行業,現在有許多在夜間也工作了。窮苦的讀書人也能在夜間燃點煤油燈而不致損害他們的眼睛。鞋匠、磨工、裁縫和木匠,在夜間全都使用油燈。”
與煤油屬于同類產品的汽油,輸入的時間要晚得多。1902年汽車傳入中國,1905年汽油的輸入量為4.7萬加侖,價值白銀8000兩,在中國的進口貿易中不占比重。而后隨著汽車的大量輸入,特別是中國工業的發展對燃料動力的需要,從20世紀20年代起,汽油進口猛增。1925年全國汽油進口了882萬加侖,1936年為4551萬加侖。
火柴
火柴是1825年發明的。到1829年,英國霍爾登爵士用磷和硫磺制成了黃磷火柴,最早大批輸入中國的就是這種黃磷火柴。1848年,德國的貝特卡發明了安全火柴,成為世界上普遍使用的火柴。火柴的發明距今較晚,輸入中國的時間也不太長,卻是增長最快、最受歡迎的一種洋貨。因為它是從外國輸入的,很長一段時間里人們稱它為“洋火”,又因為它比傳統的打火石方便,人們又稱之為“自來火”。
火柴傳入中國的時間,有比較準確記載的是1867年,當年進口了79236羅,每羅144盒,價值中國錢幣1兩白銀,這種價格使中國人望而卻步。十多年后,到1885年,進口243萬羅,增加了約30倍,價格下跌了一半。
在火柴傳入之前,中國人主要是用打火石來取火的。可能因為歐洲的打火石質量比中國的好,1840年鴉片戰爭以后,中國開始從英國等地輸入打火石。但是,火柴一旦輸入,立刻就流行起來,開始是通商口岸地區,然后整個內地。
1871年,從寧波港口輸入的火柴,已經在其周圍城市中取代了打火石和火鐮的地位,零售價是每盒1文錢,這種價格是除赤貧者外都買得起的。1885年,臺灣也輸入了大批火柴。1887年,閉塞的河南也開始輸入火柴,但當年還只有3000羅。
在19世紀70年代以前,中國市場上的火柴幾乎是清一色的歐洲貨,主要是英國、瑞典、德國制造的安全火柴,另有少量比利時和奧地利的產品。1875年,一個名叫清水誠的日本人從法國回到日本,輸入了歐洲的火柴工藝,開始在日本制造火柴。從1877年起,日本火柴傾銷中國,一度成為中國火柴市場上的主角。
火柴是一種很容易生產的日用消費品,于是中國人自己開始生產。1879年,一名叫衛省軒的日本歸僑在廣東佛山首先開創了中國人制造火柴的事業。他投資3000兩白銀,創辦了巧明火柴廠。1920年,劉鴻生在蘇州創辦了他的第一個火柴廠,投入20萬元資本。到1931年,劉鴻生已擁有7個火柴廠,一個梗片制造廠,成為全國頭號火柴制造商,年銷售量占全國的22%。過去,瑞典的“鳳凰”牌和日本的“猴”牌火柴一直在中國火柴市場上稱王稱霸,劉鴻生火柴集團興起后,改變了這種狀況,人們用了一個形象的比喻,說他“縛住了鳳凰的翅膀,捆住了猴子的手腳”。劉鴻生被譽為中國的“火柴大王”。
經過從清末火柴的輸入到20年代的大量生產,中國人的日常生活告別了打火石的時代。
化妝品
鴉片戰爭后,外國化妝品輸入,逐漸排擠了本國傳統的化妝品。
有明確記載的西方化妝品進口的最早年代是1843年,當年對進口的“香水”、“梳妝盒”、“裝飾品”一律征收5%的進口關稅。化妝品既然列入征稅項目,說明進口已不是零零星星的了。隨著國內需要量的增加,進口越來越多。僅上海一個港口,1894年香水、脂粉進口額50405兩白銀,1911年就上升到319822兩白銀,十幾年間增長6倍。這么大的進口量,說明有一個相當大的人群在使用外國化妝品。
外國化妝品打開中國市場的重要手段是廣告,廣告借助報刊而流行。上海、天津、廣州及其他各城市,凡有報刊之處,便有化妝品的廣告。晚清上流社會崇洋心理很濃,嘗試外國高檔消費品是一種時尚,廣告促成這種消費心理在社會各個層面上的流行。1909年天津《大公報》首次將人像照片用于廣告之中,這第一張用照片做的廣告就是為克美利雅洗面粉作宣傳。照片拍攝的是一個美女正在使用洗面粉,廣告詞用對話形式寫成:
我看你的容顏兒,總是這么細膩鮮華,你有什么好法子,擦洗的這么好看哪?
不敢當。你還不知道克美利雅洗面粉哪?我從前各種各樣兒的香水、香粉、皂子都用過,可是沒看見這么好的洗臉粉哪。誰若一試,就很驚這個粉的靈驗,立刻臉上的肉皮兒又白又滋潤又細膩起來了。不論用在臉上或是用在身上,香味兒長留不散,如在花園子四周,滿是香味兒,實在舒暢快活得很了,你快買一點兒洗洗吧。
初期的化妝品廣告大部分只是寥寥數語,不像這份廣告這么生動,以后化妝品廣告的內容越來越豐富,詳細介紹產品的功效,對讀者有很大的誘惑力。可以說中國人之所以迅速接受西方的化妝品,與廣告有極其密切的關系。
清末民初,中國市場上長期旺銷的化妝品主要有:美國的棕欖香皂、棕欖霜、白玉霜、金頭香水,法國的巴黎香水、貝干香水、西蒙香粉,德國的4711香水。日本的美人牌香水銷路也不錯。20世紀20—30年代,歐美化妝品廠家開始輸入原料,在中國配制包裝后出售。例如,法國在上海的龍東洋行經銷的“可的”化妝品,就是法國配好原料,拼好香味,將香粉裝桶運到上海,再分裝成小包出售。也有輸入原料在中國就地生產的。如法國與美國合資的三花廠,從外國輸入原料,生產“三花”牌香粉和爽身粉。當時著名的進口貨品牌有:林文煙花露水、白玉霜;國產貨品牌有:雙妹牌、明星牌花露水,雙妹牌雪花膏以及雅霜和蝶霜。
(責任編輯莊建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