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小川,我國文學界富有才華的詩人??谷諔?zhàn)爭初期,他懷著滿腔的愛國熱情,離開北平,幾經(jīng)周折輾轉,終于抵達山西太原,投筆從戎,成為王震將軍三五九旅的一員,后任王震的機要秘書。在那火熱的革命年代,他一手舉槍,戰(zhàn)斗在硝煙彌漫的戰(zhàn)場;一手拿筆,飽蘸一腔熱血,寫下許多充滿革命激情的詩篇,鼓舞部隊奔向戰(zhàn)場,英勇殺敵。人們贊譽他是戰(zhàn)士詩人。
因他天資聰穎,才華橫溢,年輕有為,充滿朝氣,深受王震、胡喬木、陸定一等人器重。
共和國誕生后,他不負眾望,繼續(xù)奮筆寫詩,熱情歌頌社會主義革命和建設的光輝成就,一度成為文藝界一顆光彩照人的明星。
然而,隨后在數(shù)十年的風雨歲月里,他卻屢遭磨難,時浮時沉,經(jīng)歷著三起三落的坎坷之路,最終在57歲時英年早逝,令人極為惋惜。
紅杏出墻受青睞反右落馬遭災難
建國初期,為繁榮新中國的文學創(chuàng)作事業(yè),黨中央抽調一批經(jīng)過革命戰(zhàn)爭考驗的文藝創(chuàng)作骨干到中央宣傳部工作。著名女作家丁玲曾任文藝處處長,林默涵、郭小川任該處副處長。
1955年,我國文藝界開展文藝思想大討論,丁玲暢所欲言,大膽陳述個人觀點,結果遭上綱上線,被打成“?。幔㈥悾ㄆ笙迹┓袋h小集團”,開展大批判。年僅35歲、風華正茂的郭小川天真地信以為真,在一次反丁、陳斗爭大會上,他響應號召,積極發(fā)言。因語言尖銳,旗幟鮮明,斗爭性強,很受中宣部長陸定一的欣賞,認為“發(fā)言很有戰(zhàn)斗力”。周揚、林默涵等也認為他年輕有為,有朝氣,有才干,是左派人士,研究決定將他從中宣部文藝處調往作家協(xié)會任黨組成員兼秘書長。
郭小川為人樸實,待人熱情,沒有架子。初到作協(xié),公家為他派了小車,他不坐,天天騎著一輛舊自行車上下班,風雨無阻。第二年,他晉升為作協(xié)黨組副書記,工作任務更重,面臨的難題更多。丁玲等人不斷申訴,要求復查、甄別就是一大難題。
中宣部和作協(xié)決定,成立以常務副部長張際春為首的調查組,受理此事。張的資歷比周揚老,他主持的甄別組曾找100多人調查,對1955年大會批斗發(fā)言中涉及的人和事逐一核定,發(fā)現(xiàn)許多不實之處,不少人都把原先發(fā)言中最尖銳的詞句刪去。核實后的資料,重新打印,初步結論為:丁、陳二人不是反黨集團。調查組將初稿交作協(xié)黨組,確定由黨組副書記郭小川修改。
“丁、陳反集團”當初是上面定的,已鬧得全國沸沸揚揚,人人皆知,如今查明不是反黨集團,如何措詞,確實讓郭小川傷透腦筋。加之,通過一年來的工作實踐,他了解到文藝界許多錯綜復雜的恩恩怨怨,深感實際情況并非像一年前批斗大會說丁、陳的那么嚴重。這時他開始冷靜、理智地思考問題,文字經(jīng)他改了一次又一次,始終還拿不定主意。他尋思:既然反黨集團的帽子成立不了,那只能換宗派主義、自由主義,也許上面好通過。他又改了七、八遍,字斟句酌,反復推敲,終于為丁玲寫了一個犯有宗派主義、自由主義的甄別結論。誰知送到中宣部審查,通不過,郭小川一籌莫展。恰好,一次討論會上,周揚聽到有人提出“向黨鬧獨立性的宗派主義”一詞,頗感興趣,示意郭小川可按這一折衷用語修改結論,他如釋重負,迅速照辦。1957年6月6日《人民日報》社論《這是為什么》發(fā)表后,6月8日,周揚、邵荃麟、劉白羽一起宣布為丁、陳平了反。
此時,政治風云又突變,丁、陳被劃為右派,開除黨籍,下放勞動。郭小川因在早先寫丁、陳平反草稿中,有“向丁、陳道歉”的意見而遭批評,被認為在復查丁、陳反黨小集團中由搖擺不定走向右傾,“經(jīng)不起考驗”。
彭德懷在廬山會議受批判后,全國掀起反右傾機會主義斗爭,郭小川在作協(xié)12級以上黨員干部會上不得不被迫檢查,承認:“我寫的丁、陳結論稿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投降主義文件,我不僅把丁、陳的反黨罪行說成是宗派主義、自由主義,而且還要組織上向他們道歉?!?/p>
更讓他迷惑不解的是,兩年前他利用夜晚和星期天,嘔心瀝血創(chuàng)作的長詩《一個與八個》,內容是說張國燾肅反擴大化時,混淆是非,把一批好同志視為敵人關押審訊。一次白匪進攻,犯人奮起英勇抵抗,大部分壯烈犧牲,只有幾人生還逃出。詩歌初稿完成后,他沒有急于發(fā)表,先送著名詩人臧克家、徐遲過目,征求意見。他們均贊不絕口,說是好詩,富有感染力。半年后,他又送周揚審閱,周一直未置可否,只是說有人不贊成這類題材。然而,一年多后,全國階級斗爭的弦繃緊,大批彭德懷萬言書時,作協(xié)機關卻把該詩稿趕印出來,作為反面教材,開了大會小會七、八次,批判他是“配合右派分子向黨猖狂進攻”。有的領導人甚至說:“簡直不敢相信這會是反右斗爭的作協(xié)黨組副書記寫的!”“如果當時發(fā)表了,可能劃為右派分子?!?/p>
作協(xié)黨組也嚴厲批判,認為郭小川的錯誤是:對黨的關系長期不正常,有嚴重個人主義、名位思想;在反右斗爭中有過右傾妥協(xié)的錯誤;在日常工作中有放棄政治領導的右傾表現(xiàn);在創(chuàng)作思想上有嚴重錯誤,幾次檢查均不深刻等等。
他檢討:“這是嚴重的顛倒黑白,誣蔑了黨,歪曲了黨的政策”,但內心一直想不通。他曾設法調離這個復雜的環(huán)境,到湖北省委王任重書記和廣西劉建勛書記手下工作。王任重欣賞他的才華,曾勸周揚放他一馬,去湖北省委當秘書長。令他傷心的是,不僅工作沒有調動,反而被批判“背著領導搞非組織活動,不愿做黨的馴服工具,和黨離心離德”。這一打擊使郭小川更為心灰意冷。
戰(zhàn)士詩人顯才華江青下令嚴追查
1960年春,我國受到天災人禍的慘痛教訓,全黨和中央逐步清醒過來,認真調查研究,糾正錯誤,調整政策,政治氣氛開始緩和。據(jù)說,當時有人曾把郭小川寫詩受批判之事,傳到了毛澤東耳邊。毛主席主張詩人應勤于思索、幻想,多一些浪漫,因此表示:“應給這個善于思索、長于幻想的熱愛祖國的詩人、公民、黨員、老戰(zhàn)士以絕對的自由。”此后,作協(xié)對他的批判就草草收場,大家見面都笑臉相迎,客客氣氣,只字不提昔日批判的右傾問題。中央七千人大會后,周揚親自找他談話,勸他不要調走。1962年6月,作協(xié)又以黨支部名義向郭小川道歉,承認當初批判不當。
這些做法,雖然讓他受傷的心靈稍有寬慰,但留下的傷痕畢竟太多,他仍然執(zhí)意要求調走,尋找一個自由的生活空間。同年10月,他終于在胡喬木的幫助下,調到《人民日報》當特約記者。不久,他的老領導、農(nóng)墾部長王震邀其同行,赴小興安嶺東北林區(qū)和北大荒墾區(qū)考察,使他得以深入基層,接觸先進人物,搜集創(chuàng)作素材。隨后,王震又帶他南下福州、泉州、廈門、漳州,還安排他次年飛往大西北,考察新疆生產(chǎn)建設兵團的發(fā)展情況。走南闖北,使他大大開闊了視野,處處感受到社會主義建設的滾滾熱浪。他創(chuàng)作熱情高漲,沿途奮筆,先后寫出了《刻在北大荒的土地上》、《林區(qū)三唱》、《白銀世界的黃金季節(jié)》、《廈門風姿》、《昆侖行》等優(yōu)秀通訊、詩歌,他的作品充滿激情,文筆優(yōu)美,情節(jié)感人,在國內外引起強烈反響。胡喬木曾向中央高層領導熱情推薦他的《廈門風姿》,并相互探討文藝創(chuàng)作問題。
郭小川開始進入另一個輝煌時期,他的名字更閃光彩,引人注目。他曾參與大型歌舞《東方紅》劇組的工作,八一電影廠邀他撰寫了《軍墾戰(zhàn)歌》影片的解說詞。1965年,他深入采訪了中國乒乓球隊運動健兒們,寫了《小將們在挑戰(zhàn)》,《人民日報》、《體育報》同時在顯著位置發(fā)表。文章充滿豪氣,情節(jié)動人,文采飛揚,轟動一時,郭小川三個字更是名揚海內外。
不久,“文化大革命”的風浪驟然而至,各單位都在劃分黑線、紅線人物,揪修正主義分子。郭小川因一直滿懷政治熱情,注重“突出政治”和“高舉紅旗”,故而被稱為戰(zhàn)士詩人,列為紅線人物,初期未受任何沖擊。
然而好景不長,隨著運動向縱深發(fā)展,滾滾惡浪也開始向他奔襲而來。一天,報社貼出大字報,要求“把文藝黑線周揚的黑干將郭小川揪出來示眾!”接著批斗、審查,讓他寫交待材料,然后又被揪回作協(xié)機關監(jiān)督勞動,打掃廁所。林彪一號命令下達,他又被送往湖北咸寧五七干校勞動改造,接受審查。他雖身陷困境,但充滿政治熱情和富于詩情、思索的性格并未改變,勞動之余仍不忘寫詩。一次,他寫詩貼在墻報上,歌頌《長江邊上的五七路》。詩中說:“我們劇烈跳動的心臟……直通著偉大祖國的心臟——北京街頭?!避娦爡s認為這是詩里的階級斗爭新動向,說他不安心勞動改造,夢想回北京搞復辟,于是組織大批判,弄得他哭笑不得。
郭小川畢竟是有社會影響的知名人士,他在咸寧五七干校勞動的消息,很快就傳到了武漢軍區(qū)。當時是軍隊掌大權的時代,凡事只要軍隊領導機關出面,一切問題都好辦。1971年,武漢軍區(qū)決定向咸寧干校借他寫《前進在光輝的五七道路上》影片的解說詞,軍宣隊從命,郭小川也不推辭,他用詩人的激情很快就圓滿完成了解說詞的創(chuàng)作使命。影片放映后,軍內外廣泛贊賞,武漢軍區(qū)贏得了光彩。兄弟軍區(qū)羨慕不已,也爭相到干校借調。那時到處時興“借調”,不久蘭州軍區(qū)也借他寫影片解說詞,影片上還特地寫了郭小川的大名。隨后,沈陽軍區(qū)和長春電影制片廠也不甘落后,緊追不舍,他又一次成了政治上的紅人。
“人怕出名,豬怕壯”,這似乎已成了定律,郭小川也不例外。正當他在“文革”時期創(chuàng)作登上新高峰時,等待他的卻是可怕深淵。一天,深居首都釣魚臺的江青,突然心血來潮要看電影。工作人員匆匆忙忙為她放映軍隊新攝制的紀錄片,她看著看著猛然發(fā)現(xiàn)影片上有郭小川的名字,勃然大怒,尖聲責問:“郭小川滿天飛,又竄到西北去了,誰叫他到蘭州去的?要追查!”
從此,各大軍區(qū)只得小心翼翼,對郭小川敬而遠之,誰也不敢再冒風險借調他了。他收拾好行裝,返回湖北咸寧干校,繼續(xù)埋頭勞動。好在他群眾關系好,歷史又清白,查來查去無任何問題,最終宣布恢復其黨組織生活。消息很快傳到國家體委機關,《體育報》的同志精神為之振奮,大家知道他過去曾到《體育報》幫助工作。他回北京后,又滿腔熱情,精心撰寫出《笨鳥先飛》,迅速在《新體育》上發(fā)表。不久,他寫的《萬里長江橫渡》長詩,又在《體育報》上發(fā)表。
誰知這詩文又激怒了江青。她原以為上次發(fā)火后,郭小川已銷聲匿跡。然而一年后,他居然又登上新聞舞臺,江青豈能容忍?認為郭小川不是孤立的人物,他與高層“走資派”有聯(lián)系。他的出現(xiàn),表明“走資派還在走”。于是江青再次下令追查郭小川是怎么借到國家體委的,指出“郭小川是修正主義分子”。
《體育報》一聽嚇了一跳,原來還準備讓他寫莊則棟成長的續(xù)篇,現(xiàn)在只好放棄。不久,文化部根據(jù)江青的旨意,勒令他重返湖北咸寧干校,再次隔離審查。
前幾年干校幾經(jīng)審查,本已無事的郭小川如今怎么重新隔離審查呢?正當他迷惑不解時,專案組根據(jù)江青的指示,要他交待與林彪、葉群的關系,這又讓他哭笑不得。
欲加之罪何患無詞
原來,1941年郭小川在延安學習時,與葉群在同一處山上的相隔較遠的窯洞住,當時葉群是杜惠(郭小川夫人)的朋友,有過一般往來。不久,林、葉結婚,后來因戰(zhàn)爭,天各一方,兩家再未見過面。1949年林彪率四野進軍武漢,葉群也抵達武漢,安排在中南局宣傳部工作。恰巧郭小川也在那里,有過短暫共事。1960年國慶節(jié),郭、葉兩人分別多年后在天安門觀禮時偶然相遇,曾有過一些交談。葉群說林彪想找一些生動的語言教育戰(zhàn)士,葉要郭介紹中國小說。郭也只說了《三國演義》、《紅樓夢》這些書。后來,不知何年何月,葉群在筆記本上寫了“文藝問郭”四個字。這個“郭”指何人,誰也鬧不清。1971年林彪事件發(fā)生后,專案組認為這個郭就是郭小川,按江青批示專案審查。更荒唐的是,他們認為郭小川一首詩中“嶄新嶄新的太陽”是歌頌林彪。于是,他再度身陷困境,他知道這是江青利用“九·一三”事件借題發(fā)揮,企圖嫁禍害人。查了一段時間,因查無實據(jù),同意讓他暫回北京看病。
面對如此復雜多變的政治風云,郭小川心煩意亂,莫名的苦惱在心中理不清,揮不去。無奈中,他在北京看病期間,通過秘密渠道向老領導寫信吐露難耐的憂郁。此時,王震在嚴峻的政治斗爭中再次當選為中央委員,而且列為國務院領導成員。他同情這位有才華的部下。這時,黨內高層斗爭極為激烈,“四人幫”正積極策劃篡黨奪權,兩股政治力量暗暗進行較量。王震與紀登奎副總理通氣后,多次找郭小川談話,要他給中央寫報告:要求轉到女兒插隊的河南農(nóng)村長期落戶,在勞動中改造自己,力爭在改造中為黨和人民做些有益的工作。郭立即照辦,一份報告經(jīng)王震送達紀登奎手中。
1974年1月10日,紀登奎在郭小川的報告上批示同意,并讓中組部為他辦理調動手續(xù)。一次,國務院開會,紀登奎對王震說:讓郭小川到河南農(nóng)村去鍛煉,我已同河南省委書記劉建勛說了,讓他安排。
事后,王震讓秘書伍紹祖將有關材料立即轉往河南省委,同時又找郭小川談話,動員他迅速離開北京這個政治漩渦,到河南農(nóng)村去避風,免讓“四人幫”找麻煩。
這年3月,郭小川尚未來得及辦理調動手續(xù),他們就急令文化部于會泳責成郭返回湖北干校,隨后又在內部刊物《文化動態(tài)》刊登《修正主義分子郭小川的復辟活動》。江青批示組成專案組對郭進行審查。郭小川剛回干校,即被隔離審查,勒令交待搞復辟活動的反動罪行。但這時干校已人心渙散,缺少戰(zhàn)斗力。年底,中央批示五七干校解散,文化部咸寧干校也匆忙收攤,大部分人回北京分配工作。郭小川例外,他被從湖北咸寧直接轉移到天津靜海縣干校繼續(xù)審查,行動受監(jiān)控。好心人悄悄囑咐他:平時不要外出,不要說話,不要寫東西,免得招惹是非。于是,他在天津靜??h干校整天裝聾作啞,滿腔愁云,悶頭抽煙,過著一種孤寂、憂傷的日子。
幸好不久,毛主席批評江青等“不要搞成四人小宗派”,接著又讓鄧小平出任國務院第一副總理,協(xié)助周總理主持國務院的領導工作。全國政治環(huán)境出現(xiàn)松動,天津靜海干校對郭小川的監(jiān)管逐步放松,家里人可以來干校與他同室交談,他重新感受到家庭溫暖。
不久,毛主席批評“四人幫”對電影《創(chuàng)業(yè)》“求全責備,而且罪名有十條之多,太過分了,不利于調整黨的文藝政策?!泵飨€批評文藝界“缺少詩歌,缺少小說,缺少散文,缺少文藝批評?!?/p>
郭小川在毛主席這些講話的鼓舞下,精神昂揚地創(chuàng)作了《團泊洼的秋天》和《秋歌之六》兩首詩,還寫了萬言的批評文化組文藝政策的《學習筆記》。
1975年國慶節(jié)前,靜海團泊洼干校到處人心歡暢,金秋果實累累,稻谷飄香。10月6日,中央專案組突然派人來到干校,向他宣布審查結論。令他奇怪的是,往日專案組總是瞪著眼珠,拍著桌子,喊著“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的口號,逼他交待問題,如今卻和顏悅色宣布:經(jīng)審查一切沒有問題。不僅沒有留任何尾巴,而且連缺點、錯誤之類的字眼都沒有提。更讓他吃驚和興奮的是,國務院副總理紀登奎還在審查結論上批示:“由國務院政工組安排工作。”紀登奎是想借此將他調離“四人幫”控制的文化部。
郭小川一身輕松,愉快地返回北京,第二天就匆匆去見王震。時任副總理的王震,看到老部下終于擺脫了重重審查,獲得自由,握住他的手表示祝賀。不久,又讓他與紀登奎見面,郭與紀早就相識,是老朋友,兩人交談時又見到了李先念、陳錫聯(lián)、華國鋒等幾位副總理。幾位副總理向郭小川了解文藝界的情況,郭小川如實談了對江青“四人幫”扼殺文藝的看法。由于國務院領導已正式批準他調離文化部,故而安排他到中組部萬壽路招待所住下,并配了小汽車供他使用。
盡管“四人幫”受到毛澤東的連續(xù)批評,但他們并不收斂,因此,紀登奎、王震安排郭小川盡快離京,到外地避風。起先讓他到河南,然后去湖南、廣東農(nóng)村搞調研,并特意囑咐萬萬不要去上海。后來,因斗爭形勢出現(xiàn)新變化,又緊接著通知他,只能在女兒插隊的河南林縣活動,這樣名正言順,不至讓“四人幫”找麻煩。
林縣避風迎曙光英才不幸逝他鄉(xiāng)
他離京時,王震再次面談,囑他在下邊言行謹慎,少講話,少接觸人,等候時機,聽從安排。
林縣是我國最早對外開放的縣城,那里的人民戰(zhàn)天斗地,修建了著名的紅旗渠,享譽海內外。由于省委劉建勛書記按中央指示,向縣里打過招呼,所以,郭小川一到,就受到熱情接待,安排在接待外賓的招待所吃住。他心情舒暢,精神愉快。加之,當時文藝界有些人在林縣紅旗渠搞創(chuàng)作,體驗生活,大家常在一起就餐,有說有笑。慢慢地他就放松警惕。他曾向北京電影廠攝制組的朋友,談論江青過去的私生活,說毛主席最近批評過她,還說鄧小平同她有矛盾、有斗爭等等。這些較為敏感的政治話題,都是當時忌諱的新聞,談論時難免會讓縣里工作人員聽到一句半句。他們認為這些新聞并非空穴來風,必有來頭。于是懷疑郭小川是鄧小平線上的人。尤其是當林縣縣委書記楊貴,調北京任公安部副部長后,縣委對他更為警惕,態(tài)度也開始有些冷淡。在林縣體驗生活、搞創(chuàng)作的老作家華山,對此較為敏感,暗暗為他的言行捏汗。有一次,實在忍不住,對郭小川大發(fā)脾氣:“你對年輕人瞎說什么?!捅出去就得掉腦袋!”
果然,不出華山所料,不久從中央到地方都在批判鄧小平,反擊右傾翻案風,大力追查政治謠言。郭小川后悔沒按王震要求謹慎從事,給自己和別人添了麻煩。他連夜給一位好友寫信,叮囑他把不久前寫的信燒掉。因為郭小川在信上寫道:“如果,他們(指‘四人幫’)上臺,我會上太行山打游擊。我相信我拿槍桿子絕對不比拿筆桿子差!”
1976年1月8日,全國人民敬愛的周總理不幸病逝。郭小川悲傷得肝腸寸斷,在林縣招待所失聲痛哭,淚流滿面,整天不思茶飯,他耽心“四人幫”會趁機把鄧小平等趕下臺。首都開追悼大會那天,他抱著收音機聽實況轉播,密切注視時局變化。當聽到鄧小平代表黨中央致悼詞時,他那顆久懸的心終于落地寬慰,然后長嘆一聲:“小平同志沒事了!”夜里,他伏案寫了《痛悼敬愛的周總理》,接著復寫、油印數(shù)十份,郵寄給親朋好友。那時,全國政治氣氛相當緊張,“四人幫”正在興風作浪,好心人勸他不要印,不要寄,不要出聲,靜觀事態(tài)發(fā)展。而他不以為然,堅定表明:“我就是要這樣,這是我的聲音,我的態(tài)度。你們別管!我這條命,過去打仗時沒有丟,現(xiàn)在就得干!”大家佩服他的英雄氣概和骨氣,也為他的冒險舉動捏一把汗。
在全國為周總理治喪期間,“四人幫”與人民為敵,百般阻撓群眾悼念活動。首都群眾忍無可忍,4月5日在天安門廣場爆發(fā)了規(guī)模巨大的抗暴活動。郭小川的女兒郭嶺梅不畏強暴,冒險到廣場抄錄了許多悼念周總理的詩詞,連夜乘火車趕到林縣。郭小川一邊猛抽香煙,如饑似渴地細讀詩詞,一邊默默地思索著黨和國家的前途與命運。
那時,他吃不下,神經(jīng)嚴重衰弱,夜不能寐,終于積憂成疾,住進了醫(yī)院,長達半年之久。這期間,又遇上朱老總、毛主席相繼去世,更是痛上加痛,傷感至極,整天沉浸在無盡的悲痛之中。連續(xù)不斷的精神打擊,使年僅57歲的郭小川突然變得無比衰老。他舉步維艱,行動緩慢,病情加重,心思重重,夜里長時間不能睡覺,要靠服安眠藥才能入眠。
偏偏此刻,“四人幫”在文化部的隨從于會泳等,又派兩人專程到林縣找他調查有關情況,這兩人賴在招待所遲遲不走,堅持要同他面談。幸好醫(yī)生同情郭小川,緊密配合,讓他事前服了一點安眠藥,調查人員談話不久,他就昏昏沉沉,思維混亂,口齒不清。調查人員無奈,大失所望,悻悻而返。
于會泳等當然并不甘心,他們妄圖從郭小川身上打開一個缺口,向上追查所謂政治謠言的后臺。他們明目張膽聲言:“查郭小川不是目的,他是通天人物,要一追到底!”另一人則陰陽怪氣地補充道:“郭小川只不過是個上竄下跳的人物,把他調到中組部,在批鄧反右時又放到河南,定有高人指點。放到哪里查到哪里,到中組部也可以追查!”氣焰囂張,殺氣騰騰。
10月5日,正義和邪惡的斗爭正進入白熱化的時刻,雙方即將攤牌。文化部核心組緊急布置:把郭小川的有關材料整理齊全,直接送張春橋批示,讓中央各部委全力配合,將郭小川的問題徹底揭開。
第二天,文化部火速召集300多人參加的學習班開會,宣布對與郭小川關系密切的鐘靈實行隔離審查。會議主持人甚至公開宣稱:“有人問王震能不能議論?我們說以毛主席革命路線衡量,只要不符合,就要放手揭!重點是黨內最大的走資派,對通天人物要追查到底!”
“四人幫”的隨從錯誤地估計了形勢,就在他們召開大會宣布對郭小川追查到底的第二天夜里,華國鋒、葉劍英等在中南海懷仁堂就采取斷然措施,代表黨中央將江青等“四人幫”一一逮捕,宣布隔離審查。郭小川也由此逃脫了一場即將來臨的政治大災難。
一向關注時局變化的郭小川,憑著詩人慣有的敏銳感覺,仍能從收音機廣播的用語和語氣里,微微感受到一些新變化。郭小川的病情似乎突然減輕,決定去一趟北京,看看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他計劃先到安陽探親訪友,再赴省城鄭州與省委書記劉建勛話別。奇怪的是,10月13日,他剛到安陽招待所就耳聞“四人幫”被捕的喜訊。他左盼右盼的事情終于發(fā)生了,內心深處充滿了激動興奮之情。作為一名戰(zhàn)士詩人,他恨不得馬上奔向北京,以筆桿子作刀槍殺向“四人幫”。
18日晚上,夜幕已經(jīng)降臨,熱鬧一天的安陽招待所四處沉寂、幽靜,人們都先后進入夢鄉(xiāng)。惟有郭小川躺在床上,點燃著香煙,用詩人思維的方式在反復思考。他回顧過去,又展望未來,想了很久很久,翻來覆去,總不能入睡。無奈,只好按慣例服用安眠藥,不一會兒,他迷迷糊糊進入了夢鄉(xiāng)。然而,手上夾的煙蒂卻未能掐滅,這萬惡的煙蒂掉在衣被上,面積越燃越大,引發(fā)了火情,滿屋煙霧彌漫,無人知曉。57歲富有才華的著名詩人郭小川,在無情的煙霧中窒息身亡。他帶著渴望同“四人幫”進行戰(zhàn)斗的一腔熱血,過早地離開了人間,成了他自己和所有親朋好友的莫大遺憾……
噩耗傳到了北京,老首長王震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他極度悲傷,曾含著眼淚對郭小川的女兒說:“正要給你爸爸寫信,讓他馬上回北京,而你爸爸卻去世了……”
郭小川匆匆走了,但他生前創(chuàng)作的動人詩歌、散文、通訊和他經(jīng)歷的坎坷人生,將伴著他光輝的名字永留人間。
(責任編輯洛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