惲逸群是中國20世紀三四十年代著名愛國報人。他不畏權貴,不為利誘,對祖國和人民披肝瀝膽,對一切丑類無情鞭笞,就是這位共產黨人赤誠的一生。
惲逸群,1905年1月24日出生于江蘇武進縣壽山村一個塾師家庭。他自幼飽讀經史,16歲時,他滿懷科學救國理想考入上海大同大學數理專業,僅讀了一年就窮困輟學,到無錫市電話公司當了一名技術員。他在上海目睹了舉國震驚的“五卅”慘案。帝國主義血淋琳的屠刀告訴了他,救國必先反帝,于是他參加了剛改組的國民黨,走上革命救國之路,回到武進擔任縣黨部常委。1926年7月他又參加了共產黨。次年3月,北伐軍隨著浩蕩的春風打到武進。他和同志們四處發動工農,抓土豪,斗劣紳,“四·一二”大屠殺的槍聲又籠罩了中國大地,他被捕入獄,遭受酷刑。出獄后,他接任中共武進縣委書記,繼續發動四鄉農民抗租抗稅,遭到國民黨軍警一路追捕,先后轉任中共宜興縣委書記、浙江蕭山縣委書記、浙江特委秘書長。
1932年8月,遭追捕的惲逸群來到上海最大的民營通訊社“新聲社”,當了該社記者,從此,他開始了“辛苦遭逢”的文筆生涯。
1932年長江大水,鄂、皖、贛等省一片汪洋,淹死農民逾500萬。國民黨政府卻視若罔聞,大筆“美麥借款”或用來“剿共”,或中飽私囊,真正修堤救災所剩無幾。“全國經濟委員會”卻裝腔作勢地組織了一個浩浩蕩蕩的“長江堤勘察團”,由宋子文親自帶隊溯江而上“考察”。惲逸群隨團20多天,冷眼旁觀,悉心查訪。同行記者紛紛發稿,而他一字不寫,最后卻拿出一本細賬,指出工程所耗與救災款額嚴重不符,用事實與數字披露出國民黨救災的真相。
1935年8月,惲逸群任《立報》國際新聞編輯兼社論主筆。隨著日寇全面侵華野心日益暴露,團結抗戰成為舉國關注的焦點。為揭露蔣介石“攘外必先安內”,他每日一篇社論,縱談救亡圖存,宣揚民族大義。1936年12月12日突發“西安事變”,他立即發表《御辱必須團結》等一系列評論分析文章,指出:“敵之所快,即我之所痛;敵之所痛,即我之所快。”“切望國內任何一方‘不為己甚’,干出‘敵快我痛’的事件出來!”警告以汪精衛、何應欽為首的國民黨親日派不要借機擴大內戰。“七·七”事變后,國民黨政府依舊四處央求列國調停。惲逸群怒不可遏,大聲吶喊《應戰的時候到了》,接著他又寫出《六年來的教訓》一文,列數“九·一八”事變以來國民黨政府一再妥協誤國的罪行。揶揄道:“蔣委員長說,今天的北平,可以變成昔日的沈陽。則將來的南京,何難不變成今日的北平!”最后正告蔣介石“不能像南宋那樣做偏安于小朝廷的夢想”。他還與范長江、陸詒、夏衍等24人發起組織“中國青年新聞記者學會”,團結大批青年記者,壯大抗日宣傳聲勢。
從這一年春起,國民黨特務就開始尋機抓他,后來更是公開圍追堵截。他不得不躲進法租界,但他的錚錚言論依然見諸報端。
上海淪陷后,惲逸群堅守“孤島”鼓動抗日,又上了日偽特務的黑名單。上海灘上,一些掛洋商招牌的中文報紙紛紛出刊。《華美晨報》主持朱祝同久仰惲逸群的膽識和文筆,搶先聘他主筆評論。英商創辦的《導報》和《譯報》,也由他分別擔任主筆和總編輯,使他又有了一片陣地。他“下筆千言,依馬立待”,抨擊所謂“共存共榮”、“和平救國”之類強盜與奴才的哲學邏輯。1938年11月發表在《導報》上的《異哉汪精衛之言》,公開揭露國民黨副總裁汪精衛的投降賣國嘴臉,斥責他所散布的“抗戰必敗”、堅持抗戰是“不負責任”等言論。一石激起千層浪,國民黨中宣部部長周佛海拍桌大罵作者“曲解國策,自誤誤國”,“是漢奸”。飭令軍統、中統合力“制裁”。日寇與之積極配合,及時向租界當局提交逮捕名單。
汪精衛氣急敗壞,命令李士群、丁默要用恐怖手段為“和平運動”掃除障礙。恐嚇信一封封寄到報社,揚言“定將以武力制裁之,炸彈與槍炮并來……”此時,朱惺公、張似旭、金華亭、倪藍深、邵虛白等多名愛國報人相繼被殺。《譯報》、《文匯報》、《大美報》、《中美日報》停刊一周。就在這最艱險的時刻,惲逸群給幾家報社同志鼓勁說:“今后的局勢會更嚴重。不能辦大報,我們就辦小報;不能辦小報,我們就辦刊物;一切都不能辦,就辦壁報。”“我不相信中國人不能在自己的土地上說話!”幾天后,租界當局又借查軍火大搜捕,他立即在沒停刊的報上回敬以《炸彈五百萬》:“租界要搜炸彈,我們保證永遠搜不完。因為租界上的炸彈有四百幾十萬。這些炸彈全藏在每一個中國人的心里。心的炸彈是永遠也搜不完的。”5月底,偽政府發布通緝令,列名83人,惲逸群為首要。《導報》社又被炸,惲逸群險遭不測。黨組織命他立即撤出上海,前往香港主持國際新聞社香港分社(中共組織),開展統戰工作。同年,夏衍為了表達對奮戰在“孤島”宣傳戰線上的同志“無法禁抑”的“感嘆和憂煎”,在桂林創作了話劇《心防》,以惲逸群為原型,塑造了懷揣遺囑、用筆構筑淪陷區人民心理防線的“劉浩如”的英雄形象,感動了大后方無數抗日軍民的心。
1941年12月太平洋戰爭爆發,香港淪陷。惲逸群肩負黨的特殊使命重返上海,在潘漢年安排下打入日軍特務機關巖井公館,明里為日偽《新中國報》編稿寫文章,曲筆揭露反動宣傳;暗中為地下黨搜集軍事情報。他還利用日蔣矛盾,在日偽報紙上批判蔣介石。有一段妙文這樣寫道:“(抗日)戰爭是共產黨要打的,是共產黨煽動了各方面的力量逼著蔣介石打的。戰爭進行中,蔣想停戰謀和,又被共產黨牽制著,不敢和,蔣的本意是反共,但受到戰爭牽制,不能放手反共……”活畫出蔣介石假抗日、真反共的嘴臉,使其幕后的“謀和”行動不能不有所忌憚。
1944年10月,惲逸群被日本憲兵隊以“共黨嫌疑”逮捕,關在日軍蘇州監獄。八個月后,敵人因“證據不足”將他釋放。
不久抗戰勝利,他參加《新華日報》上海版的籌備工作,同時大量發文抨擊時政,又成為國民黨的眼中釘,肉中刺。1946年3月,國共南京和談,中共代表團邀他擔任發言人,中途,華中分局急電阻止。為防不測,組織決定他與范長江調任,回華中主持華中新華分社和《新華日報》華中版,并任華中新聞學校校長。
1949年5月上海解放,惲逸群重返上海,擔任解放日報社社長、華東新聞學院院長、華東新聞出版局局長,后又作為新聞協會代表出席首屆政協,參加開國大典。
解放了,應該能暢所欲言了。惲逸群提出了新聞工作的“四基五性”主張,即四個基本訓練:“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黨的各項具體政策、知識積累和調查研究以及文字能力;五項具體要求:真實、正確、針對、時效、生動。宗旨就是要努力做到實事求是。但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依然要為求實付出人生的代價,成為不實事求是的犧牲品。1952年2月,“三反”中他被饒漱石借機橫加陷害,以莫須有罪名開除出黨,降職三級。1953年3月,國家出版總署負責人胡愈之、陳克寒出面將他調任北京新華辭書社副社長,并甄別錯案。1955年5月,他又受潘漢年案牽連,受偵訊一年,盡管查無“叛徒、漢奸”實據,仍繼續關押在監獄。1965年11月還是被以“叛徒、漢奸”罪判處徒刑11年。12月假釋,發配江蘇阜寧中學管理圖書,月給生活費37元,無職級。
“文化大革命”的十年,他仍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韙”而講出《平凡的真理》:“凡是把國家最高領導人(不論他的稱號是皇帝、國王、元首、主席……)神化的(不論說他是‘天縱圣明’,是‘救世主——大救星’,或是‘幾千年才出現一次的天才’),必定有奸人弄權,篡奪權力。”對于頻見于“兩報一刊”的那些先引語錄,認為是霸氣十足的文章,他斥之為“新八股”,并指出“它比老八股的危害性要大得多”,“因為它斷章取義,妄加議論,且不容置疑。”“評法批儒”轟轟烈烈時,他譏誚道:“甚至指斥孟子的‘善戰者服上刑’一語是反對人民戰爭,不知哪一天在夢中見到了戰國時代的人民戰爭……”
他就是這樣幾十年如一日,“不以物移,不為己憂”,他坎坷的一生也反映著時代的悲哀,一個不給說真話、實話的時代必是一個腐朽、專制的時代。
1976年“文革”結束,惲逸群重獲自由,已是羸弱之身,他仍壯心不已,定下了一個“為黨工作十年”的計劃:他想的全是為后人留下一部真實的歷史。其實他在1972年6月就在秘密著手一部《七十年實錄》的撰寫,其殘稿前言中有這么幾句話:“自己的事固無所諱避,別人也同樣,既不為親者諱,也不為尊者諱,凡事還他一個本來面目。萬一被人看到,我也不怕惹禍,孑然一身,無子無女,禍無所延……焚骨揚灰,適符素愿。”
1978年5月,中共中央組織部根據惲逸群的志愿,安置他到南京第二歷史檔案館工作。正當他放手自己的計劃時,遽于12月10日病逝。一年零四個月后,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安部發函通知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經復查核實,原定惲逸群為叛徒、漢奸是不能成立的,應予否定。最高人民法院已于1980年4月14日撤銷了1965年的判決和裁定書,宣告惲逸群無罪。”
(責任編輯劉家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