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宗臨先生是我國史學界有成就有影響的著名史學家、著名教授。1947年,山西大學編印的《國立山西大學一覽》中,又另辟《現(xiàn)任教員一覽》。其中,閻宗臨先生列為文學院歷史系主任。有識者告訴我,這是校方有意將各方面權(quán)威,征得同意后,聘在我校我系任職,山西的學界風云蔚起。閻宗臨先生是歷史學界權(quán)威。山西五臺縣人。這樣的聘任是希望今后返回太原,回山西大學執(zhí)教。
我當時是文學院教育系一年級學生,未諳學界各方面卓有成就的人物。對閻宗臨先生也是素昧平生。1950年,大學畢業(yè)后,我留在新建的文學院中文系任助教。1952年,閻宗臨先生,確如學界所期盼,果然返回山西大學任職。這時,主持學校工作的趙宗復副校長對我說,閻宗臨先生請回來了,已住北院一排正房。趙副校長還欣喜地告我,他在青年時期,有回翻閱他父親(舊省政府主席趙戴文)的辦公桌,有幾張紙,記有三·五學生的名字,名字后的括號內(nèi)寫著赤色分子。其中就有閻宗臨。當時誰都知道,這是進步學生。趙宗復副校長還說,可謂一代青年之秀。說罷還吩咐我多看看閻先生,并請他為山大校報多寫稿。我當時也住北院,與閻先生相隔一步之遙。我遵囑去看望閻先生,進得門,只見屋子的陳設簡潔樸素,全家人大小上下,濟濟一堂。閻先生慈祥溫和的微笑,片刻間,我這陌生的小助教與先生熟稔起來。
此時,校園內(nèi),知情人士介紹說,閻宗臨先生于1925年赴法國勤工儉學。他先畢業(yè)于瑞士伏利堡大學,并獲文學碩士學位。1937年又就讀于伏利堡大學文學研究所,榮獲文學博士學位。有的教師知道,先生于1937年回國后,南方著名的大學相繼誠邀先生去該校講學,如廣西大學、桂林學院和中山大學等。閻先主講世界古代史及中世紀史等。他功力深厚,見解獨到,循循善誘,培養(yǎng)了眾多學生。
1953年,山西大學奉命將所轄的師范學院獨立建為山西師范學院。1954年學院由侯家巷舊址遷到南郊塢城路新區(qū)。閻宗臨先生住南二樓一層寬敞的新家。我住南區(qū)小平房。我們相距不遠。閻先生有時消閑散步,路過我家,總要進門看看。我倆每次見面,先生總是帶著微笑不斷給我講故事、講學習、講文學。這世界,我覺得能得到這樣的老前輩、老學者的關(guān)愛,我感到很自豪,也很幸福。
閻宗臨先生熱愛祖國,熱愛新文學。他十分崇敬魯迅先生。他告我說,在中國文學史上,魯迅先生的作品藝術(shù)起了劃時代的作用。說著他脫口而誦起魯迅的散文詩《秋夜》:秋夜里的棗樹,雖然寒氣使他落盡了葉子,但是他依然默默地鐵似地直刺著秋夜那奇怪而高的天空。先生接著委婉地吟頌,有一種極細心的粉紅花,也“在冷的夜氣中,瑟縮地做夢,夢見春的到來,夢見秋的到來,夢見瘦的詩人將眼淚擦在她最末的花瓣上,告訴她秋雖然來,冬雖然來,而此后接著還是春,蝴蝶亂飛,蜜蜂卻唱起春詞來了……”。我聽后沉思了好一會兒,心想,聽先生朗誦,詩的境界也廓大起來,令我陶醉!
當然,也有的時候,或在我小屋,或在路邊垂柳下,閻宗臨先生也問我青年教師的進修情況,我知道什么,便向先生反映什么。他語重情長地教誨:讀書有個思想深度,知識廣度的問題。知識多了,就會養(yǎng)成辯證的觀點。教學也如是,知識面廣,就能獨具卓見,常發(fā)新聲。記得有次先生去我家,我正在屋前澆花,西天的一縷霞光落在先生肩上。先生詩情萌動,便談起他海邊看日出的瑰麗景觀。那大海滄滄茫茫,浪花大聲喧響,海風吹拂著衣衫,等等。我回答先生說,我連泰山日出景觀也未曾欣賞過,怎能有機遇看海上日出的奇觀?即便有,我的主觀情志也缺少修養(yǎng),未能入乎其中,看不出美感。閻宗臨先生文學造詣極深,為文內(nèi)涵豐實,表達廣泛。《閻宗臨史學文集》的《續(xù)后記》中說過,先生的中篇小說《大霧》和散文集《波動》文革劫難中已經(jīng)丟失。文革前,山西的《火花》雜志還發(fā)表過先生的短篇小說《樸圍村》。其他史學專著《近代歐洲文化之研究》、《世界古代、中世紀史》、《杜赫德的著作及其研究》等,為史學和文學做出了巨大貢獻。
閻宗臨先生多次給我講過法國進步作家羅曼·羅蘭。說羅蘭是“先學文學,后攻歷史”。閻先生不也正是這樣。他在文學方面卓有成就后,出國又攻讀世界史,研究歐洲文化。我不懂史學。從閻先生的人品與文品遐想,先生的言談和筆觸,帶有歐洲文藝復興以來的人文主義傳統(tǒng),現(xiàn)實主義活潑的幽默的清新的文風,還有崇高的民主精神。先生贈給我《巴斯加爾傳略》專著中說巴斯加爾:“他常好沉思默想,記錄下閃光似的片斷思想。1670年,經(jīng)皇港朋友們整理,題為《思想集》,出版了這部未完成的作品,樹立起法國散文的典范。”這幾句話啟迪我緬想閻宗臨先生:回憶與先生交往像讀一部散文詩一樣!
閻宗臨先生是山大教務處負責人之一。他約我在教務處作過兼職秘書。我的任務是統(tǒng)計文科教學登記表,整理青年教師的進修計劃等等。一次,他審查教師的文章后說,寫作和文明建設息息相關(guān)。準確、簡潔地表達意思不是件容易事。不久,又在先生散步時,他到我家,補充介紹蘇東坡的《醉翁亭記》中,記山間四時的名句:“野芳發(fā)而幽香,佳木秀而繁陰,風霜高潔,水落而石出者,山間四時也。”先生反復叮嚀我,文字多簡約,多確切,幾句話道盡了山間四季的自然景觀。蘇東坡用心如此,值得我們學習!
就是一位這么備受人尊敬和愛戴著名史學家、教授。他曾任山西省人民委員會委員,山西省政協(xié)委員。在“文革”的動亂中,身心受到嚴重摧殘。盡管如此,逢年過節(jié),我去探望先生時,先生仍然是溫和的、幽默的、善意的微笑。笑是對人生風雨滄桑的概括。先生的尊夫人梁佩云老師的父親與我愛人陳蘊老師的父親有世交之情。因此,我與我愛人從來都稱梁老師為梁三姐,語切情深!
閻宗臨先生晚年臥病在床,雖有大夫守候,終因久病不愈,于1978年10月5日辭世。逝世后,經(jīng)中共山西省委文教部批準,追認為中國共產(chǎn)黨黨員。
閻宗臨先生和他的著作將永遠活在我們心中。
2003年5月
(責編 東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