ＳＡＲＳ搶“險”

北京亞運村安慧里小區較之以往顯得異常熱鬧。中心小花園里不僅鍛煉身體的人增加了，而且多了不少散步的、遛狗的，有的干脆就是出來透透氣，站在那里和熟人聊天。

新華人壽、平安人壽以及中國人壽幾家保險公司則不失時機地在小花園里拉起了宣傳條幅，小小的咨詢桌前圍了不少人。據一位小區居民說，從4月下旬開始，小區里就冒出了保險公司的咨詢點，而周圍幾個居民區里也都有保險推銷人員進駐。當然，大家詢問的話題大多離不開一個主題——SARS。

“現在買，還來得及嗎？”一個中年男子帶著審慎的目光詢問中國人壽的一位銷售人員。“沒問題，我們都為您考慮了，解的就是燃眉之急。”銷售人員笑容可掬地回答道。他的背后是中國人壽綠色的橫幅——“非典無情人有情，國壽為您送真情”。

尚未得到完全控制的SARS（嚴重急性呼吸道綜合癥）不僅是對中國公共衛生醫療系統的全面檢閱，更是對中國經濟乃至社會各個層面的一次整體考察。面對陸續產生的因SARS帶來的人身和財產損失，猝不及防的中國保險業正受到前所未有的關注。

翻版“9·11”？

4月22日，中國保監會北京保監辦發布通知，“要求各保險公司在京分公司把對非典型肺炎疫病的防范和保險理賠工作作為頭等大事來抓”。通知強調，如果保險公司擅自將SARS從已報備的條款責任中刪除，將受到嚴肅處理。

這顯然因應了當時正在擴散和加深的恐慌氣氛：人們從來沒有如此高漲的保險意識。北京、廣州的多家保險公司均聲稱，近來每天都會接到大量關于“哪些險種可以為SARS理賠”的咨詢電話，有點干脆就是詢問“有沒有保SARS的險種”。

僅僅4月21日一天，中國人壽廣州分公司醫療健康險的投保數目就達到343件，其后逐日上升，400件、600件……目前，該公司平均單日健康醫療險投保件數超過300件，超過正常情況下的一倍——對于各保險公司來說，SARS似乎是一則禍福難料的黑色幽默。

作為專門以風險為經營對象的特殊行業，每一次大規模的負面突發事件對保險業的經營和運作都將產生一定的影響。給人印象最為深刻的，莫過于2001年美國“9·11事件”。最初，由于飛機的損失、大樓的倒塌、人員的傷亡、企業活動的暫停等等所引起的巨額賠付對全球保險業造成了重大打擊。據當時國際著名評估機構美國穆迪投資服務公司的測算，全球保險業因“9·11事件”而發生的償付總額在150億至300億美元之間。僅事后一周之內，美國最大的保險公司AIG就賠付了5億美元，第二大壽險公司MetLife賠付3億美元，CNA金融保險集團賠付2.3億美元。全球幾家大型再保險公司也在劫難逃，Munich再保險、瑞士再保險、倫敦勞合保險、通用再保險等均元氣大傷。

然而SARS畢竟不是“9·11”，中國的保險市場深度和密度也遠不如美國。據中國保監會北京保監辦副主任傅安平介紹，截至目前的統計數據顯示，SARS的發病率并不是很高，病死率也還很低。

截止到5月12日，除去香港，國內已確診的SARS病人為5013例，死亡人數252例，死亡率為5.03％。與其他致命疾病，如癌癥、心血管疾病等引起的死亡率相比，SARS的整體患病人群與死亡人數并不大。據此傅安平稱，SARS的理賠對保險公司不會形成很大的沖擊。

日前，中國保監會公布了壽險業SARS理賠的最新統計：截至5月8日，各壽險公司累計受理SARS索賠案件163例，已辦結的賠案90例。累計給付金額52.21萬元，其中身故者給付24.28萬元，住院醫療給付27.93萬元。

同時，傅安平也稱，由于目前SARS還未被徹底控制住，其對保險公司的影響還很難準確評估。據悉，中國保監會對SARS的投保情況實行日報制度，各家保險公司的匯總數據每天都在更新。傅安平認為，由于一些客觀原因，如目前政府對SARS實行嚴密監控，患者的家屬可能大部分處于被隔離狀態，而未能及時與保險公司聯系等，因此只有等到SARS疫情完全控制住，形勢明朗后才能準確評估其對保險業造成的損失和影響究竟有多大。

另一個因素也不容忽視。盡管保險業在我國近年來的發展迅猛，保險公司保費收入的增長逐年加快，但整體上公眾的保險意識還比較薄弱，投保了長期壽險以及同時投保了附加住院醫療保險的人數在總人口中所占比例還很低。無論幸與不幸，這一現狀減輕了中國保險業面對SARS所帶來的壓力。

保險公司不會傷筋動骨并不意味著經營有方，事實上這正反映了中國保險市場的尷尬：作為分擔社會風險職能的保險公司在重大災難中猶如置身事外，只能證明保險市場發育尚淺。中國人民大學保險系主任張洪濤認為，SARS的爆發是對中國保險業一個重大考驗。它對保險公司的產品管理能力——確認是否屬于保險責任、產品開發能力、開發出既能適應當前特定的市場形勢又能控制經營風險的產品以及服務水平等各方面都提出了挑戰。

SARS涉及的人壽保險責任主要分為兩大類：壽險及健康險。一般為了明確保險公司與被保險人的責任歸屬，保險條款中對于保險責任范圍內的大病及免責范圍內的疾病都以列舉的方式一一指出。通常，國家法定傳染性疾病被列入免責條款中，即在法定傳染性疾病，如鼠疫、霍亂、天花、痢疾、傷寒及病毒性肝炎等疾病發生暴發流行疫情時，保險公司對患以上疾病的投保人不予賠償。

業內人士指出，由于SARS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全新疾病，無論壽險還是健康險，保險公司均不可能將SARS列入免責條款，因此，對于它所造成的損害——住院和死亡，已投保人可以獲賠。然而基于同樣的原因，健康險中的重大疾病險由于只對明確的十幾種所謂的“大病”進行保障，因此，投保了重大疾病險的SARS患者將無法得到賠償。至于具體的保險責任、賠付標準和免責條款，各家壽險公司又略有不同。

是非“SARS險”

面對著來自各方的需求和市場的變化，保險公司很難不為之動容。

4月初，在同為SARS疫區的香港，專營壽險的盈科保險公司率先作出反應，推出了“嚴重急性呼吸系統綜合癥保障”——客戶于4月30日前成功投保個人壽險，便可獲贈5000港元的相關保障。此前，香港的中銀人壽保險公司也推出了與SARS相關的促銷計劃——4月2日至6月30日期間，前1000名成功投保該公司“美滿人生”保障系列計劃、同時第一年保費在5000元以上的客戶，均可免費獲贈“非典型肺炎住院現金保障”：若客戶不幸證實因SARS而需入住香港當地醫院接受治療的，在治療期間將可獲得每天200元的現金賠償，每張保單最高賠償額為6000元。

幾乎就在保監會通知下發的同時，自4月下旬開始，國內幾大壽險公司也開始紛紛出手，宣布推出或計劃推出與SARS掛鉤的各種新產品。中國保監會也表示將采取特事特辦的原則，大大縮短相關產品的報備和審批時間。

——4月23日，總部位于上海的太平人壽保險公司宣布，凡在4月28日至5月28日期間投保太平人壽任何壽險產品的個人客戶，可投保“非典型肺炎住院現金保障”保險，即因SARS住院接受治療者，均可在享受原有保險條款服務的基礎上，獲贈住院現金補貼。同時，太平人壽辦公室助理總經理張旭強透露，公司已開發出多款專門針對SARS的新險種，不日將推向市場。

——平安壽險在推出為抗擊SARS的一線醫護人員提供的專門團體保障計劃后，又設計了三項針對SARS的免費保險計劃，即向購買平安健康保險的客戶贈送免費服務。同時，將SARS的觀察期縮短為15天。

——4月25日，中加合資保險公司光大永明人壽保險公司宣布即將對2003年6月30日之前購買附加每日住院給付保險的客戶均免費贈送一份附加非典型肺炎每日住院給付保險。

——“五一”假期剛剛結束，泰康人壽保險公司便宣布推出“世紀泰康抗擊SARS保險計劃”，這是目前市場上首個專門以SARS為保險責任，投保人可直接投保的SARS專項險種。據公司一位內部人士透露，從產品的開發到報送保監會備案到推向市場，整個過程只用了短短的兩周時間。他表示，“這在公司是頭一遭”。

據介紹，該計劃可提供兩方面的保障：一是壽險保障，即被保險人如患SARS身故，保險公司將給付身故保險金，每份5萬元；二是醫療保障，即被保險人如患SARS住院，可獲得每天100元的住院津貼，最長給付100天。據悉，一份“泰康SARS險”的費率是100元，每人最多只可購買兩份，即最高保額為10萬元。

泰康的“SARS險”不僅是目前市場上惟一的主險品種，而且與以往傳統的健康醫療險相比，在很多方面嘗試了突破和改變。例如，“世紀泰康抗擊SARS保險計劃”無需體檢，對投保人的年齡和職業均沒有限制，且保費一致。凡出生滿30天、年齡在70歲以內的居民都可以投保。該險種的保險期為一年。此外，該險種的觀察期也比一般的健康醫療保險短，僅為10天。

據中國保監會介紹，截至5月6日，保監會共對11家保險公司開辦的17項應對SARS的保險產品和保險服務給予了批復。這11家保險公司分別是：太平人壽、信誠人壽、太平洋安泰人壽、安聯人壽、泰康人壽、光大永明人壽、新華人壽、恒康人壽、太平洋產險、平安人壽和首創安泰人壽保險公司。

目前，保險公司開發的這17項與SARS有關的保險產品主要都是附加險，保險責任包括住院津貼保險、疾病保險和身故壽險。在服務方面，保險公司主要采取了縮短疾病等待期和免責期、簡化理賠手續等服務措施。據記者向銷售人員了解，泰康的“SARS險”一經問世便受到市場的極大認可。盡管銷售時間不長，公司尚無詳細統計，但銷售態勢完全可以用“火爆”來形容。

然而SARS險種的匆匆推出并未獲得一致的喝彩。

中央財經大學保險系主任郝演蘇將目前保險公司針對SARS的措施主要分為四類：一是建立專門的保障基金，對于老客戶提供SARS方面的增值服務；二是贈送保險，即向抗擊SARS一線的醫護人員贈送保險；三是把對SARS的保障內容作為附加險進行銷售；第四種就是獨立地設計出專門針對SARS的產品。

在他看來，保險產品是建立在大數法則和概率統計的基礎上設計的，在目前SARS的發病率和死亡率等重要的經驗數據都不十分清楚的情況下，很難靠精算得出一個準確的產品費率。因此，泰康SARS險的定價存在很大風險。因為通常，國內的健康險在正式投保后有90天到6個月的所謂觀察期，保險責任是從觀察期滿后開始生效的。郝演蘇認為，泰康的SARS險將觀察期大幅縮短有違保險公司經營的穩健原則。

不僅如此，由于針對SARS的專門險種屬于短期產品，類似生活中一次性消費品，郝演蘇認為：“它無助于國民樹立長期保障意識，反而可能助長一部分人的投機心理。”

也有不同意見認為，90天到6個月的觀察期主要是針對癌癥等一些慢性疾病為防止出現逆選擇而設定的。根據目前公布的SARS的潛伏時間，公司針對特定疾病制定觀察期是可取的——90天以上的觀察期在目前SARS流行階段顯然無法滿足一部分公眾的需要。

“1997年高利率的傳統壽險保單的熱銷以及近年來投資連結保險的熱銷，都給老牌壽險公司留下了大量隱患，這一教訓是應當吸取的，”中國人民大學保險系主任張洪濤更強調冷靜的重要性。在她看來，專門的SARS險在給壽險公司帶來銷售高潮的同時，也可能會帶來一個賠付高潮，進而影響其盈利能力和可持續發展的能力。此次部分壽險公司在對SARS尚缺乏足夠認識、疫情走向不明朗及缺乏足夠精算數據的情況下推出專門品種，未嘗不是一種冒險。當然，張洪濤也表示，如果保險公司在產品設計、費率厘定、業務運營及理賠管理方面對風險管控進行了足夠的考慮，同時保單銷售量足夠大，保險公司的穩健經營就不會存在太大影響。

遭遇戰背后

“既然是創新，數據的獲得肯定不是很全面的”，香港盈科保險公司前財務總監、香港精算學會會長陸健瑜對泰康人壽的做法表示了抽象肯定。盡管在他看來，由于香港保險覆蓋率較高，盈科保險推出的“SARS附加險”宣傳的作用可能更大。

事實上，相對于產險來說，壽險業的創新風險要小得多。一般來說，壽險的單筆保額不會非常巨大，且一般來說死亡率是有范圍的，所以總體風險是可控的。據陸的粗略估算，“9·11事件”后，國際產險公司賠付的數額是壽險公司的百倍以上。而從產品周期的長短上，他認為短期產品更適于創新，因為它的調整相對靈活，風險也就比較容易控制。

對于具體的產品，陸健瑜分析認為，泰康的SARS險在精算方面不存在很大的困難。但有兩個問題需要公司特別注意：一是核保（underwriting），即對投保客戶的選擇，泰康人壽對風險較高的人群如醫務人員的投保如何控制是非常重要的；二是斷保（即續保率）的問題。他預計，一旦SARS的恐慌期過去，買SARS險的人就會大幅減少，已經投保者續保率也會降低。陸健瑜指出，這兩方面的處理好壞將決定其風險的大小。

據業內人士介紹，此次監管部門不僅對SARS的理賠工作嚴格監督，而且對于保險公司針對SARS的相關產品開發給予了極大支持。

在談到SARS險的風險問題時，傅安平認為由于沒有類似產品的開發經驗，推出SARS險的確有一定風險，但這種風險并沒有想像的那么大。同時，傅安平指出，保險公司不僅要考慮自身盈利的問題，還要為社會做出貢獻，考慮社會效益。他認為，這也是保險公司很好地樹立公眾形象的機會。

事實上，中國保險公司的猝然應戰很難交出一份完滿的答卷：既有政治任務的要求，又有商業作秀的沖動。以國內各保險公司目前的硬件設施、技術水平和人才結構，要建立對于突發性事件的具有迅即反應能力的風險預測模型，并進而設計出相應保險產品，的確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這在一定程度上也折射了既有監管體系的頑疾，即偏重于對各保險公司在微觀操作層面上的運作進行計劃性指導，如具體險種保險費率的設置、相應保險條款的調整等等。這使得在中國經營保險的經營主體數量無論如何增加，都擺脫不了“同質性”競爭——面對SARS亦然。在這場充分暴露問題的劫難中，保險業借以反思的內容還很多。

在記者發稿前，新華人壽保險公司推出了SARS新產品——“附加傳染性非典型肺炎疾病保險”，在保險公司中第一家將SARS寫進重大疾病責任，即SARS可附加于該公司所有重大疾病保險(除“防癌終身保險”)上。投保人獲得每千元保額只需交1元保費，按照主險保額相應交納保費，比如客戶投保10萬元保額的重大疾病，再交100元即可附加上這款SARS附加險。另外，與現有產品不同的是投保人在被確診為SARS患者后即可獲得賠付。

據新華人壽副總裁黃萍介紹，這一產品費率的確定是根據北京、香港等地提供的SARS發病率和死亡率數據，盡管缺乏保險精算需要的經驗數據，但從其相關統計數據及趨勢看，這一疾病可以預防也可以醫治，屬于保險公司可以管理并承擔的風險。

本刊記者曹海麗對此文亦有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