丟手機

小烏龜丟了

那天我知道自己喝了不少，雖然胃里已經撐的不行了，但還是和不斷伸過來的笑臉點頭，開玩笑，把碰得叮當響的玻璃杯傾斜向嘴邊。小薔第二天早上和我說，她為我擦臉時，我還一個勁地說：“謝謝，不客氣。”不知道拿她當誰了。

小薔一邊把牛奶倒進杯子一邊笑。我這下心里算是安穩(wěn)了一些，因為這證明我酒醉后在小薔面前也還能保持著一種矜持，沒有向她透露昨天我在同學婚宴上碰上了小宋，要不今天早上擺在桌子上的不會是牛奶，而是辣椒水。

吃了早飯，穿好衣服，我就習慣地在褲兜里摸索我的“小烏龜”——別誤會，小烏龜是我手機的外號——看看幾點了或者有沒有人來電。

“喂，你看見我的小烏龜了么？”我問小薔。

“哪一個，我用的還是你用的？”

“是我用的，能通話的那個。”

“沒有。”

我急忙用坐機撥了一遍我的手機號，電話說我的手機不在服務區(qū)，我有點慌，小烏龜丟了。

老 總

手機丟了是件很麻煩的事。

首先是我想不起記在手機里的新來老總的手機號碼了，所以只好打電話給最熟的老張請他代我向老總請假。然后我忽然想到，那個撿到我的小烏龜的家伙正躲在這個城市的某個角落里樂呵呵地用我的小烏龜，花我的錢給他在美國或者巴巴多斯農村的親戚打電話聊家常，不禁嚇出我一身冷汗，就急忙吩咐小薔去電話局幫我辦停機，而我卻要辦一件更為麻煩的事情。這件事告訴我，人如果自作聰明是要付出代價的。

話要從我的一個當財經記者的朋友說起，他像很多財經記者一樣，為了滿足自己的宣告快感而不顧后果，他經常把自己采訪過的銀行都說的一錢不值，而且認為很可能在加入WTO后很快要有銀行倒閉，而我把這種倒閉想的過快了，所以很得意地把我和小薔的積蓄分別存在四五個不同的銀行里，以規(guī)避銀行倒閉給我們帶來的風險，而且為了方便把它們的賬號和密碼記在我的小烏龜里。現(xiàn)在，為了防備萬一，我只好到這四五家銀行去改我們存單的密碼。在北京隨便找一家銀行很容易，而要是同時把我所需要的銀行找齊就困難了，出租車帶著我在大街小巷里到處尋找著各種顏色的錢的標志。這次行動惟一的支持者是那個出租車司機，他說，我這樣邊走邊停的，比他去趟機場值多了。

等事辦完了再到公司已經快到中午了，走到自己的座位要經過老總的辦公室門前，老總抬眼看到我就熱情地打招呼，我只好向老總解釋一遍為什么上午沒來，老總很關心說手機怎么丟的，扯著上海腔說：“是哪個事體弄的，是不是昨天上午和我去見客戶時候丟的？”

我隨口答著：“可能是吧。”

“那哪里好的啦，公司很忙，手機丟了，不得了的。”老總邊說邊從懷里掏出個碩大的錢包，好像很隨便地從里邊點出十幾張大鈔，塞到我手里，“趕快再買個手機，手機丟了哪里好的啦。”

我一下被老總弄得很不好意思，撓撓頭才反應過來和老總客氣，急忙把錢往老總手里回塞。

“儂不要跟我講客氣，我這個人，你以后就曉得啦，拿出去的錢是不會收回的，要搞好公司的生意最重要了。”老總用力把我推出辦公室，“不要講了，不要講了，先吃飯去。”

同事們只看到老總把我推出來讓我不要講了，不知是怎么回事，大多以為新來的老總要開除一部分人殺殺我們的威風，中午吃飯時都圍過來問怎么回事，我笑而不答。

老 王

回家后我把老板給錢買手機的事和小薔說了，小薔尖叫著跳了起來：“你怎么回事，他給你你就要？他這是剛來，不知道你們的深淺，試探試探你們，你要了他不定覺得你怎么貪小便宜，怎么恨你呢。上海人白給的錢不能要，路上隨便撿的東西不能吃，難道你媽媽沒有教過你么？”——小薔的話只代表小薔個人看法，不代表本刊觀點。

我和小薔正說著，電話忽然響了，打來電話的是我昨天晚上坐的出租車的司機，說是不是我給他公司打電話來著，小薔接過電話說是，司機說手機找到了，讓我明天上午去他指定的地點拿手機，然后語氣很曖昧的要我們對他的好心有一定表示，和小薔討價還價起來。

第二天在去拿手機之前，小薔為了以防萬一，只讓我?guī)Т饝玫?00塊錢，然后為了讓我顯得沒有油水可榨，找出一件寫著“瀟灑走一回”的破T恤讓我穿。

我們接頭的地點是在西郊一片農民房，在建得怪模怪樣的紅磚房間，懶洋洋的坐著幾個中年婦女，見我過來就興致勃勃問我要不要樂一樂，聽我打聽的門牌號碼后又很會心地相視一笑，一邊把手伸進領口搓著泥一邊熱心地給我指路。我要找的屋子是一間小理發(fā)店，里邊黑乎乎的，并有一股潮濕的發(fā)霉味和洗發(fā)水混合的味道。我尋找了一會，才在角落的一個舊沙發(fā)上發(fā)現(xiàn)了個30來歲的女的，正懶洋洋地看著我說，是想理發(fā)還是想干嗎，理發(fā)現(xiàn)在不行，她很累，但可以干別的。說著還把原本趿拉著的塑料拖鞋，甩在地上，在沙發(fā)上作了個她自認為很嫵媚的釋迦牟尼涅時的造型，讓人注意到她不設防的領口和黑乎乎的腳底板。我忙說是來拿手機的，女人的興致頓時大減，不耐煩地朝里屋喊：“老王，找你的。”

我雖然坐過老王的車，但對他一點印象也沒有，只有假裝認出他，和他道謝，老王倒是很豪爽的，說這是他應該做的，掏出手機往我手里塞。但我發(fā)現(xiàn)那手機就像我和老王一樣素昧平生。結果老王翻臉也是非常豪爽的，認為我是玩弄了他的雷鋒精神，拉著我讓我掏錢。正在這時候門外亂了起來，幾個警察進來讓我和老王還有另外幾個從里屋出來用長發(fā)擋著臉的女的排好隊靠墻站好，一個年紀大點的警察看到我被嚇呆的樣子有點同情我，問我為什么不把辛苦打工賺來的錢攢著或寄回家而來這種地方？

那天晚上是小薔把我從派出所領回去的，回家的一路上，小薔充滿狐疑地不停追問我事情的經過，最后還說，“是真的嗎？”

小 宋

關于小烏龜的去向，其實我最懷疑的是小宋。小宋是我大學的女同學，在我們班奇形怪狀的女生中，小宋細眉細眼的狐貍精扮相算是不錯的。而且小宋為了排解與外界基本隔絕的大學校園單調的生活，和我們班所有的男同學都有過一段。在快畢業(yè)時，我們把小宋交過的男朋友做了一下排列，發(fā)現(xiàn)這些男人基本上成個頭的等差降數列，這讓我們懷疑小宋家是不是賣水果的——專撿大個的挑。當然，其中我在大一時就沒能逃脫她的魔掌，這一段歷史小薔還不知道。

那天結婚宴會上，小宋這只老去的狐貍，帶著她滿載個人生活的傳說重新出現(xiàn)在我們面前，使得被她玩弄過的男人都有點懷古的向往。那天小宋好像對我格外感興趣，一邊喝酒一邊讓我把手機里的黃色笑話轉發(fā)給她，然后又半靠在我身上，找到貼心人似的和我說起她的感情生活，在畢業(yè)后這些年是多么的不幸，我也在半醉中抱著要占點便宜的心思一唱一和地和她感嘆人生。最后小宋還對我關懷有加，拽著我的西裝，把半消化的雞鴨魚肉吐在我認為是最體面的一雙皮鞋上。

我的小烏龜如果是被小宋撿了，簡直是一件很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我甚至想到了《致命的誘惑》那部電影。果然星期天，我的新手機上出現(xiàn)了小宋的號碼。

我和小宋是在一家酒吧里見的面，小宋好像是對那晚的情景非常留戀，她一瓶一瓶地喝著啤酒，很有味道地嚼著爆米花，而且一寸一寸地向我靠過來。那天小宋化的妝太濃，所以更顯出她的老態(tài)，我在一堆油彩面前無心喝酒，只想著怎么把要手機的話說出口。最后我實在憋不住了，只好直接問。這讓沉浸在講述過去感情經歷的小宋有點措手不及，她聽清我的來意，先是沉默了一會，然后顯出一臉不屑說，你這人真沒勁，誰×××動你手機了，一破×××手機誰愛要似的。說完小宋轉臉就走，從那再也沒和我聯(lián)系過。

尾 聲

星期一上班，我首先把錢還給了老總，說手機已經找到了。老總樂呵呵把錢收下說：“年輕人做事體要認真，不要丟三落四的。”我連忙說是。

在上廁所時我有一個發(fā)現(xiàn)，就是排泄物落入蹲式馬桶的聲音。好像在上星期五丟手機那天，我聽到過類似的更沉重的聲音。小烏龜會不會掉到馬桶里了，我現(xiàn)在想也許它落入馬桶對我來說是個很好的結局。為了求證一下，我從行政部借來手電，向我習慣用的第三個馬桶里照，但里邊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清。我心里默默禱告著，希望小烏龜是葬身于此，在胸前畫了兩個十字，回身發(fā)現(xiàn)正要寬衣解帶的老總正狐疑地看著我。

回家我向小薔表功，說老總的錢還了，而且小烏龜可能是掉入馬桶里，我們丟失的秘密別人休想知道了。小薔表揚我說做的不錯，她聽說記者好像有個“韜奮獎”，應該獎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