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zhí)劍繪丹青

孫景瑞小資料：男，漢族，1950年1月出生，大專文化，山東蒼山人。

1982年，空軍轉業(yè)至臨沂地區(qū)公安處。歷任臨沂地區(qū)公安處保衛(wèi)科科長，臨沂地區(qū)公安處副處長兼臨沂市（縣級市）公安局長、臨沂地區(qū)公安處處長、臨沂市（地級市）公安局局長等職。

1997年11月，調任棗莊市公安局黨委書記、局長，武警棗莊市支隊第一政委、黨委第一書記（副廳級）。

社會兼職為中國美術家協(xié)會山東分會會員。有作品多次參加國內國際美展并獲獎。其作品先后在魯南、蘇北等七地及北京展出過。

一臨危受命赴棗莊

從天上到地上再到紙上，不少人都說孫景瑞這個沂蒙山的兒子創(chuàng)造了一個不大不小的人生傳奇。

孫景瑞自己卻不以為然，他打趣說，還有人把什么廳長、罪犯、情人往一塊兒擱呢。打過趣后，他的心思就一下子凝重了許多，返過身，匆匆往家里趕。妻子在某供銷社上班還沒有下班，他一頭鉆進家中的書房兼畫室，把他平時作畫用的那一套東西收起來，他要帶到棗莊去。人從臨沂調走，公家的錢財物帶不走，他的這個不折不扣的個人興趣愛好得帶走。當年他脫下軍裝走出機艙離開軍營時，他也是這么干的。他當時是即將離任的臨沂市公安局局長。

這是1997年11月下旬的一天。冷風把窗前的枯枝吹打得異常堅硬，讓人的心一陣緊似一陣。那一天，孫景瑞一個人在他的畫室里站了很久，什么都在想，又似乎什么都不想。想來想去，“軍令如山倒”五個字讓他著實打了一個激靈。這一年，臨沂之西的兄弟市棗莊很不平靜，剛剛有一起經濟大案塵埃落定。這一年，棗莊市公安隊伍出現(xiàn)了嚴重的問題，原公安局長落馬，少數(shù)與其有牽連的民警也淪為人民的罪人，棗莊公安的形象也因之受到極大的損害。都是公安局長，孫景瑞對前局長是熟悉的，以前在一起開會什么的經常見面，因案子方面相互也有往來。但知人知面不知心，孫景瑞也沒有想到前局長沉淪成那個樣子，還帶壞了自己的隊伍。正因為如此，孫景瑞才感到內心的復雜不是沒有緣由的，他馬上就要平調到棗莊市公安局去填補前局長留下的那個空白。

從臨沂到棗莊，一路向西，不算遠，百兒八十公里，中間還要穿過孫景瑞的家鄉(xiāng)蒼山。起程那天，他怎么就覺得那個車輪子轉得那么沉重。其實他比誰都明白，沉重的是一顆心。這一年，孫景瑞也是47歲的人了。到了這個年紀，多是想求個安穩(wěn)。他雖然在臨沂的公安工作也很忙，但畢竟從部隊轉業(yè)后一直在家鄉(xiāng)的城鎮(zhèn)鄉(xiāng)村摸爬滾打，地熟人也熟，他那畫筆下的山山水水也熟。他早就替自己打算好了，不求再升官，在眼前的位置上再干上幾年平平穩(wěn)穩(wěn)地退休總是可以的吧，到那個時候，他就真的心無旁騖，落心落意地畫他的沂蒙山水，傾訴他至死不渝的深厚鄉(xiāng)情。他與幾位臨沂青年畫家在共同的志趣下形成的沂蒙畫派以及他任院長的蒙山畫院，需要他用更多的時間和精力去經營，他始終認為藝術的殿堂風景獨好。然而，跟服從命令為天職的軍人一樣，他受命于危難之際，去往棗莊那塊他說不上有多陌生又說不上有多熟悉的地方，“整理或修改一沓凌亂得很的畫稿”。

我有這個能耐嗎？他不止一次地問過自己，問來問去，他的心里也沒有底。到哪個山再唱哪支歌吧。向西，向西，車在赴任的路上不緊不慢地走著，低矮的丘陵使車放慢了速度，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車輪越過臨沂的地界進入棗莊的地界。

孫景瑞久久地閉著眼睛，他沒有多少心思欣賞沿途的風景。以往，他就對魯南的冬天冷峻硬朗的風景評價頗高，說最能入他的山水畫，他曾是那樣地百看不厭。往常出差，尤其是出了省，無論是坐火車乘汽車還是乘飛機，他哪里有閉眼睛的時候，目光總是在異鄉(xiāng)的山山嶺嶺、水際灘涂邊貪婪地搜索，把一景一物，山的走勢，水的姿態(tài)一一記入腦海，一回到家他就要把這一切給畫下來。現(xiàn)在，他看似閉目養(yǎng)神，實則是在平平靜靜地回想著自己走過的人生。

人也真怪，越是在工作崗位發(fā)生變化的時候，回憶，那一股股生命洞穴里的風就來得越強烈，跟漲潮一樣。

孫景瑞對色彩的敏感是常人難及的：蔚藍、丹青、橄欖綠和藏藍。這些相互交替的色彩繪成了他的人生。

二春風少年放單飛

藍天對孫景瑞構成的吸引力猶如綠樹在曠野中的舉望。1965年7月，15歲的他，一個不經世事的農村孩子，很幸運地踏進了山東省業(yè)余航空學校的大門。這樣的學校就是到了今天，依然對愛好幻想尋求點刺激和挑戰(zhàn)的年輕人具有莫大的吸引力，何況是在那個視飛機為稀罕物的上個世紀六十年代。誰不愿意成為一個藍天驕子呢？那一種誘惑要比上大學大得多，這是不爭的事實。

沒過多久，孫景瑞被招進了當時的空軍第七航空學校，成為一名兒時伙伴和同學人人羨慕的飛行學員，這很有點順理成章的味道。就要飛翔的意愿終于實現(xiàn)了，他的那個興奮勁兒就別說了，晚上睡覺都不老實，雙手伸出被窩展成雙翼，一個人走起路來也總是打起飛腳，一個跳躍，手臂高過頭頂用指尖觸摸一下樹枝。

少年春風，春風少年，怎么說都行，反正，他的藍天生涯就這么在如歌似畫中鋪開了。

人們常說國家培養(yǎng)一個飛行員不容易，投入的成本往往是與飛行員同等體重的黃金。年輕的孫景瑞在讀父母寫給他的家信時，也讀到類似的句子。因此，他十分珍惜這個寶貴的學習機會。由于文化底子較薄，學起來吃力也是很正常的。好在都是他想學的，苦點累點都沒啥。到了第二年三月，他們如期地開始了滑翔機的訓練。春寒料峭的季節(jié)，在教員的眼里顯得稚嫩的孫景瑞跟同學們在相互交流學習中產生了競爭。雖然他不是什么都想爭個第一，但在放單飛這件事上他硬是要爭個第一。因而他在每一堂課里，包括課后他琢磨得就比別人要多得多。時機到了，在向教員請求放單飛時，他那張緊張、激動和興奮的臉因為內心的迫切愿望而憋得通紅，好似秋日里陽光下生長的蘋果。教員猶豫了一會兒就鄭重地點了點頭，并鼓勵他“有志不在年高”。那是1968年國慶節(jié)剛過，雪花翩然來到人間。雪停風止，寒意蕭蕭，在這樣的日子里，孫景瑞完成了第一次放單飛。

多少年后，當筆者請他談談這一經歷中，印象最深的是什么時，孫景瑞說：“我在濟南學習滑翔時第一個放單飛。記得當時，我用鋼筆在右袖口上寫了四個字：‘一定飛好’。每當我走進駕駛艙，都看上幾眼。在第七航校正式駕機訓練，我又是第一個放單飛，那時我才十八歲。兩次第一個放單飛，激勵我更加努力，很快成為中國人民解放軍空軍的年輕指揮員。1973年9月，當時的空軍司令員在觀看了我的飛行指揮后，不住地點頭稱贊。一時間，我被稱為‘飛行指揮臺上的兒童團長’。”

如今，放單飛這個詞早就超出了它的本來含義。常被人們引申為某個人在被信任基礎上的開始獨當一面，擔起重擔等等。

廣闊的藍天徜徉著孫景瑞無限的夢想和情懷。這直接影響了他日后的從警生涯和從藝歷程的探索。

作為一名藍天驕子，孫景瑞何嘗不想一直飛下去。但由于一次醫(yī)療事故，他不得不停飛了。這無疑對他是一次人生重創(chuàng)。后來的歲月里他不愿過多地與人談起這個遺憾。如果仔細地替他想一想，十四年的飛行生涯已經給了他十分豐厚的關于藍天的回想。蒼茫大地，蕓蕓眾生，有多少人又有這樣的一個十四年呢？

三踢開頭三腳

回憶無疑是幸福的，在某些時候也是不可抗拒的。旅途上的回憶正是這樣。然而，再過不了多久，他就要出現(xiàn)在棗莊市公安局的大院里了，他的回憶就要中斷。他感到了諸多的人生壓力。這種壓力，雖不能說是與生俱來的，但也是他沒法回避的。正如他在一次黨內民主生活會上坦露過的心跡：“我先后擔任縣、市級局長十多年，長期在一線戰(zhàn)斗拼殺，歷經各種危難和險情，深感一把手難當、隊伍難帶、工作難干、關系難處，責任重大，處于矛盾的焦點上，稍有不慎，就有‘翻車沉船’的可能，精神壓力過重。近幾年來，全省地市級公安局長中先后有三人因癌癥病亡，三名局長被判刑（其中一名被判死刑），一名因工作問題自殺身亡，一名因處置突發(fā)事件不力被免職調離。我認為短短的幾年時間，公安局長中出現(xiàn)這么多的變故，固然有個人主觀方面的原因，但是，繁重的工作任務、復雜的社會矛盾和巨大的精神壓力也是一個方面……”

這個新的公安局長不好當，無論是臨沂還是棗莊的人們都是這么說孫景瑞的。而他的心里比誰都有數(shù)。有時他開玩笑說，幸虧他有畫畫這么個愛好，可以把壓力緩沖緩沖。對于這個原臨沂市公安局局長，由于兩市毗鄰，棗莊不少的民警早就認識和久仰這位警方的“文官武將”了。

孫景瑞很冷靜，他并不認為自己是救世主，更不是什么救星，要想使棗莊的公安工作好起來，要使這么一支三四千人的公安隊伍不出問題，還得走群眾路線。是不是要燒上三把火，一切視具體情況而定，但踢開頭三腳是必須的。

11月25日，也就是他上任那天，棗莊市委孟書記宣布他的任職決定后，孫景瑞還是開門見山地捧出了棗莊公安建設的當務之急：修整門面、穩(wěn)定隊伍、理順關系、振奮精神、負重前進、取信于民。后來的實踐證明，這個“二十四字”方針的確很有針對性，調子不高，步子很實。緊接著，他做了幾個看似簡單卻很有深意的規(guī)定，要求局黨委成員帶頭做起——“從本星期四開始，各級警官一律著警服上班；各處室隊所領導、分局領導、黨委成員一律停止因私開車，這是個政治問題、安全問題，更重要的是個監(jiān)督問題；嚴禁各級警官在工作時間、工作場所，打撲克、下棋、搓麻將，這是個形象問題。”孫景瑞呢，也想到了正人先要正己的簡單道理，他向同志們保證，人到棗莊，心在棗莊，服務棗莊，不當“臨時工”，不做“走讀生”。

剛上任年畢竟只有短短的一個多月的時間，孫景瑞也沒有想著要施展太多的拳腳。在這一段時間里，他采取的是輕車簡從的工作方式，跑遍了棗莊公安戰(zhàn)線的上上下下，從分局、派出所到警務區(qū)，從刑警、巡警到交警以及武警、消防，他能多走一些基層單位就多走一些基層單位，能多記住一個民警的名字就多記一個。熟悉情況、掌握情況很重要，這個道道不言自明。在這個基礎上，孫景瑞基本上做到心中有數(shù)了，他開始有條不紊地推行他在臨沂形成的“隊伍、業(yè)務、后勤”三大建設經驗理論。這個理論是他在臨沂任職時即1995年北戴河“全國公安建設研討會”上提出的，受到了公安部的充分肯定。棗莊公安系統(tǒng)對此并不陌生。也就是說，孫景瑞有孫景瑞的優(yōu)勢和頭腦。對此，他從不否認。

為了整治好一支合格的公安隊伍，孫景瑞沒有心慈手軟。1998年這一年，在全市公安系統(tǒng)內共查處了違法違紀案件24起，處理了28人，其中辭退、開除15人，黨政紀處分13人。需要指出的是，有些人的問題是在這一年里突然出現(xiàn)的，但更多的是長期痼疾難以診治出現(xiàn)的惡果。孫景瑞很痛心，有些天老是感到眼眶邊腫脹得難受。

同時，也就是在這不斷的整肅中，事情在悄悄地起著變化。好的風氣潛滋暗長，大有蔚然成風之勢。人民群眾對棗莊公安的印象也一天天地好起來了。像榮成市鴻洋神集團總公司馬文棟到棗莊來談生意，不慎將手機和其他物品丟失，“110”民警及時進行搜尋，找出了犯罪嫌疑人，物歸原主。馬文棟很感動，他寫了一封熱情洋溢的感謝信給了孫景瑞。事情雖小，但令孫景瑞看到了整個棗莊公安是有許多的閃光之處的，他也覺得這是一支有前途、有希望的隊伍，主要是看上面的領導班子是如何引導的。

孫景瑞自有孫景瑞的政績，他做了很多見成效的工作，但他說比起當年打孟良崮的那些解放軍英雄來說，自己還差得遠呢。更多的人說，他的人格魅力更來自于他在一些大案要案中有著卓越的表現(xiàn)。在棗莊公安機關流傳著這樣的一句話：群眾看公安，關鍵看破案。

四破案與作畫有異曲同工之道

孫景瑞沒有想到那一樁驚天大案來得那么突然，雖然從警多年，但他還是禁不住渾身打了一個冷戰(zhàn)。兇訊傳出，人們都說，平靜的棗莊發(fā)生了搖晃，跟地震一樣。人命關天啊，孫景瑞感到一股沉悶的血氣在往腦門上涌。1999年的秋天，在市中區(qū)澇坡村發(fā)生了一起震驚全省的制毒販毒殺人案，這就是有名的“10·14”專案。在一處普通的農家小院里，一名中年男子、兩名中年婦女和兩個孩子慘遭殺害，現(xiàn)場令人不忍睹視。案情很快層層上報，知曉這個大案的范圍越來越大，全棗莊、全山東都在密切地關注著案情的進展。

面臨這一重大的案情，孫景瑞沒有慌亂，沉著老練地指揮著破案工作步步深入。他直接去了案發(fā)現(xiàn)場，一具具血淋淋的尸體橫躺在里間屋內，室內一片狼藉，氣味刺鼻。孫景瑞對痕檢工程師鄭恩紅說：“痕跡檢驗要一點一點地做細，不要有疏漏。”整個晚上，他在向全體參戰(zhàn)的公安民警通報案情、交待任務，語氣低沉、堅決。隨著案情一步步水落石出，他做出的重要分析，都證明他的思路是完全正確的，不愧是一個老公安……整個案情撲朔迷離，一波三折，棗莊參戰(zhàn)的100多名民警在山東、內蒙古、黑龍江幾省區(qū)同時出擊，調查取證，抓捕嫌疑人，最后勝利告破。后來，公安部影視中心據(jù)此拍成兩集《白色兇案》的紀實片，片中集中展現(xiàn)了孫景瑞指揮破案的全過程和特別的偵破藝術，播出后在社會上引起很大的反響。

事隔一年，棗莊市又發(fā)生了一起五口之家喋血家中的大案要案，這就是又一次石破天驚的“11·08”特大搶劫殺人案。孫景瑞又是首當其沖。驀然回首，我們可以從這個案子的偵破過程中再一次目睹孫景瑞的風采，尤其是傾聽他的心曲。

深深的夜色在孫景瑞的腳下彌漫，像一張撕不破的網。他略顯孤單地佇立在辦公室的窗前，他甚至沒有開燈，房間顯得幽暗，一陣寒氣直逼背脊。他無法入睡，也不可能構思一幅精美的山水圖。他正在焦急地守候著這起大案最關鍵的訊問情況。在不遠處的刑警隊，訊問犯罪嫌疑人張五的工作正在緊張進行。同時在現(xiàn)場等待訊問結果的還有市公安局副局長王建明，一旦有了結果，他會通過電話以最快的速度報告孫景瑞他本人的。孫景瑞怎能安然入睡！正在被訊問的張五，是他和王建明副局長帶領全部參戰(zhàn)民警，多次調整偵破思路，多次赴省廳做技術鑒定，千回百折，大海撈針般撈出來的——張五的供述將決定這樁馬拉松式偵查的最終走向，決定孫景瑞和他的戰(zhàn)友們用勇氣、毅力和智慧鋪就的偵查之路是否鮮花盛開。孫景瑞早就把這么一筆賬算得清清楚楚了，為了抓捕張五，按照他和刑警支隊領導的指示，民警們上平邑、濟寧，下徐州、無錫，走蒼山、奔東營，排查近20個縣市，行程數(shù)千里，采集百余份血樣，篩出300多名嫌疑人員……那曠日持久的考驗和煎熬啊，也許今夜就要結成正果了。

孫景瑞盡量壓抑住作畫的沖動。在今夜，是的，在今夜，一旦這個大案水落石出，他就打算鋪開宣紙，醮染彩墨，畫他個通宵才罷休。這跟一旦戰(zhàn)事了結，執(zhí)一壺老酒的心態(tài)又有何異呢？

自從案發(fā)那天起，孫景瑞的腦海里盤旋的就是對這起大案的偵破思考。他的腦海中頻頻閃現(xiàn)出這樣殘酷的畫面：棗莊市市中區(qū)市郊鄉(xiāng)十里泉村蘋果園的三間看護平房內發(fā)現(xiàn)兩具尸體。市區(qū)兩級刑警以最快的速度趕到現(xiàn)場，發(fā)現(xiàn)的情況更加血腥：住在其中的平邑人付朋理一家五口，夫婦倆包括二女一子無一幸免，全部遇害，其中一個女孩還被強奸，家中物什凌亂不堪，陰森的小屋血跡遍布。而那一具具尸體，早就僵硬了。窮兇極惡的作案者早就逃之夭夭，不知去向。

孫景瑞只感到一幅裱好的畫作上忽然間潑了一瓶墨汁。它確實破壞了一位藝術家對于生活的想像。孫景瑞已經習以為常了。但這對于一向以珍愛生命為人生信條的老公安孫景瑞來說，無疑又像是口里吞下了一只蒼蠅。兩種感覺都糟糕得很。

孫景瑞和市局其他領導以最快速度趕到現(xiàn)場，督導案件偵破。市委、市政府領導和省公安廳曲植凡廳長的一個個批示接踵而來，擺到了孫景瑞的案前。他再也壓抑不住心頭的怒火，第一次重重地折斷了畫筆！他甚至對自己說，不破此案，不再畫畫。與此同時，他也從各種渠道聽到了來自街頭巷尾的各種議論，隨處可見的關切的目光讓本來就緊張的氣氛更加壓抑了。孫景瑞又無奈地得知，調查期間，付朋理在平邑的親屬在痛失親屬之后，不堪忍受村里人的種種猜測和非議，被迫棄家出走了。

險象環(huán)生，孫景瑞沒有忘記及時地向已經進入角色的專案組作出指示：“你們這個專案組一成立就要知道啃的是一塊硬骨頭。你們想想看，從付家大門被反鎖且作案手段兇殘、不留活口這一現(xiàn)場情況推斷，外地人流竄作案的可能性極大，因為棗莊民風純樸，一下子把一家五口人滅盡殺絕在棗莊的歷史上是十分罕見的。你們從初期的偵查上也證明了這一點，雖然做了大量的走訪，但由于案發(fā)地點太偏僻了，沒有一個目擊證人。”

孫景瑞的一席話引發(fā)了專案組及市局、刑警支隊幾位領導的思考，這個神秘莫測的外地人為什么偏偏對付家要下這個毒手呢？百思不得其解，專案組決定撒網了。這個網能撒多寬？孫景瑞提醒他們，搞出一份排查提綱來，工作要細，要有工作量大的心理準備。

排查提綱出來了：

一、排查付的矛盾面。包括死者生前與誰發(fā)生過爭吵、打架、爭過生意，看果園時是否和偷蘋果的人打罵過等。二、排查死者三個孩子在學校的情況。三、包括他們接觸的同學及家庭情況，學校和學校周圍“專吃”學生、敲詐學生的有劣跡的人員等。四、掌握付妻精神及表現(xiàn)。五、走訪市區(qū)銀行，查詢死者存款變動情況。六、了解死者正準備返回原籍與突然被害有什么關系。

專案民警們?yōu)榇苏{查了8個區(qū)縣，15個鄉(xiāng)鎮(zhèn)，20多家廠礦單位，60多家大小旅社，1000余名關系人員，最終排查出重點人員300余名。

到了這個關口，孫景瑞過問得更細了，他要求對這300名重點人員，每排查掉一個都要弄清楚四個方面的內容。其一，此人與死者一家生前是否認識，有無接觸；其二，是否具備作案時間；其三，家中有無犯罪嫌疑人騎走的自行車；其四，家中有無類似現(xiàn)場遺留物品。

專案組與上述人員逐一見面，察言觀色，深入全面訊問，一一提取血樣。必要時，做測謊檢驗，僅去省公安廳做DNA檢測就有五次。為了讓現(xiàn)場“說話”，不遺留哪怕細微至極的信息，技術人員徐明、劉強、李暢一個月內七入現(xiàn)場，反復勘查。

孫景瑞的心里很清楚，這次專案的排查人員之多，工作量之大，是近兩年棗莊刑偵工作沒有過的。

在孫景瑞看來，如果說真相是一個堅核，被厚厚實實的果皮覆蓋著、包裹著，此時的“11·08”專案組民警做的則是逼近真相的前期工作，雖然沒有直接導致破案，但為案件定性、有效地縮小偵查范圍、確定正確的偵查方向，奠定了堅實的基礎。孫景瑞和專案組一起看到了突破與困境并存的局面，這些刑警們夜以繼日地工作，對犯罪嫌疑人的刻畫越來越細，先后否掉了因仇殺人、因經濟糾紛殺人的可能性。這樣只剩下了為財殺人——但實際情況是，被害的付朋理外出打工謀生，家里的經濟狀況并不怎么樣。

偵查再次陷入困境。

孫景瑞自己曾對自己說過不破此案，不再作畫。那些天，孫景瑞一反常態(tài)。當他鋪開畫布時，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4·13”案——棗莊市建國以來的第一宗槍殺案。

孫景瑞及時把這一新的思路與專案組的同志們分享。正在冥思苦想的刑警們最善于心領神會。“4·13”案看起來也是個無頭案，一女工下夜班在家門口被槍殺，那個女工的包內并沒有多少錢，可案破后發(fā)現(xiàn)歹徒是為財殺的人。這個案子及時地提醒了“11·08”專案組的民警，謀財害命的可能性不容小覷。而恰在此時，現(xiàn)場發(fā)現(xiàn)支持了他的這一靈感。在案發(fā)現(xiàn)場極不起眼、隱藏在40張欠條當中的一張普通欠條，在排除其余的39張后，開始顯得舉足輕重起來。欠條簽名是“潘玉良”。

潘玉良是誰？如何才能找到他（她）呢？這一個看似簡單的問題背后卻有不可估量的難度。經驗老到的孫景瑞馬上意識到這一點。

為了進一步加強偵破力量，這個時候的專案組及時做了人員上的調整。孫景瑞親任總指揮。

在案情分析會上，孫景瑞語氣堅定：“工作重點應是向南查找‘潘玉良’，弄清欠條在現(xiàn)場出現(xiàn)的原因。”他的話音一落，專案組民警們的眼前豁然一亮。

6月19日，專案組遠赴邳州，調取了整個徐州地區(qū)所有叫“潘玉良”的人員名單和有關資料，幾經周折，最終查到了欠條上的“潘玉良”。但由于他欠了很多的外債，害怕別人討債，四處躲藏，要想找到他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偵破工作最終進展順利，但專案民警為此所付出的代價，使孫景瑞這個五尺漢子灑下悲痛的熱淚。由于外出時間長，心力透支的一名專案組成員病倒在異鄉(xiāng)的途中，經診斷患了癌癥，被抬著回了棗莊。孫景瑞走近了他的病床，表達了自己的敬意。

9月20日，專案組通過特殊的手段，終于成功地抓到了潘玉良。但潘供出：欠條極有可能在桑傳禮或張五手里。再經認真排查，專案組果斷確定，欠條在案發(fā)前是為張五所持有。

查找張五成了該案的當務之急。張五又叫張持森，曾因搶劫坐了三年的牢。

根據(jù)孫景瑞的指示，9月24日早晨，專案組赴賈汪鎮(zhèn)紫山村抓捕張五。到了紫山村，專案組刑警以張五徐州朋友的身份先來到張五的岳母家。張五的岳母謊稱張五在徐州上班不在家。為了摸清張五的確切藏身之處，專案民警一邊觀察其家中動靜，一邊和張五5歲的兒子聊天。正在西屋睡覺的張五，以為朋友來找他，便迷迷糊糊地起床走出西屋，當看清來人并不認識想做出反應，為時已晚了。

經過化驗，張五是O型血，與現(xiàn)場提取的精斑的A型血型或AB型不一致。個別對案情不太熟悉的人失望地搖頭，但專案組民警堅信張五就是他們要找的人。孫景瑞也很支持他們的這個看法。專案組的高洪君、李民在前期調查中了解到，張五有個朋友叫李強，是個25歲的小伙子，邳州市人，2000年3月至7月份在現(xiàn)場附近的石塘起過石頭，租房住過。結合技術人員徐明曾在案情分析會上多次強調的作案人數(shù)應為兩人，年齡在25至30歲之間，堅定了孫景瑞的信心——還有一個人，那個人極有可能就是張五談之色變的李強。

9月25日，專案組不顧連續(xù)工作的疲勞，繼續(xù)對態(tài)度蠻橫的張五進行訊問。在訊問過程中，高洪君重新調整訊問策略和訊問方式，取得了突破：張五終于開了口。

張五流下了悔恨的淚水。

他在為自己的妻子寫下了一封書信后，徹底交代了2000年11月6日晚和李強密謀持刀、斧在市郊鄉(xiāng)十里泉村果園搶劫殺害付朋理一家的全部事實：這一天，李強告訴張五，付家前不著村后不靠店，容易搶劫。當晚7時許，李強攜帶斧頭、張五持匕首以找人為名闖入市郊鄉(xiāng)十里泉村內付朋理家。李強以敬煙為幌子乘付不備，用斧背猛擊付的頭部，將付當即砸倒在躺椅上，接著李強又用斧背將付的三個恐慌至極的孩子砸倒在地。張五用匕首猛刺付妻頸部一刀，遭到了付妻的強烈抵抗后，李強過來手起斧落，付妻當場倒地。然后他們在付家中翻找錢財。最后李強惟恐付一家人不死，又朝每個人的脖子上砍了一斧子。獸性大發(fā)的李強接著奸污了付的大女兒。逃跑時，李強、張五將房門鎖上，并騎走了付家惟一的鳳凰牌自行車。他們沒有在付朋理家搜到現(xiàn)金，只搶走了6塊銀元和幾枚銅錢。

李強在張五供述不久被刑警們押回棗莊。專案組第六次來到省廳，對李強做了最后一次DNA檢測。結果，兇手就是他。

不錯，這個大案的告破給了棗莊各界一個說法，但是，親自領導偵破此案的孫景瑞的心情卻一點也不輕松。血淋淋的犯罪現(xiàn)實和他畫面上所表現(xiàn)的真善美的反差實在太大了，這真的很殘酷。他很無奈，又很苦澀。他明知一兩幅好看的畫不足以喚起某些滅絕人性的人的良知，但是，他深信，藝術所產生的道德力量和社會主義的法律手段的緊密結合，是可以鑄成一把正義之劍的。

尤其可貴的是，面對慘案，作為公安局長，看到的不僅是血腥，更注重的是案件本身所折射的社會問題。

五招商引資的故事

再也沒有比“棗莊”這個地名更富有鄉(xiāng)野氣息了；她同時帶給我們一份極致中的寧靜。也許，這就是詞語的力量：棗非果實中的上乘佳品，莊也是村的別名，亦棗亦莊，連綴在一塊兒，透露出一種小巧悠然，與外界了無紛爭，是和平與安寧的生動具象。顧名思義或望文生義，實在是以漢語為母語的人想像的便利。

誰也說不清楚，這個生動的具象在多少外地人的腦海中生成、存在直至發(fā)生美麗的誤解。不會發(fā)生誤解的當然是孫景瑞眼中如棗般質樸無華的棗莊人。孫景瑞當然知道，棗莊城鄉(xiāng)難見矮實、堅硬的棗樹，棗也不是遐邇聞名的魯南特產。他也許會一本正經地跟你說，石榴才是棗莊最恰當?shù)淖⒛_——假如你來棗莊做客，也一定會看到一箱箱石榴在街邊道旁擺開，無論你走到哪個攤位，熱情豁達的棗莊人都會大大方方地打開石榴讓你品嘗，甚至用普通話和英語介紹著石榴的食用價值。也許還會說，棗莊是煤城，有臺兒莊那樣聲震中外的中日軍隊拼殺遺留下來的景點等等，無非是讓你來到棗莊、記住棗莊，再給棗莊帶來點什么。

棗莊需要被外界了解，推銷棗莊，成為每一個生活在這塊熱土上的人們責無旁貸的責任，無論他或她是一官半職或普通工人、農民。同在齊魯大地，且不說青島、煙臺、威海、日照等沿海城市早就編織出了蔚藍色的小康之路，資源地理并不占優(yōu)勢的濰坊、淄博等魯中兄弟地市，以及山水相連的臨沂，也在富足的道路上彈奏出強音。千帆競秀，百舸爭流啊，魯中的棗莊早已意識到了她的尷尬：比如以煤城自居數(shù)十年的風光不再，地下正在被一天天地挖空了……

坐吃山空，何嘗不是現(xiàn)實中的現(xiàn)實？招商引資，興辦企業(yè)，無論如何都是棗莊人難以回避的富民話題，人心所向。

疾速驅車從棗莊趕往濟南的孫景瑞，目光落在了棗莊城區(qū)薛莊北里那一大片在風雨中已呈破敗跡象的舊城區(qū)：放眼望去，一大片一大片民房、民棚屋檐低矮，墻圍面皴傾斜，屋頂上橫七豎八撐起的電線與歪歪扭扭的天線交錯，排污通道不暢，又黑又黃的臟水淌到了街面上，一堆堆垃圾隨處可見……

孫景瑞冷著臉，嘆了口氣在路旁停了下來。走下車，站在這一片民居前駐足良久，孫景瑞才心事重重地上了車。司機掐了掐表，他在那里足足站了一刻鐘。

沒有人會明白一個老公安局長、一個五十多歲的棗莊市民今天為什么會在薛莊北里的馬路邊上站那么久。

但司機是了解孫局長的，孫局長做事跟作畫一樣，素描在前，凡事心里有譜。

孫景瑞是到濟南開會。

每次到濟南，只要時間允許，他總是要千方百計地抽機會去看一看他在濟南的昔日戰(zhàn)友們。

脫下軍裝這么些年來，他時時地想起他們，想起那些駕機沖破云天的美好日子。他的戰(zhàn)友，有的已跟他一樣轉業(yè)回到地方工作，有的還留在部隊繼續(xù)著藍天事業(yè)，但均已走上了不同的領導崗位。孫景瑞似乎更羨慕后者，當他又一次走進濟南空軍某部時，他感到自己的那一顆心又在空曠的機場上空盤旋了，同時盤旋的還有那關于戰(zhàn)友情的歡快的記憶。他走入一座普通的樓房，與老戰(zhàn)友、現(xiàn)在是空軍某部政委的襲勇見了一面。本來，孫景瑞沒有把這次見面看得有多么的不同尋常，他從棗莊常來濟南，只要愿意，見面的機會是很多的，只不過每次來濟南開會出差與戰(zhàn)友會面已成為一種習慣，一種對崢嶸歲月深切的懷念。襲政委也有好長的時間沒有見到過孫景瑞了，所以他們言談甚歡，各自的臉上呈現(xiàn)出一種滄桑中的快慰。

“老孫，我告訴你，濟南這兩年發(fā)展很快啊，高架橋、環(huán)城高速公路都建起來了。你們開車進省會是不是方便多了？投資很大的泉城廣場也將在濼源大街旁邊建起來，動作很大啊，那一帶的單位和民房都在搬遷。再過一段時間我就可以陪你到新的泉城廣場走走了。”

孫景瑞嘆了一口氣：“我常來濟南，我知道。省會有它的優(yōu)勢，比如吸納發(fā)展、建設的資金，我們棗莊是沒法相比的。當然可比的是，這兩年棗莊的社會治安搞得不錯。”

襲勇來了興致，擺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哦，怎么個不錯法，說來聽聽？”

孫景瑞談興即起，他不需要在老戰(zhàn)友跟前有所顧忌：“我們有一個好的發(fā)展經濟的社會治安環(huán)境。這么說吧，我們棗莊市公安局在三年多來推進隊伍、業(yè)務和后勤三大建設方面的確取得了不小的成效。比如，打霸治痞，讓那些壞人、惡人在棗莊那個地盤減少到最小的程度；開通“綠色通道”，把那些以揩油水為目的的關卡通通取消，不要讓人家來一趟棗莊跟上到一個山頭見寨主那樣難……”孫景瑞還告訴老戰(zhàn)友，他們全方位、多角度地開展了“警企共建”，在全省率先設立了“經濟特警110”，專司打擊阻擾破壞棗莊發(fā)展的各種違法犯罪活動。孫景瑞沒有在老戰(zhàn)友跟前吹牛、說大話，就“公安業(yè)務滲透經濟發(fā)展，直接深入，廣泛為之服務”而言，棗莊公安無疑是全省的先行，省公安廳曾在棗莊召開過現(xiàn)場會，肯定并推廣了他們的做法。

“你們很不簡單啊，你更不簡單。咱們當兵的到哪里都啃得動硬骨頭，喜歡有紅旗就扛，還是在部隊的那個作風。”

孫景瑞笑了笑，又搖了搖頭：“我?guī)ьI公安民警創(chuàng)造一個好的經濟環(huán)境，這本是我的分內事情。我總在想怎么直接為棗莊經濟建設出力出汗。你不要以為我是在多管閑事啊。”

“哪里哪里。”襲勇政委當時的確有些不解，但他很快就釋然了。孫景瑞告訴他，2000年，棗莊市委、市政府下大決心，為扭轉全市經濟發(fā)展緩慢的不利局面，提出了“解放思想、大膽創(chuàng)新、放開搞活、加快發(fā)展”的思路，拉開了全民“招商引資”的大幕。也就是說，不管你是政府機關官員還是商海搏擊者，不管你的身份如何，只要你通過正當渠道能為棗莊招商引資牽線搭橋，你就是棗莊經濟建設的一名功臣。對于以搞好社會治安，維護一方穩(wěn)定為己任的孫景瑞來說，他比常人更能深刻地體會到“倉廩實而知禮節(jié)”的重要性，理解“八仙過海各顯神通”這句極富號召力的成語。為此，市公安局成立了招商引資辦公室，在孫景瑞的直接領導下開始了運作，人員機構絕非虛設。他做好了四面出擊的準備。

“誰誰誰現(xiàn)在在干什么”，“誰誰誰的能耐有多大”，那天，孫景瑞和襲勇政委根據(jù)各自所掌握的信息進行“評頭品足”。他們的言語里充滿了自豪。他們在記憶深處歡快地搜索著。不知不覺中，他們談到了一個叫朱明義的戰(zhàn)友。

“老孫，你還記得朱明義嗎？這小子腦瓜子夠用，反應快，的確是開飛機的一塊好料。”

“怎么不記得，你跟他有聯(lián)系嗎？”

“有聯(lián)系，不過不多。”

“他現(xiàn)在在哪里干？”

“轉業(yè)回老家后，聽說現(xiàn)在浙江省嘉興市政法部門工作，也當領導了。”

孫景瑞沉思片刻：“讓我想想。嘉興，嘉興南湖，中共一大就在那里的一條游船上開完的。有意思，再讓我想想，浙江屬于南方沿海開放省份，尤其是私營企業(yè)搞得不錯，效益很好，那里的大老板也不少。嗯，也許從這里試試有文章可做。”

“老孫，他跟你的工作性質差不多，有什么文章可做？”

“你想想看，他們政法部門肯定少不了跟各類企業(yè)、各類人等打交道，說不定他就有投資方面的信息。也許，那里有投資者正把目光朝外看哩，他們正在考慮外面的勞動力成本、交通、環(huán)境是否比浙江更有利，你說呢？”

襲勇政委點點頭，認為孫景瑞說得有道理，他很快就幫這個穿警服的老戰(zhàn)友撥通了遠在嘉興的朱明義的電話。

三人在電話里更加熱烈地寒暄之后，朱明義果然毫無保留地提供了這方面的信息。他在電話里說，嘉興市的華豐房地產開發(fā)有限公司和欣盛房地產有限公司很有實力，有到內地去發(fā)展的打算，原因是在該市房地產開發(fā)競爭激烈，可供拓展的“地盤”越來越小。然而，他們“財大氣粗”，一直想在房地產開發(fā)業(yè)上有大作為、大手筆，目前正在考慮走出嘉興，走出浙江向外發(fā)展。

可以想見，放下電話的孫景瑞是如何地欣喜若狂。

商機如戰(zhàn)機，稍縱即逝，來自浙江嘉興的消息，無疑是他要全力“撈取”的一根“金稻草”。他是在想，只要把這根“金稻草”擷取到手，就一定會在棗莊結出一支“金稻穗”。

從濟南回到棗莊后，他的電話就一天沒有停過地朝浙江打，由陌生到熟悉的一連串電話號碼如同孫景瑞手指下隨意彈奏的琴鍵。他敦促著老戰(zhàn)友朱明義盡快地牽線搭橋，迫切的語氣、迫切的心情讓朱明義這個曾經的藍天比翼者大為感動。朱明義在電話里說他一向知道孫景瑞的脾氣，老孫認定要做的事三頭牛也拉不回，他對這個當年在空軍航校“第一個放單飛”者更是敬重有加，他說他理解孫景瑞對于棗莊的一片赤子之心，他也有過刻骨銘心的情感體驗。不過，人家房地產商并不會因為朱明義是個不大不小的官員就買他的面子。朱明義答應在孫景瑞與兩位房地產商之間盡量斡旋，他有多大的勁就使多大的勁。斡旋的結果是對方答應首先在電話里接觸接觸。

這對于孫景瑞來說已經足夠了。當然，他并不聲張，一切都是在悄然中進行。對此，起初恐怕只有他那從臨沂來看望他的愛人知道這個秘密。在事情沒有眉目的情況下，她知道自己應該保守好丈夫的這一“秘密”。

然而，事情并沒有孫景瑞想像的那樣順利。

眾所周知，生意場上做熟不做生。對于兩家房地產公司的老總查玉強、俞建華來說，魯南大地上的棗莊是一片陌生的土地，他們看過《血戰(zhàn)臺兒莊》的電影，但電影提供給他們的無外乎慘烈的廝殺、血與火交融的戰(zhàn)爭場面，但僅此而已。棗莊在他們的心目中是模糊不清的，類似的城市在中國大地上實在太多了。他們直言不諱地說，棗莊的確不在他們的擬投資范圍。這沒有什么奇怪的，孫景瑞有這個思想準備。當然，查玉強、俞建華首先的反應是婉拒，他們強調了他們作為生意人、商人的種種顧慮，一言以蔽之，他們絕不會因為朱明義和孫景瑞兩個人是一南一北的戰(zhàn)友、又都是有著不小官職的地方領導而給個面子、行個方便，他們首要的考慮是要有錢可賺，有錢好賺。他們對每一個投資項目的選擇，每一個投資地點的選擇都是極端慎重的。

孫景瑞理解他們的心情。要不是工作太忙，他真想抽身南下浙江嘉興一趟，先跟這兩位老總見個面，當面交流總比在電話里交流好。但他手頭上的事情太多了，實在抽不開身，只能把握每一次打電話的機會。

有過空軍航校教員經歷，在縣、市公安局干了這么些年，孫景瑞自覺口才不錯，但為了在每一次與老總通話的過程中達到更好的交談效果，他甚至先起草電話稿，把話說圓滿、說充分、說實在。乍看起來，這樣的所作所為似乎跟一個地市公安局長的身份不符，但他卻做得那么從容。“棗莊治安秩序良好，會給投資者創(chuàng)造良好的治安環(huán)境”；“棗莊交通便利，京滬鐵路、京福高速公路穿棗而過”；“新城建設商機多得很，尤其重要的是棗莊市政府會給您提供多方面的優(yōu)惠政策”等等。孫景瑞只恨自己為什么生不出一個更靈巧的舌頭，他甚至對戰(zhàn)國時代的那些游說于各國的縱橫家們艷羨有加。當然他沒有忘記首要的是給予對方以真誠。

多年的公安生涯，給了孫景瑞從言語中體察對方的特殊本領，他及時把握了對方復雜的心理狀態(tài)：兩位老總之所以每一次接他的電話并沒有表現(xiàn)出明顯的厭煩，那就說明他們正通過自己不斷的介紹進一步了解棗莊這個投資環(huán)境。在孫景瑞看來，這無疑是一臺正要排練的拉郎配的絕好的折子戲。他是編劇兼導演。

人的心理變化總是微妙而又具有方向性的。孫景瑞那濃濃的、真誠的沂蒙口音給了兩位老總以越來越大的吸引力，電話里交流關于社會、關于人生、關于商海等各自獨特的感悟，彼此給了對方很多的啟發(fā)。他們也對孫景瑞有過多年的飛行員經歷、能妙手描出幅幅丹青的畫家人生背景極感興趣。兩個月下來，三個人誰也不記得通過多少次電話了，雖未謀面，但都已成為熟得不能再熟的老朋友了。

拉近了心靈的距離，事情也就迅速地發(fā)生質的變化。對此，孫景瑞雖在預料之中，但又沒想到美好的日子又會來得那么快。盡管每天的工作為此而更繁忙，但他只要一想起自己同時是在干一件實實在在利及棗莊父老鄉(xiāng)親的事，他就會在疲倦中鋪開宣紙，在逐漸恢復的精氣神兒中畫它半個通宵方才心滿意足。

商人自有商人的行為方式。來自南國的商人的行為方式或許更值得一提。高效、務實，一旦有了投資意向就行動迅速。查玉強、俞建華兩位老總體現(xiàn)的正是這樣的特點。

12月21日凌晨1時許，一輛“公爵”轎車在夜色中由南而北疾馳，風塵仆仆而又悄無聲息。也許是由于時間緊張，也許是出于別的什么考慮，他們三個小時前才通過電話告訴孫景瑞，而此時他們的車已行駛在江蘇境內。

好家伙，才給了三個小時的接待準備，孫景瑞的心里一震，同時又暗暗驚嘆兩位老總行動如此之迅速，像個上面來的不打招呼的檢查組。不用說，迎接好、接待好兩位南方來的老總，立馬兒成為孫景瑞當下工作的重中之重，要首先讓他們感到一踏上棗莊的土地就有一種賓至如歸的感覺，惟有如此，后面的事才能按照預想和期待提上議事日程。這樣一來，對孫景瑞是一個不小的考驗，出不得半點差錯。他擔心兩位老總隨時隨地都有掉轉車頭的可能，這樣的事，孫景瑞又不是沒有聽說過。在公安工作的實踐中，孫景瑞有一個“三大理論”（隊伍、業(yè)務、后勤），講究一個大后勤格局。在他看來，招商引資及其相關的接待工作，也要運用和體現(xiàn)這一思想。也就是說，要把方方面面的工作做好，不能讓兩位老總感到，電話里聽的和實地看到的是兩回事，對棗莊及其人和事產生失望，以至于他的招商引資藍圖半路夭折。

時間有限，孫景瑞像一個訓練有素的軍事指揮協(xié)調官一樣，為兩位老總的考察之行做了全面的準備，周密的安排。正在濟南出差的市公安局招商引資辦公室主任單愛國，接到孫景瑞的電話后，連夜趕回棗莊，親自為兩位老總安排食宿。幾乎與此同時，孫景瑞與有關方面的同志，也驅車繞道，趕到山東和江蘇的交界處，在那里迎候兩位老總。兩位老總沒有想到，孫局長對他們的考察之行重視到如此的程度。在兩省交界處，兩車相晤，孫景瑞早就站在夜色中的馬路旁，在車燈的映照下影影綽綽。

天很冷，在零下十度以下。他把兩位老總請到自己的車上，賓主之間多有相見恨晚之感，都被對方的誠心誠意所打動。車內暖意融融，兩位老總對孫景瑞熱情、率直、誠懇，尤其屬于沂蒙山漢子的那種質樸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初步覺得坐在前面副駕駛座的孫局長是個可以信賴的人。“棗莊棗莊，有棗的村莊。”盡管這是他們的戲謔之語，這至少說明這個他們原本陌生的地方已開始掛在他們的嘴上了。孫景瑞呢，也通過一路上的交談大略了解到他們的想法和心思。他也向他們推薦了包括那個薛莊北里在內的開發(fā)項目。

兩位老總在天亮時抵達棗莊下榻賓館后，盡管孫景瑞懇切地說讓他們先休息休息再談投資考察的事，但他們說時間就是金錢，他們不是來棗莊休息的。

孫景瑞沒有勉強他們，一個小時后，棗莊市有關方面特意為專程從浙江來的客人安排的洽談會如期舉行。在孫景瑞和市公安局招商引資辦公室主任單愛國的陪同下，查、俞兩位老總與棗莊市副市長李峰、市府副秘書長張廣泉，以及市中區(qū)區(qū)委、區(qū)政府，市建委和市中區(qū)建委的負責同志見了面。雙方開宗明義，表達了各自的強烈愿望。尤其是兩位老總特意說到，棗莊對他們的重視和接待是他們沒有想到的，他們肯定了棗莊有一個寬松的招商引資的環(huán)境。他們在說這話時，把目光投向了坐在一旁的孫景瑞，臉上露出了笑意。

孫景瑞也有了初步的信心，查、俞兩位老總的投資興趣被調動起來了。很快，他們實地考察了青檀小區(qū)、東苑小區(qū)等諸多可開發(fā)的小區(qū)，當然也包括孫景瑞向他們推薦的那個薛莊北里小區(qū)。薛莊北里小區(qū)是棗莊城區(qū)惟一還沒有做任何改造的舊區(qū)，人住得又多又雜，擁擠不堪，交通和衛(wèi)生都很差，水、電線路雜得沒法說。孫景瑞沒有在兩位老總跟前遮丑，跟在他們抵達這個地方之前了解到的情況是一致的。

事實上，這個薛莊北里越是當下的這個模樣，就越有開發(fā)價值，這個道理和意義是不言自明的。也就是說，好處是雙方的，一方面，能夠幫助棗莊市政府解決這個老大難問題，生活在這兒的居民沒有誰不想住上好一點的房子的，因為別的城區(qū)的居民喬遷新居的事兒天天在他們的眼皮子底下發(fā)生，他們能不動心嗎？誰不希望生活環(huán)境好一點呢？對此，孫景瑞也早就設身處地替他們想了很多。要不，每次驅車從薛莊北里經過時，他就不會心一陣緊似一陣，總會產生無能為力般滿腹的惆悵。他也許沒有搞城市規(guī)劃設計者那整體性的目光，但全憑著所見所聞留下的那一份樸素的感情，希望并試圖說服兩位老總把注意力放到開發(fā)薛莊北里上來。

作為投資商，跟下棋一樣，一著不慎全盤皆輸。兩位老總非常慎重，正如他們所說的，資金投入的一方光有熱情是不夠的，他們需要做進一步的論證。孫景瑞也設身處地替他們想，并沒有追得太緊，給對方留出一個思考的空間。

就這樣，兩位老總帶著薛莊北里在內的三個小區(qū)改造方案，結束了第一次的棗莊之行。臨別之際，他們許諾盡快派人再次來棗莊商榷此事。從握別的手中，孫景瑞捕捉到了希望。除了探究繪畫藝術，生活和工作中的孫景瑞又何嘗不是敏銳的、自信的！

回到浙江的查、俞兩位老總，當然自有他們定下一整套投資項目的路數(shù)，企業(yè)行為決策總是充滿著高風險的，他們有一個下決心的過程。

但毋庸置疑，如果棗莊方面在他們離開后的熱情冷卻，天曉得會有什么意外的事情發(fā)生，比如與棗莊條件旗鼓相當?shù)膭e的城市，類似于孫景瑞這樣的熱心者、鍥而不舍者，誰保得準金稻草也罷、金鳳凰也罷不會落到別處？棗莊豈不是竹籃子打水一場空？這是孫景瑞不愿看到的結果，他也不時地把這個擔心跟市里的主要領導說起，大家都認為他的擔心是對的。所以，孫景瑞覺得這個就要進入實質性階段的招商引資重任壓到了自己的肩頭。

事實上，查、俞兩位老總每天都要接到孫景瑞的電話。他是真心希望招來這只“金鳳凰”。看來，兩位老總是再也繞不過如此固執(zhí)、熱忱的孫景瑞局長了。在孫景瑞的一再催促下，兩位老總派出專家小組在一周后抵達了棗莊。

專家們在經過三天的實地考察論證后，改造薛莊北里，建設一個現(xiàn)代化的“君山商住區(qū)”的方案初步成形。這給了孫景瑞以極大的鼓舞。

但他清楚，這畢竟還停留在“口頭上”。口頭上的事情算得了數(shù)，但又算不了數(shù)，孫景瑞沒有盲目樂觀，更沒有那些坐享其成的想法。兩家房地產公司決策的專家走后，孫景瑞的心又一次懸了起來。他往浙江的電話打得更勤了。真誠終于感動了投資者。臨近春節(jié)的一個夜晚，孫景瑞親自驅車百十里路，在新開通的京滬高速公路臨沂出口，再次迎接查、俞兩位老總。

兩位的二度到來，標志著棗莊這次招商引資進入了關鍵性的階段：談判。

這正是望穿秋水的孫景瑞盼著的情形。不過，商業(yè)談判絕非茶話會、座談會那樣輕松，雙方不能不從各自的利益出發(fā)，小心翼翼、亦步亦趨地朝前走。事實上，談判一波三折，進行得相當艱難。不過，每次中斷，雙方想到的首先是孫景瑞。一方面，孫景瑞是“代表”著棗莊，他希望查、俞兩位老總的投資能給棗莊人帶來更大的好處；另一方面，浙江方面的客人是孫景瑞引來的，他不能做出愧對朋友的事。這樣，孫景瑞只能選擇在夾縫里行走，不偏不倚，既不能失去引資的機會，又不能失去朋友的信譽。他來往穿梭于雙方之間，兩面都做工作。

由于拆遷涉及的部門單位很多，當針對拆遷方案兩方互有爭議時，孫景瑞義不容辭，馬上找市里有關負責人，反映情況，以中肯的態(tài)度和盤托出自己的想法。在孫景瑞的努力下，市領導專門召開了四次專題調度會。一時間孫景瑞的身影除了在破案現(xiàn)場、在畫壇活躍外，更在商場談判中活躍，這給了棗莊人一個很大的驚奇。

艱難的談判進行了一周，孫景瑞在這一周里放棄了一切應酬，也沒有動過一次畫筆，他把所有的業(yè)余時間都放在了陪查、俞兩位老總加班熬夜，有時甚至是通宵。他后來謙虛地說自己能夠做到的也就是這些了。其實，兩位老總記住了他的為人，心里至今還在感動著。一次，因為談判地段劃分陷入了尷尬，當時剛下過一場冬雪，天出奇地冷，又是夜晚十一點多鐘了，孫景瑞知道查、俞兩位老總心神不安的原因，他也不管天冷不冷，拉起他們趕到實地再看看。到達實地后，查老總想替他披上一件從車上拿下來的大衣，但孫景瑞用手擋開了，說穿上大衣走路察看不方便，他和兩位老總沿著鐵路在手電筒的指引下，細細地查看，一點也不馬虎。

查、俞兩位老總在這個難忘的風雪之夜后，就沖著孫景瑞這個人夠哥們兒、夠意思，最終做出讓步。他們放棄了一直堅持的對自己有利的前兩套方案，同意棗莊市提出的第三套方案，坐下來簽訂合同。

人們常說作詩的功夫在詩外，看來，談判也是如此。孫景瑞不是不明白這一點，他所做的一切是那樣的不經意卻又很到位。

在慶祝酒會上，浙江的查玉強老總深有感觸地說：“我們來棗莊投資，一是奔著棗莊治安環(huán)境好來的；二是受了孫局長感動，他不是在招商，而是在‘抓’商。”誠哉斯言。

按照合同，查、俞二位投資商在來年5月份之前拿出3000余萬元用于薛莊北里的拆遷、賠償，在這個基礎上，再拿出6000至7000余萬元，蓋成一個現(xiàn)代化的商住區(qū)。這意味著孫景瑞預想中的城區(qū)人民生活藍圖將成為現(xiàn)實，薛莊北里的所有居民將告別臟亂差的生活居住環(huán)境，薛莊北里這個昔日的“龍須溝”將上演新的劇目。取而代之的，將是氣派、繁華，集居住、購物于一體的商住區(qū)，成為魯南城市一景。

孫景瑞謙虛地說，這樣的事更多的需要碰巧，要有機會。

六人心是桿秤

對真善美與坦蕩人生的追尋，使孫景瑞的視角總是獨特的。

在山東乃至全國警界，都知道他是一個專畫沂蒙山水的畫家。以飛機四十五度角俯沖的觀察視角來畫山水，會有別樣的神韻。這些年來，他畫得很起勁，也畫出了一些名堂，畫展在全省、全國各地巡展，的的確確為他贏得了很大的聲譽。他聯(lián)絡沂蒙山的幾位畫家，形成的蒙山畫派，據(jù)說已成氣候。但如果將這僅僅歸于他個人追求的話，則不值得大書特書，誰活一輩子沒有一兩個愛好？公安局長作畫怎么啦，不了解孫景瑞的人保不準會覺得他是在附庸風雅呢。

猶如一枚硬幣，往往要從正反兩方面看，才會看到全面的、不同的風景。臨沂、棗莊兩地公安民警們喜愛寫字作畫的風氣很濃，這無疑是孫景瑞的愛好影響的結果。民警家屬們覺得有這么一個局長把他們的親人們往這樣的路上引，也很高興。孫景瑞也默認是自己的愛好影響了部屬，孫景瑞認為寫字畫畫有助于陶冶情操，培養(yǎng)民警的正義感和責任感。

當然，孫景瑞很善于將畫上的風景擴展開來，也就是說，善于將真善美描繪到他能夠想到的地方去。

責任編輯·楊桂峰

攝影·馬濤

題字·郝大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