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蒙與契機：領導人回顧成長歷程

我們知道，所謂“領導”，就是為大家樹立一個典范。因此，問問當今的領導人，他們心中理想的領導各是什么樣子，也似乎很合情合理。《哈佛商業評論》特別邀請商業多位領導人對此進行了一番探討，向他們每個人都提出了兩個問題：是什么人、什么經歷或什么文學作品教會了你最行之有效的領導力?又是什么人或什么經歷讓你明白何為糟糕的領導力?

當然，他們每個人的回答都不盡相同，不過也的確出現了一些相似之處。也許最值得注意的是，有幾位受訪者表示，他們的領導能力從幼年在家時就開始萌芽了，這歸于父母(一方或雙方)教給了他們優秀的領導藝術原則。有趣的是，好幾個人還挑出了自己的一些失誤作為失敗的案例，還有幾個則認為是從軍經歷改變了他們。也有人說，20世紀60年代的社會運動鑄就了他們的領導力。其中，還有幾位提到了文學作品對他們的啟示。

本文中的故事不可避免地分別提到許多不同的領導原則與領導哲學。不過，領導人都是用行為而不是用語言來展現領導能力的。或許，這才是最重要的。畢竟，領導能力是通過行動體現出來的，而不是口頭講出來的。說到底，領導就是要樹立正確的榜樣(這里選摘了文中中國企業領導人部分)。

王石 萬科企業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長

中學時代讀過的幾本書對我的領導力有潛移默化的影響，其中狄更斯的《大衛科波菲爾》促成了我人本主義價值的形成。大衛是孤兒，他在幼年時遭受的磨難和欺辱，還有他成人后不屈不撓的奮斗，都表現出了一個受壓迫的小人物追求幸福和平等的痛苦歷程。他真誠直率的品性，堅忍不拔積極向上的精神，以及對人的友愛之心很打動我。而小說宣揚的那種人本主義的價值觀，對人的價值的尊重、對人的尊嚴的贊美和對人類自由幸福理想的追求都在我年輕的心里打下了很深的烙印。計劃經濟時期精神上常常感到壓抑。計劃時期的意識形態和企業文化都不提倡自我實現、自我追求，誰出風頭就打擊誰。1983年我來到深圳后，一切從頭開始。我是靠做飲料生意賺來第一桶金的。當時我扛過麻袋、推銷過飼料、還兼職做司機和出納，是個典型的小人物。不過在這些前前后后的經歷中，不管多苦多累都有一個堅定的信念支撐著我。這個信念可以說來自人本主義，那就是相信人性本善，相信人的理性，人的進步。所以我一直是很樂觀的。這樣的經歷和觀念也使我產生了一種強烈的愿望，即在我創辦的企業中一定要尊重員工的個人選擇和愿望，不讓他們再承受我曾受到過的壓抑，不讓他們在我的手下當“十年媳婦”才“熬成婆”。

出于這樣一種人本主義的思想，我對自始至終的權威式領導方式持反對意見。20世紀80年代的中國，創業者擁有的資源很有限，需要所謂的強權人物用鐵腕殺開一條生路！等到企業解決了生存問題，并有了長足的發展，企業帶頭人在不規范競爭環境中培養出的權威，往往會伴隨著個人崇拜、一言堂、好大喜功、決策沖動、脾氣暴躁、火氣大等惡習。這些惡習如果不克服，不講究規范，企業就不可能有生命力。我1999年主動辭去了萬科總經理職務，并一直在努力淡化企業對創業者的個人英雄主義的崇尚，弱化創業者的權威作用。我認為沒有我領導的萬科能繼續發展，將是我個人領導力的最大成就。

孫振耀 惠普公司中國區總裁

我非常相信我們中國人的一句話：我們的信念決定我們的行為，我們的行為決定我們的習慣，我們的習慣決定我們的性格，我們的性格決定我們的命運。一個人的信念會反映在他的人生觀和工作態度上。在我的成長過程中，無論是做人還是做事，我父親對我的影響都挺深遠的。我父親是一個公務人員，他每天都兢兢業業把事情做好，不管這個工作他喜歡還是不喜歡，只要是公司交給他的任務。我的父親常對我說的一句話是：“沒有把工作做好跟在外面偷錢是沒有兩樣的”。直到他過世前，還在這樣叮囑我。

我一直認為人生的環境是會塑造我們的，父親的言傳身教培養了我樸素的人生觀和高度的責任感。我是一個職業經理人，公司聘請我的目的就是讓我率領團隊完成它每個階段的任務，這些任務不見得是你喜歡的，也不見得是你可以挑選的，但我認為，只要我領這份薪水，我的工作就是要圓滿完成這些任務。這是我人生責任的一部分。

我從1982年加入惠普公司，已經做了近20年了。我的大部分領導力是惠普培養的。我有過17個上司，每個人都有他獨特的優點，也有獨特的缺點。與他們每個人相處都是我的一個學習機會。

領導者不是完人，會有各種缺點。我曾有個高層主管，對人尊重不夠，部屬有事向他請教的時候，他的態度總是很傲慢，像在跟你說：“你們怎么會有這么膚淺的想法?這樣雞毛蒜皮的事情也會向我提出來?”逐漸地就沒有人去找他了，也沒有人跟他提什么問題，溝通渠道斷了。我當時第一個反應是想我自己有沒有犯這樣的錯誤。我們中國有句古話叫“以人為鑒，可明得失”。我不希望我的員工對我的印象和我對這個上司一樣。我們這些在管理崗位上的人的經歷比我們的員工要豐富得多，掌握的信息也比他們多，所以我們對困難程度的判斷和員工是不一樣的，有些路我們走過，有些挑戰我們經歷過，但他們沒有，如果因為這點就輕視他們是不公平的。惠普現在有個Teatime(午茶時間)，這是我們推廣的一個溝通方式，因為我希望所有經理都能經常方便的與員工溝通，我自己一個月會參加一到兩次，隨機選擇不同部門的一線員工和經理，通常一起去喝上兩個小時的咖啡，隨便聊，一般我開口的第一句話都是“今天你有什么話隨便講，出了門都不算的”。我想我對惠普有這么深的感情，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我本人的價值觀與這個企業的部分價值觀是契合的，那就是信任和尊重人。

李寧 北京李寧體育用品有限公司董事長

坦率地說，我并不認為自己掌握了什么“最有效的領導藝術”。不過，談到有關“領導力”方面的問題，我認為長期的專業運動生涯對自己的幫助是很大的。特別是在入選國家隊后，面對巨大的競賽壓力，在榮譽或者是失敗面前，我和我的隊友學會了如何靠艱苦的訓練準備以及心理調整去迎接挑戰，培養出了如何在發揮自我潛能的基礎上相互鼓勵、為集體直至國家榮譽而拼搏的團隊精神。在此過程中，我體會到，個人在團隊中的影響力首先來自自身的能力，其次是你能夠為團隊創造什么，在競技運動項目上尤其如此。如果自身沒有足夠好的表現，你就不可能在團隊中有足夠的影響力。

做企業后，這方面的體會更深刻豐富了。對比我做運動員和從商的經歷，最深的感觸是，前者是“別人的夢想通過我的努力來實現”，而后者則是“我的愿望要通過大家的努力來完成”。在十余年的商旅生涯中，我逐步學會去為公司選人、用人、并激發他們創造價值的激情；逐步學會如何運用自身的影響力去推動公司事業向更大的目標邁進。當然，即使是這樣，我仍然認為，運動對人的訓練和幫助是非常巨大的，如努力實現目標、在壓力下不輕易言敗的意志品質。

正如體育成績永遠屬于過去一樣，對事業的追求也沒有終點，必須保持勇氣和信心來不斷地表現自我、挑戰自我、超越自我。我認為這些人格特質都是形成領導力的必備因素。在充滿競爭的現代社會，企業的領導人必須具備這些素質，才能去為公司創造新的價值。

就一個公司的領導人而言，最糟糕的是他常常沉浸于公司某個具體的小業務上面，并不斷向身邊的人發出應如何做這項業務的強硬指令。實際上，他更應關心公司的治理結構、戰略調整、環境變化預測等等這些將對公司長遠發展產生重大影響的事項。

幾年前，公司里的人問我，李寧公司下一步應該往哪里走?我無法清晰地回答他們，只好隨意發揮了一通。當時，我看到了他們眼中的迷惘，這種迷惘其實就是對我糟糕的領導力的失望反應，這極大地沖擊了在我身上表現著的簡單的自信。之后我開始相信，那些只能與同伴比業務水平而不能為公司找到發展目標或方向的領導者是沒有真正領導力的領導者，事實上，他們不可能帶領團隊在市場競爭中前進。

公司的運作必須是一個有不同分工的整體，尤其是像我們這樣正處成長期的公司，領導者常常不能清楚地意識到自己的分工責任，會將大部分的精力集中在那些更讓人覺得刺激的具體業務上，因而在關鍵時候就不會去及時地解決類似公司戰略選擇這樣的重大問題，結果常常導致公司因失去方向而進步緩慢或錯過了發展的時機。今天我正在領導著公司進行新的戰略調整，我們的下一個目標階段將確定到2010年。目前我們的經營團隊大都是高學歷、有激情的年輕管理人才，總經理不到34歲，還有來自港資和跨國公司的管理者，這個團隊的結構將越來越開放。李寧公司的經營團隊正充滿自信地積極面對未來的挑戰，而作為公司領導者的我首先要面對的是他們的挑戰。

楊敏德 香港溢達集團董事長兼首席執行官

外祖父和父親對我的影響很大。我的外祖父是清華第一屆庚款留美的學生，在美國學的是礦業，回國后在江浙一帶開絲織廠，后來去了香港。我的父親先在上海圣約翰大學獲得碩士學位，又去美國念了一個紡織工程的碩士，回到香港后也從事紡織行業。在他們那個年代，紡織是高科技，是很先進的。我在MIT學習的幾年，受益匪淺。它不僅給了我知識，更給了我認識事物的眼光。我在那里接觸很多科技方面的理念比外面先進10－20年。有了這些積淀，我在了解當今最前衛的一些新技術時就不會覺著特別困難。另外，我是學純數學的，它教會了我邏輯性和系統性思維方式。應該說我把它們帶到了企業中，溢達后來在內地敢于采用從棉花種植到成衣制造這樣“一條龍”的經營模式，部分也緣于這點。

我小時候從外祖父和父親那里得到的另一個思想是仁愛。他們常說：“一個做企業的人要懂得怎樣去關愛員工，仁愛從身邊做起。人家為你賺錢，你就應該為他們著想。”我的外祖父和父親讓我明白，錢并不一定帶來最大的人生快樂，自私的人很難開心。

如果說父輩從正面給了我熏陶和引導，那么我經歷過的另一件事可能從反面給了我更深的震撼。我在市三女中做講座時曾遇到一個孩子，她鼓足了勇氣問了我一個問題：“您說人都要對社會負責，但我聽說‘無商不奸’，這怎么解釋呢?”我承認我們傳統文化中對商人的一些負面宣傳使她產生了這樣的誤解，但讓我深思的是，現實中的商人就給這些年輕人樹立了好榜樣嗎?商業對社會的影響太大了，我們這些做企業的人應該為社會盡到什么責任?我一直希望溢達集團是一個負責任的企業，可以告訴社會：一個成功的企業在使自己富有競爭力的同時，也能讓員工生活得更快樂，更富裕，可以為社會盡一份責任。我很高興，我們溢達的年輕人都有一顆仁愛的心。在新疆，我們給當地農村的孩子們辦了圖書網，對于這些年輕的員工來說，給他們一個機會奉獻愛心和關懷，比給他們多少錢都令他們快樂。除了家庭，《易經》也影響著我對人生的看法。易經博大高深，目前我從中領悟到的一點是：人不能執著，要順其自然，隨緣。但這個隨緣并不是聽天由命，而是要心態平和，行動積極。比如兩個人在森林里走，都被暗箭射中了，一個奔跑著去求醫，還有一個去找射箭的人報仇。我的理想是前者，就是隨緣，能挽救自己的生命；而后者就是執著，復仇會使他喪命。聯系到我自己，當時讀完書選擇職業時有兩個不干，一不在自家企業干，二不做工業。結果怎樣呢?我在自家企業干了紡織。這是情勢所迫，也可以看成是緣分所至。認識到這一點，我就能在這一行干得很投入。這也許還因為我是個女性吧，女性總是容易隨緣一些。Dot－com公司火熱的時候也有人勸我轉行業，但我不想跟人家比，我相信緣分的安排，現在我在這個當初誰都不看好的傳統企業不是做得很開心嗎?

柳傳志 聯想控股有限公司總裁

聯想集團有限公司董事局主席

聯想投資有限公司董事長

說到領導藝術，我覺得鄧小平對我的影響很大。鄧小平的工作作風是舉重若輕，他不會把每一件具體的事情都管得那么細，他努力做的就是為人們提供一個好的環境。這種工作作風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也使我深受啟發。事實上，在我后來管理聯想集團的時候，我也采取了類似的做法。我一直在努力為聯想的員工創造一個良好的環境，考慮如何提供完善的機制、體制、然后選擇合適的人才來做具體的工作。我知道，身為董事長，我沒有必要非常深入地了解某些環節和細節，能了解固然好，但是要注意克制自己，不要過多地介入，要給人們留有一定的自由發揮的空間。

我讀過的一些文學作品也對我產生了影響，在上中學、大學的時侯，我閱讀了當時極為流行的一些小說，如《鋼鐵是怎樣煉成的》和《牛虻》。這些書能夠培養人的意志品質，比如英雄人物保爾·柯察金的精神就曾深深地感染了我，讓我決心要做保爾那樣的人。我覺得，意志品質或毅力對一個人的事業影響巨大，一定要從小就開始培養。中國企業和國外企業不大相同，尤其表現在生存環境方面，作為企業領導人，沒有頑強的毅力是難以勝任的。我想，我在職業生涯中能克服重重困難，取得今天的成績，與我百折不撓的意志品質是分不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