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點整,報時音樂鐘奏起清澈的樂聲,將東京陽光城Sunshine city大樓群人睡夢中喚醒。推著嬰兒車的父母親、挽著手的年輕情侶、三五成群的高中女學生、手持地圖的外國觀光客,紛紛涌向高達240米、60層樓高的文化會館。
山崎泰廣今天要在這里舉辦演講,他可是個大忙人,而且廣受日本媒體矚目,走到哪兒都有記者追蹤在側。十點半,山崎準時出現在文化會館前,只見他戴著眼鏡、西裝筆挺,公文包放在膝蓋上,雙手輕松地推轉著輪椅,動作是那么悠然熟練,仿佛比我們這些雙腿健全的人行動更方便快捷。山崎在接受記者們的采訪中侃侃而談,讓人不禁想起他在《愛與友情的波士頓——之后的十年》一書中提到他的座右銘一是“天下沒有做不到的事”,他真的是在身體力行。
赴美讀高中
直到19歲,山崎被迫更換人生跑道之前,他從來沒想到能做這么多和殘障人士有關的事情。山崎說,我小時候患有小兒哮喘,不能做劇烈運動,所以上體育課時都只能看著其他的同學活蹦亂跳,后來我母親聽人家說游泳可以改善,就讓我去參加游泳訓練班,很嚴格,不過哮喘真的慢慢好轉了,到小學四年級便完全康復了。那時我和一般小朋友一樣,什么運動都喜歡,特別是打棒球和劍道。
上初中后我參加了游泳隊、童子軍和帆船隊,1976年和美國帆船隊友誼賽,我是隊長,帶隊去美國,當時我順道參觀了他們的初中和高中,感覺很自由,他們說如果要上好大學,不但功課要好,運動、社會義工活動都要參加,不像日本——偏重念書、升學考試,要上好學校就一定要放棄運動。后來我和父母商量,父母要我先把英文學好,于是我拚命念英文,1977年夏天還到美國參加夏季學校,打好了底子,父母親才準許我在1977年秋天到美國念書。可沒想到一年半后意外受傷,人生開始了一場重大轉變。
那天我參加學校主辦的滑雪旅行,回到學校時已經是晚上十點半多了,和同學們坐在走廊的矮窗子上聊天,我坐的地方剛好沒有裝防護欄,一不小心就從三樓摔下去,后背先著水泥地,隨后頭部撞擊地面,頓時不省人事,后來聽醫生說我脊椎骨折、頭蓋骨有裂縫,但不幸中的大幸是,當時地面上結了一層冰,從頭部流出來的血不久就結凍停住,否則腦部功能可能受損。
點燃希望的火花
我在加護病房整整有10天昏迷不醒,我父母從日本趕來,父親因為沒辦法請太長的假,所以在我恢復意識之前就回日本了。10天后我奇跡似的清醒過來,醫生做了些檢查確認我清醒,4個小時后就跟我說明病情。他說你受傷以后不能走了,大小便也不方便,但是有很多事情你可以做,我們可以提供你很多信息,他給我一本雜志,里面介紹美國在各行各業活躍的殘障人士,有醫生、政治家、律師、運動選手等,他們不但自強自立,為社會做出很大的貢獻,而且還擁有美滿的家庭和幸福的生活。這些充滿鼓勵信息的雜志讓我放心不少,我就想:喔,我還能做很多事情。可以說,我的美國醫生在我傷心失去雙腳之際,為我點燃了希望的火花。
我在醫院待了一個半月,然后又轉到波士頓大學的復健中心。讓我終生難忘的是,我到那兒不久,負責替我復健的醫生對我說:“你不需要放棄你的理想和目標,只是你現在的身體和以前不一樣了,不能用以前的方式去達到目標,我們必須一起想別的辦法,或許要靠一些工具或設備來幫助,甚至借助科技的力量,我的任務就是幫你找到達到目標的方法,”這番話幫我做了最好的心理建設。
山崎在美國接受“積極輔導型”的治療和復健,加上從小就喜歡“做和別人不一樣”的個性,他“并不氣餒轉變成輪椅生活”,半年后不但回到學校完成高中學業,還進波士頓學院攻讀計算機和行銷。在身體恢復后的就學期間,他又考到駕照、與友人實現了3次橫跨美國的長途旅行,還參加嚴格的潛水訓練,學習“離開輪椅、完全放松自我”的休閑運動,現在他的潛水紀錄已超過200次、239個小時。
創辦雜志鼓舞斗志
抱著“抱效祖國”的信念,山崎結束了在美國的學業回到日本,當時他驚訝地發現,工業先進的日本,居然一般人對輪椅功能和價值認知卻十分落后,市售的輪椅質量粗糙,醫療人員協助病人復健時也態度悲觀,“為什么日本和美國差距這么大?”他不斷地思考。
我回到日本后,曾在食品公司擔任計算機工程師的職務,也許因為我好勝心態吧,我常常工作到深夜,所以一度得了褥瘡,住院治療了一陣子,那時候,我親耳聽到醫生跟隔壁床上的病人說,“你從今以后要靠輪椅走路,找工作可能不容易,要念書也有困難,一切要有心理準備”,聽到醫生這么說,病人不悲觀未來才怪。
山崎回憶,當他躺在美國麻省綠城醫院加護病房的病床上時,他的美國醫生給他講美國許多殘障人士通過奮斗獲得成功的故事,從而激發他對生活的勇氣,而他在日本看到的則完全相反。為了提供殘障人士積極面對人生的信息,山崎突破重重困難創辦了日本第一份殘障人士的運動雜志《活力日本》,介紹值得殘疾人學習的“典范人物”是如何自立生活、發揮工作能力、參加運動競賽的。
山崎說,《活力日本》雜志改善了殘障人士“信息不足。”的狀況,雜志還為殘障人士在選擇輪椅時提供更多的選擇信息,他們在重新跨入社會時提供了一個人生的指引。當然,另一個主要的目的是,提升日本國民對殘障人士運動的關心。
我要成立自己的公司
山崎說,我在住院時,發現醫院要賣給病人的輪椅都限定在特定的幾家,非常不好用,例如把手很長,是固定的,要從床上移坐到輪椅上時,一定要有人抱起來,坐久一點,臀部會痛,如果下半身麻痹的人沒感覺,一下子就會長褥瘡,因為我懂英文,就幫其中幾個人直接從美國訂購輪椅,雖然貴了一點,但非常好用。后來請我幫忙的人越來越多,我想了想,認為這是值得發展的一項事業,我要成立自己的公司。于是在1990年注冊成立了Access International。
公司有兩大業務,一個是計算機,用計算機連上世界;一個是輪椅、醫療用品等,協助殘障人士與社會、世界相接。山崎說,我認為日本的對待殘障人士和行動不便的老人的政策有方向性的錯誤,政府的重點總是“看護老人”,我認為應該是“協助老人自立”。比方說,許多被認為只能躺在床上、需要看護的老年人,只要提供好的輪椅,是可以自己行動,自己用餐的。我認識一位腦中風、右半身下遂的老人,他的女兒因為要和母親輪流看護他而延后結婚好久。以前他們一早要把父親從床上推起來,拿牙刷毛巾、簡易便器到床邊,然后端早餐,接下來是中餐、晚餐、就寢前的梳洗,兩個人一整天都忙得團團轉。后來我建議他們買一輛適合他父親的輪椅,現在他父親早上起來自己移坐到輪椅上,用左手左腳推轉輪椅去洗臉刷牙,然后到餐廳和家人一起用餐,因為可以自己行動,不必整天躺在床上,精神也好了很多。最近我還接到他女兒的道謝函和紅帖子,真替他們感到高興。
一切想殘障人所想
目前山崎正在寫一本有關“共享型設計”的書,預定今年出版。“共享型設計”是什么意思呢?
“共享型設計”最簡單的例子是,如果你要在車站裝設一個殘障人士專用的電梯,投資金額很大,考慮使用率不是很高,很多地方政府就會卻步。但如果擴大一步,把原來只為殘障人士設計的公共建設,改為讓所有有需要的人,例如孕婦、老人、小孩、推著嬰兒車的父母、或者行動稍有不便的人“共同享用”,自然就不是那么貴了。我現在在靜岡縣和巖井縣參與設計和建造活動,他們都采用了這種想法。
為了這個目的,他發起創辦了“日本殘障社會人協會”。山崎說,我的目標是提供企業和地方政府從殘障人士的觀點出發,做殘障人士的各種顧問,“社會人”的意思是希望殘障人士加強自己的工作能力,先工作賺錢,養活自己和家庭,成為社會的一分子,而不是光靠領政府殘障救濟金過生活。
是什么力量支持山崎不斷挑戰新事物?
山崎說,我的父母親很相信我,很支持我。我不像一般日本人,“怕和別人不一樣”,我從小就喜歡做和別人不一樣的事情,有時候讓我母親很傷腦筋。當我提供的產品或信息讓一個消極的殘障人士重新積極地面對人生,就讓我覺得好有成就感,要更努力走下去。
作為一個坐在輪椅上的殘障人士,山崎的活動能量可真是大得驚人,他每天都要參加各種各樣的社會活動,每年都要親自到國外參加相關的展示會、研討會,隨時吸收新知,引進日本。最近剛剛引進了一種座椅技術,是一種預防身體彎曲或褥瘡的正確坐姿方法。為提升日本國民對殘障人士運動的關心,曾經參加過巴賽羅納舉行的殘障奧運的游泳競賽,并擁有潛水教練執照的他,現在還在業余致力推廣殘障人士的潛水運動。
談到個人生活,山崎率直地說,目前他是單身,以前曾經有一段為期不到兩年的短暫婚姻,對方曾經長居美國,希望山崎每天能6點下班,但那時候公司正值初創時期,又忙著辦雜志,于是在冷靜深談之后,決定分手。我希望下一次婚姻的對象是能一起工作的伙伴。山崎表情認真地說,畢竟當我看到因為我提供的產品或服務使殘障人士重新發現生命的意義,我就覺得有無比的欣慰,也許這就是我的使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