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錦秋：“與古人對話”的建筑大師

她是國內首批獲得“中國工程建設設計大師”稱號的女中豪杰。從阿倍仲麻呂紀念碑到陜西歷史博物館，再到群賢莊，她以自己的如椽之筆給人們描繪出一座又一座傳統藝術和現代藝術完美結合的建筑精品，她由此被譽為國內建筑界“新古典主義”的代表人物。用她自己的話說，“在建筑創作的天地里，我近乎于中國古代的工匠，或者更像一個寫小說的文人。”

秋冬的一個晚上，張錦秋院士剛剛從北京開完會回到西安，雖然一臉疲憊，但還是愉快地接受了本刊記者的采訪。在兩小時的交流中，張院士談到了她的經歷、她接到阿倍仲麻呂紀念碑設計時的興奮，她對陜西歷史博物館建館所傾注的心血和她對西安市城市建設總體思路的主張。當然，談得最多的，還是她對建筑的理解以及她心目中的建筑藝術……

梁思成先生的關門弟子

祖籍四川省榮縣的張錦秋，1936年出生于成都市。父親是畢業于唐山交大的公路專家，母親則曾就讀于南京中央大學建筑系。兒時的張錦秋隨著父親工作的變動從四川經江蘇到了上海。

在上海務本女中讀書時，張錦秋的理想本不是建筑設計，而是寫作與繪畫。那時，她幾乎讀遍了所有能夠借閱到的文學著作，唐詩、宋詞、三國、紅樓、托爾斯泰、屠格涅夫……讀完這些文學作品后，張錦秋和許多青年人一樣，自然而然做起了作家之夢。

但是，高中畢業時，張錦秋還是報考了清華大學建筑系。她在興趣愛好和選擇專業上的轉變與確定，應該跟父母的影響與熏陶不無關系。

在清華大學，她遇到了一生中對自己影響最大的人——她的導師梁思成先生。1960年，張錦秋本科畢業，繼續攻讀本校建筑歷史與理論專業的研究生，跟隨梁思成和莫宗江兩位導師學習中國園林建筑。

回憶那段歷史時，張錦秋說：梁思成先生為我樹立起了一個人生奮斗的標桿，引導我一生為之努力……

初露鋒芒：阿倍仲麻呂紀念碑

1966年2月，張錦秋研究生畢業，被分配到西北建筑設計研究院做技術員。在后來的十年間，她經歷了當時幾乎所有知識分子都會經歷的命運，下放勞動、作為“臭老九”沒完沒了地“斗私批修”。這種情形一直延續到文革結束以后。而她在剛剛恢復學術和業務氣氛之初，便有幸介入了一項具有很大影響的設計項目，就是毛主席紀念堂的建筑方案設計。

時隔兩年，中日友好條約簽訂，根據日中雙方協議，在中國的西安和日本的奈良各興建一座紀念性建筑，以紀念在唐代為中日文化交流作出重大貢獻的日本友人阿倍仲麻侶。

西安的阿倍仲麻呂紀念碑選址在興慶公園內。市外辦將這件作品的設計任務交由青年建筑師張錦秋獨立完成。這是她研究生畢業后第一次獨立承擔設計任務。她將自己積累的知識和才華投注在這件作品上，使它成為一件精致、完美的藝術品。

中學時代就曾廣泛閱讀過各種中外文學作品的張錦秋，對于唐代建筑和文化、藝術風格的了解是深透的，所以，在這件看上去雖小的作品中，各種藝術的融合與呼應卻是獨具匠心又不著痕跡的。用她自己的話說，“在建筑創作的天地里，我近乎于中國古代的工匠，或者更像一個寫小說的文人。”

這件作品，在1981年獲得國家建工總局優秀工程獎。如果說后來的陜西歷史博物館，是張錦秋的奠基之作，那么，阿倍仲麻呂紀念碑，應該是她的才華與實力獲得建筑設計界承認并為之眼前一亮的作品。

“我是站在巨人的肩上。”

從那時至今30年，人們已經很難一下子說清西安有多少標志性建筑不是經張錦秋設計的，但是，每走一處卻都可以很準確地說出哪一座是她設計的：法門寺工程、三唐工程、陜西歷史博物館、西安鐘鼓樓廣場及地下工程、慈恩寺玄奘紀念院、陜西省圖書館、美術館……其中，陜西歷史博物館應該既是西安市當代最具代表性和象征性的建筑，也是張錦秋女士的奠基之作。

早在1973年，周恩來總理陪同外賓來西安參觀設在碑林的陜西省博物館時就指出：陜西文物很多，展室狹小，在適當時候新建一個博物館，地點可選在大雁塔附近。

整整十年以后，作為周總理遺愿的陜西歷史博物館遷建工程開始付諸實施，從1983年12月到1987年12月，張錦秋作為這項工程的項目負責人，主持完成了建館可行性研究，承擔了方案設計，并主持初步設計及施工圖設計。

按照張錦秋的設計方案，于1991年6月20日建成并正式開館的陜西歷史博物館，無論在博物館的建筑、內部設施或陳列的展品方面，都堪稱我國博物館之最。

記者問張錦秋，偌大的宮殿式建筑色彩為何不求亮麗，卻以沉穩的白灰色為主調？張錦秋說：“其一是受國外許多名建筑的影響。歐美博物館大量采用石料所形成的永恒感使我贊賞不已。那種灰白色調子平穩安詳又充滿活力。其二是國畫‘水墨為上’的觀念。王維《山水訣》說‘夫畫道之中，水墨為上’。自唐以后水墨畫成了各代畫家追求的繪畫形式，在世界畫壇獨樹一幟。這種高雅的格調對中國園林建筑影響極深。我們決定在陜博這座‘宮殿式’建筑上作一嘗試……”當人們贊許她的“新唐風”建筑藝術成就時，她的回答十分簡單：“我是站在巨人的肩上。”

張錦秋女士也在這一年獲得首批“中國工程建設設計大師”稱號。

西安的特色就是古樸典雅

位于西安市中心的鐘鼓樓廣場不僅突出了明清關中建筑藝術的風采，同時還采用現代城市地上地下空間立體混合的大手筆，是張錦秋大師作品中一部傳統藝術和現代藝術最完美結合的代表作：雄偉的鐘鼓樓、茵茵的綠地、繁華的地下商場、古色古香的名牌老店，使它不僅成為西安市民休閑娛樂的好場所和一道亮麗的風景線，更重要的是，她的設計很好地處理了古城保護與振興的關系。通過地下商城的開發，政府獲得資金解決了廣場建設所需要的搬遷所需要的建設費用，為西安的城市建設走出了一條新路。

談到西安市的整體建設，張錦秋告訴記者：”總體來講，西安應該實行’新舊分治‘，即在城墻圈內和文物古跡保護控制地帶嚴格控制建筑的高度、質量、色彩、風格，更多地考慮與傳統的結合。新發展的城區可在城市規劃的總體框架的基礎上，放手地建設現代化的新區。“她說：西安古城的建筑風格已由古城墻、鐘樓、鼓樓確定，西安的特色就是古樸典雅。從國內外其它地區的經驗看，地方特色濃厚的建筑生命力最強。揚棄地繼承古典風格，在保證滿足建筑物使用功能的前提下，可以保護好、重修好具有古典風格的建筑群外部，同時建筑物內部大可現代化。形象地說，就是外部具有傳統中的精華部分，內部盡顯現代聞名。

她的性格和她的建筑一樣厚實

在大家的印象中，張大師的風格總體是趨于傳統和古典的，將古典建筑藝術、尤其是唐風建筑藝術可以說是發揮到了極致，因此，有媒體稱她是當代建筑界的“新復古主義”。當記者說到這一提法時，張錦秋立即作了糾正：”正確的提法應該是’新古典主義‘。“

但是，在城建與規劃方面、尤其是住宅建筑和商業建筑，她一直都更強調的是現代與傳統、國際流行與民族及地域特色相結合的。在去年十六大期間，作為與會代表，張錦秋從民居建筑方面就“全面建設小康社會”這一議題發言時說：我們的建筑，首先要現代化，因為現代的人在里面生活居住，功能要現代化，設施要現代化，包括一些審美意識都不要搞得很繁瑣，應該簡潔、明快。但是現代建筑同時要注意地區化，就是說如果純粹現代化的話，那就會千篇一律。要避免這種千城一面、千篇一律的現象，就要能夠更好地突出地區文化，實際就是我們的民族文化。

或許，在去年4月建成并通過AAA級商品住宅性能認證的、由西安匯新置業有限責任公司開發、張錦秋設計的西安群賢莊小區，正是她這一觀念的最好詮釋。在中國已建成的3A級標準的品質住宅小區中，群賢莊小區為西北首家，這意味著以群賢莊為代表的西安建筑水準已達到中國住宅的頂級水平。

在西部生活了幾十年，又堅持推崇“新唐風”建筑藝術的張錦秋，在生活上也已經完完全全地西部化。與張錦秋相熟的著名作家劉元舉這樣寫道：“我覺得她的性格也那么厚實，笑起來一點也不輕淺，還有她的額頭，她的裝束，都讓我去和那片黃土地、那座篤實凝重的古城氛圍聯系在一起，不可分割。”

的確，一個人在一個城市生活得久了，他們身上或多或少都帶有各自生活的城市的印跡，何況建筑師，他們與城市的關系，比平常人更密切更長久更難以擺脫。這也是張院士給記者留下的最深刻的印象。

采訪結束后，當記者向張錦秋院士提出為本刊“百年西部人物”欄目留下簽名時，張院士欣然落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