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新世紀開始的3年以來,由周海嬰先生所著《魯迅與我七十年》一書首先披露的“毛羅對話——假如魯迅還活著”設問求答,一直成為文化人關注的焦點。各方面正式發表的辯駁與研討文章,已經有幾十篇之多(還不包括電腦互聯網上的言論);至今眾目睽睽,意猶未盡,評議方酣。應讀者要求,本刊錄該文以備考。
……回憶錄寫到這里,似乎應當收筆了。但有一件事再三疑慮,是不是應該寫下來,心里沒有把握,因為既有此一說,姑且把它寫下來請讀者判斷吧。
這件事要從母親的老朋友羅稷南先生講起。他思想進步,崇敬魯迅,生前長期埋頭于翻譯俄國高爾基的作品,五六十年代的青年接觸高爾基的主要文學著作,幾乎都是讀他的譯著。抗戰時期,他們夫妻住在浦石路,距離我家霞飛坊很近,母親經常帶著我在晚飯后溜達到他們家,靜靜地聊些時政傳聞、日寇潰敗的小道消息。羅稷南先生長得高大魁梧,脾氣耿直,一口濃重的湖南口音,聲音低沉,若不用心不易聽懂。新中國成立之后,他受聘于上海華東師范大學任教,直至退休。90年代羅老去世,我因定居北京,沒能前赴告別。
1957年,毛主席曾前往上海小住,依照慣例請幾位老鄉聊聊,據說有周谷城等人。羅稷南先生也是湖南老友,參加了座談。大家都知道此時正值“反右”,談話的內容必然涉及到對文化人在運動中處境的估計。羅稷南老先生抽個空隙,向毛主席提出了一個大膽的設想疑問:要是今天魯迅還活著,他可能會怎樣?這是一個懸浮在半空中的大膽的假設題,具有潛在的威脅性。其他文化界朋友若有同感,絕不敢如此冒昧,羅先生卻直率地講了出來。不料毛主席對此卻十分認真,沉思了片刻,回答說:以我的估計,(魯迅)要么是關在牢里還是要寫,要么他識大體不作聲。一個近乎懸念的詢問,得到的竟是如此嚴峻的回答。羅稷南先生頓時驚出一身冷汗,不敢再作聲。他把這事埋在心里,對誰也不透露。
一直到羅老先生病重,覺得很有必要把幾十年前的這段秘密對話公開于世,不該帶進棺材,遂向一位信得過的學生全盤托出。
我是在1996年應邀參加巴人(王任叔)研討會時,這位親聆羅老先生講述的朋友告訴我這件事的。那是在一個旅館房間里,同時在場的另有一位老專家。由于這段對話屬于“孤證”,又事關重大,我撰寫之后又抽掉。幸而在今年(2001年)7月拜訪了王元化先生,王先生告訴我應當可以披露,此事的公開不至于對兩位偉人會產生什么影響,況且王元化先生告訴我:他也聽說過這件事情。
我記得,類似的這種擬想,在“文革”初期,母親就曾接到學生紅衛兵的多封來信,也有徑寄黨中央的;敘述了許多的理由,要求追認并接納魯迅為一名光榮的共產黨黨員。我不清楚是否也有羅稷南先生那般脾氣的人,亦把這個問題率直地提出來請示,毛主席的回答是怎樣的,那也只能留待另一位寫了。(本文原載《魯迅與我七十年》第370-371頁,南海出版公司)
《假如魯迅活著》 陳明遠編 文匯出版社 2003.9 定價:28.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