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對本一先生一向都很崇敬,不唯他是我的書法導師,更因為他的為人及其書藝。在先生這個年齡段的書家,現今才出《作品集》的幾乎沒有。作為學生輩的我們,多年來一直翹首先生出一本書法作品集,既對自己是一個總結,亦可開啟學生們的心智。他總覺得為時尚早,作品多不成熟,一直到年近花甲時,這一夙愿終于得以實現。2004年1月,榮寶齋出版社出版了《徐本一書法作品精選》。蒙先生不棄,賜下一冊,喜不自禁,品讀再三,覺得有話不說,則如鯁在喉,不吐不快。
從先生的書法作品里,似可感受到當代書法的發展——從漢字書寫中蛻化出具有獨立品格的書法藝術的歷程。
當代書法的繁榮,始于20世紀80年代初期,本一先生正是在這個時候嶄露頭角于中國書壇的。當時,先生的書法以行楷為主,其取法側重在碑,尤以李北海《岳麓寺碑》《云麾將軍碑》用功最勤,現代國際臨書大展入選作品,即是臨摹的《岳麓寺碑》。他在臨帖自解中說:“李北海變羲之矯影以成大象之氣,用筆豪邁,結體欹蕩,是雄渾派行書之濫觴,臨其書意,當在不經意中不失精微之妙。”這一體會,文字不多,但見解深刻。可謂抓住了李邕書法的本質,故其臨作雖不經意,而不失精微。尤其是“用筆豪邁,結體欹蕩”的特征,在本一先生的后期書法創作中是一以貫之的主調。
本一先生的書法創作,主要在行楷、行書、行草上。觀人于書,莫如行草,透過行書的用筆,我們可以窺見先生楷書用筆的功底,起承轉合,提按頓挫,可謂中規入矩,離方循圓。在行草書中又可領略到先生用筆的靈活多變,中側交互,縱斂自如,尤其是先生對漢字空間構筑的欹蕩變化中,充溢著睿智與情思,在總的基調上,體現出儒家的“中庸”——不激不厲,風規自遠。

先生的書法在尊重傳統層面體現得相當充分,這與他本人對中國文學、中國哲學的精研分不開,觀其用筆,中以取勁,側以取妍,行不常留,遣不恒疾,尤其是每一筆畫的取勢,都很講究,可謂數畫并施,其形各異,其勢各殊。筆畫短者,斬截有力,厚重沈雄;筆畫長者,一波三折,遒逸生姿,深得辯證之妙。先生的結字,除源有所本而外,尤對縱斂、欹正之法別出新意,字勢展拓與收斂,往往形成極為鮮明的對比,字態欹側與中正,又在互補中產生軸線的跌宕變化,從而使用筆、結字共同為節奏的開合之變與行氣的搖曳多姿服務,并進而營造出章法的五音繁匯。
我很想用“人書俱老”來形容先生的書法,可惜先生的年齡并未入老,而其筆墨確臻老境,在中國書法中其實“老”是有多種含義的。有不問年齡,單指筆力蒼勁,筋骨壯健,格調古拙,體勢雄健者;也有無關年齡,“老”即是“熟”的技術上達,風格成熟之謂;亦有老年風格,所謂“暮年特妙”者,本一先生之“老”當屬前二者。是姜夔所言的“秾纖間出,血脈相連,筋骨老健,風神灑落”。書法藝術首重筆墨語言,本一先生的筆墨,沉凝厚重與飄逸灑脫并舉,尤其是先生的用墨,華滋與枯渴兼施,使得“秀處如鐵,嫩處如金”“萬歲枯藤”之美,如金似鐵之重,皆在先生的筆墨意象中。
本一先生總體的書法風格當屬陽剛之美的一類,但他并不排斥南帖秀麗的一面,如以精到見長的小行書,寫來亦極富書卷氣息,所謂學問文章之氣溢于楮墨者也。在先生的書法創作中,極少有連綿大草,因此欣賞起來很少阻隔,既親和平易,又端嚴整肅,賞心悅目,至為雅觀。
我不敢說本一先生的書法已達到十全十美的境地,但我敢說他的書法從一出道,即有自家的面目,且這一面目隨著時間的推移正逐漸向成熟而入老境,作為學生,我祝先生生命之樹常青,藝術之境常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