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都》1993年出版,2004年再版,頭尾一隔12個春秋--這是賈平凹在《廢都》獲準再版后所寫的序言中的第一句話。12年來,文壇紛爭不斷,但還沒有哪一本小說像《廢都》這樣命運多舛過。伴隨著2004年的悄然來臨,此書再版的消息在坊間傳得很盛。網上刊載的這篇再版序言中,賈平凹說他聽到這個消息后,沒有笑,也沒有哭。
我一度懷疑《廢都》再版的消息是否確鑿,但后來還是相信了這個事實。畢竟現在已經不是12年前了,不僅是小說本身,就連賈平凹和他的那些讀者,都已跳離了1993年的是非漩渦,跨入了一個更為繁復但更加寬容的文化語境。暫且不去評判《廢都》本身的文學意義,但就它從洛陽紙貴到眾口鑠金再到遭禁、解禁的一段命運,就足以令人唏噓感懷了。
12年前,《廢都》的盛行創造了當代文學的奇跡。稍晚一些的暢銷書作家只能望賈平凹項背。該書當時的正版和盜版的銷量超過了1200萬冊,僅賈平凹自己就收藏了50多個盜版版本。而當年圍繞著《廢都》的種種評論,更讓文壇的神經緊繃了很長時間。其中,關于性描寫的筆戰幾乎達到了白熱化的程度,論戰各方言辭之激烈,早已超出了嚴肅的文學評論范疇,不乏人身攻擊和落井下石,賈平凹因此曾被嘲弄過“縱風情萬種,腎虧依然”。他在序言中這樣寫當時的情形:我挑著的是擔雞蛋,集市上的人群都擠著來買,雞蛋就被擠破了,一地的蛋清蛋黃。事實上,不僅“雞蛋”破了,創作《廢都》時境況本就很差的賈平凹更因為被指為當代“蘭陵笑笑生”而飽受精神折磨。
《廢都》的興盛是當代文學成功走入市場的經典個案。這一點是誰也抹殺不了的。出版社的炒作,媒體的追捧,評論界的鼓噪,盜版商的跟蹤,成就了《廢都》,也為未來12年文學從精英意識向市場意識轉型奠定了基礎。賈平凹不僅在書中刻畫了當代文人在轉型期的獨特心態,更用自己的實踐成功轉型為暢銷書作家,完成了他對文壇市場意識的啟蒙。
當下的暢銷書作家賴以成名的路數,依舊沒有脫離《廢都》模式:情愛描寫外加市場策劃。但他們所處的文學環境和12年前相比,卻有天壤之別。這不僅是《廢都》解禁的原因,更是賈平凹被文學新人排擠出江湖主流的原因。12年來,他那些畫框框的手法和與明清小說傳統相近的筆調,早已落伍了。新一代小說家以其更為大膽、直白的方式向世人表白著他們的文化宣言。當衛慧、棉棉、木子美甚至一些年紀更小的作家們醉心于一夜情、下半身寫作時,年過半百的賈平凹顯得那樣老土、不合時宜。此外,稍微嚴肅一些的作家也早已脫離了和市場擠眉弄眼的調情階段,把創作和電視劇、電影等更為大眾的傳媒相聯系,徹底拋棄了寫作作為精英階層專利的觀念。池莉年初簽約影視創作公司的消息,就是作家投身大眾懷抱的明證。所有這些都從一個側面證明了時代的進步與觀念的開放。當我們不再糾纏于無休止的爭論,當市場意識已經滲入到每一個寫作者的頭腦,當官方對文化尺度的把握更為寬松時,《廢都》解放了。但此時的賈平凹,回味12年前悲欣交集的那段歲月,也只能感懷身世飄零,生不逢時了。
但是,這并不能證明《廢都》已經失去了重新被閱讀的意義。早在十幾年前,季羨林先生就曾說過《廢都》20年后將大放光彩的話。這是對《廢都》文學意義的肯定。作為小說,它依然有許多新生代作家值得借鑒的地方,比如對苦難的解讀。
賈平凹在《廢都》最初的序言里提到了當時寫作的情形。上世紀90年代初,他經歷了乙肝病痛、母親重病、父親亡故、離婚、官司等一系列折磨,身心交瘁,疲憊不堪。所有這些,都融入在他對莊之蝶命運的刻畫上。全書投射出的幻滅感以及對文人復雜心態的細微把握,正是賈平凹身世的寫照。可以說,沒有這些經歷,就沒有《廢都》。而現如今的一些小字輩們,已經很難從更深的層面體味這些痛苦了。他們的浮躁與玩世不恭,卻被賈平凹讖語式的預言所猜中———莊之蝶的種種言行,早已帶有普遍意味了。
一本《廢都》,一個人的命運,12年,勾連起一段說不盡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