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很愛母親,這以年輕時,母親的眼睛因眼疾幾乎盲掉,而父親不顧全家人的反對,執意還要與母親結婚為證。
退休后,賦閑在家,又與子女相距甚遠的兩位老人,似乎更有了相互依傍與照顧的時間和理由,其樂融融的。甚至在飯桌上,當著兒女的面,父親也不避諱將好吃的菜,竟自送入母親口中。每見這種情景,我總是要斜丈夫一眼,那意思是:“看我爸爸,做得可比你好多了!”
可是最近一段時間,常聽母親抱怨:“他老呆在小屋里,不理我!”
事情是這樣的,母親最近患上萎縮性胃炎,治了一年多,總不見好。焦灼加病痛,又添了失眠的毛病,脾氣很差。原也身體較弱的父親,擔起了幾乎所有的家務,連帶陪母親找各種各樣的醫生和聽說管用的偏方。但是母親的身體并沒有什么起色。
我質疑父親為什么不理母親,在母親需要照顧的時候。父親很委屈:“我每天一睜眼就是圍著你媽媽轉,剛在小屋里看會兒報紙,她就在那屋里叫了,還沒離開五分鐘呢!你過去了吧,她又沒什么事。有時候我也生氣,就裝沒聽見!”
父親說到這里,已經可以想象當時的樣子了。
無獨有偶,前一段時間,朋友小恙,男友端湯伺水,無微不至。朋友心下很是受用,每天下班回家,什么都不做,只等著男友前來。一周過后,男友即面有不悅,十天過后,索性開始閃躲。朋友開始還寒心,后來經過反省,很快意識到問題所在,及時玩笑著道歉,才沒有出現傷心分手的局面。
但凡人哪里不舒服,自己自然是最清楚的,而這時的注意力,也很容易全部關注在自己的病痛上,少顧及身邊的人,除了要照顧自己的義務外,還有著健康人的正常需求。比如父親,長年來,看書看報已經形成了固定的習慣。賦閑在家后,因少與人接觸,要獲取多一點信息,保持與社會的關聯,也就是報紙雜志了———母親怕吵,電視已經許久不開。因為人是不能脫開人群太久的,這是人的基本需求。
但是母親就忽略掉了父親的這一點需要,又不能從心理上坦然接受自己生病的事實,正確面對,保持平和心態,父親還擔著心理按摩的責任。而母親在心態不正常的情況下,益發注意父親是什么樣的態度,因為這已成了是不是還愛自己的標志。所以,母親不能容忍父親的稍微離開。
而那朋友呢,開始認為男友是有責任和愛心來照顧自己的,所以很當然地接納。后來演變為要求,把男友的付出當成應該———哪里有些許不到之處,還時有抱怨。
在這一點上,朋友和母親的問題是相同的,那就是過分地行使了愛的權力。
相愛的人,有相互照顧的情意和義務,如是夫妻,那這一點義務還受著法律的保護。但是,即便如此,我們在需要別人照顧的時候,也是沒有權力要求對方的全部世界只有自己的。因為每個健康人,在他生活的世界內,都遠不止要照顧病人這一點內容,在他的時間空間內,還有很多習慣上、愛好上或者工作事業上、求知上甚或友情上等等的正常需求。長時間只有一位需要照顧的人在眼前,任憑他是誰,恐怕都是無法忍受的。
偶爾去醫院,你會悲哀地發現,在樓梯的拐角處,常放置著簡易的折疊床和紙板,上面堆著棉衣棉被等雜物。若晚上去,就更直接地看到,這里就是病人家屬晚上睡覺的地方,密密麻麻的,擠滿了人。并且因為愁慮,許多人在難以入眠的情況下,很兇地抽煙,搞的空氣極為惡濁。在這里,病人的苦痛,沉沉地壓在人們的心頭,再加上以健康的四肢,卻局于方寸之地,還要籌劃諸如如何應對院方的各種要求等事宜,又甚或,若家里財力有限,籌錢就成了第一頭疼的事。病人可簡單面對自身的病痛,而家屬除了心頭壓上病人的苦惱外,還加上許多的世態炎涼。至此,那份焦慮是伸手可觸的。
這時,如果病人體諒到身邊人的不易,少些要求和抱怨,自然彼此一條心地對付病癥,有利于身體康復;如在這時候還一味指責,那就對什么都沒有益處了。
說“久病床前無孝子”的父母,想來也或多或少地忽視了子女們的許多正常需求和承當的壓力,而一味責難他們是否足夠盡心盡意盡力。如果多一點為對方著想,或許天下的孝子就會多一些,幸福的父母也多一些。
愛一個人,要從他的利益著眼。
我們所謂愛的權力,也是盡量維護好所愛之人的需求與快樂。當我們身體有所不適,身邊的人自是在維護我們的需求與快樂,如果這個時候我們忘了也去維護他們的,那就變成了一邊倒。
一邊倒久了,世界是會傾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