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燈光如豆,絲絲屢屢的暗香浮動。木桌旁,17寸的彩顯隱隱發亮。彭城還沒有回來,我只是那個等待的女子。望穿秋水。
單夕的電話卻先他而來。
暮青,我是單夕。被忽如其來的消息一擊而中。我呆呆的未能及時回答。我明天下午四點在建設路那家KFC等你。
最后一次見到單夕,天正下著綿綿細雨,讓我禁不住感覺到原來北方也有這么討厭的天氣。單夕背著牛仔背包,栗色的被雨水染濕的背影就成了一個畫面定格在我二十歲的記憶里。
四年前的我滿足于彭城的細心呵護,如同滿足于結識單夕這個好友。他們兩個,是我心臟的左右心室,缺一不可。就像我當初給他們介紹時說的:我最好的朋友,我最愛的情人。多少個難眠的夜里,我將瑣碎的片段講給單夕聽。宿舍樓頂,一個我一個她,還有一方閃爍的星星。而她是如此復雜,以至于講述不清自己的過往,甚至現在。
四年后我邊喝可樂邊仔細的回憶起這些細節的時候,窗外的陽光正穿過KFC光潔明亮的玻璃射在眼里,那種細密的疼痛剎那長滿心頭最柔軟的地方。
再次和單夕重逢,我平靜的心才有了一絲的漣漪。
夜半,彭城歸來,一身酒氣。他說,親親老婆,我有應酬。一句話打發了我整晚的時間。
二十二歲那年,我大學畢業。被彭城的求婚帶進了圍城。
從此以后我是那個賢淑的家庭主婦,每天等待丈夫的歸來。無聊的時間靠上網、寫字來打發。男人主外,女人主內。我負責養你,你負責照顧我。彭城溫柔的聲音像是毒藥,我一飲而盡,沒有絲毫勉強。
結婚兩年,日子是樹枝上高掛的葉子,日漸平淡。愛情和激情早已經磨合成早餐中的牛奶,夜晚熄滅的臺燈。
彭城的工作越來越忙,我上網的時間越來越多。
偶爾在聊天的空隙里,會想起舊日的時光,一個最好的朋友,一個最愛的情人。時間啊,真的是掛在胸口的痛,說走就走,不給你分辨的機會。
單夕的走,一直是個痛。
那個男人的老婆去學校找過單夕,當眾辱罵。說她是狐貍精,專門勾引有錢男人,讓人包養。
單夕沉默。大二那年退學遠走他鄉。臨走的時候她說,暮青,好好愛彭城,他會給你安穩的日子。
或許多年以后我會想起和單夕重新相逢的鏡頭。
一個長發披肩,身姿綽約的女子走到我面前,從她眼中可以看到我素面朝天的樣子。人與人之間的比較真的會傷人。雖然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四年的時間足以改變很多事情。包括讓一個女孩變成一個女人,也可以讓一個原本就復雜的女人更加經歷一些事情,然后更加充滿女人味。
我們的距離,已經不是一步那么簡單。但是心,卻依然在一起。很久以后我才想起她這句話。以及話里的意義。
我的生活重心從家庭和彭城的身上開始分散。我的世界里又有了單夕的影子。
我看她落寞的喝酒的姿勢。一套一室一廳的房子。她自己住。冰箱里充盈著啤酒和速食品,這個女人,怎樣一個人走了那么遠的路,又受了怎樣的傷呢?我不問,她不說。
可是我想知道。
在給彭城煲湯的時候,我倒入保溫飯盒一些。這個單夕,拒絕來我和彭城的家。她說,我是不祥的女子。
男人回來的越來越晚,我則有更多的時間呆在單夕的家中。替她收拾凌亂的客廳,把她丟到地板上的煙頭清理干凈,刷洗酒杯上殘存的液體。
我閉上眼睛,回憶和彭城的幸福。她嬌小的身體蜷縮在諾大的雙人床上,愈發的單薄,楚楚動人。房間里沒有男人的痕跡。
單夕,單夕,你這樣一個女子。
單夕忙著于一個公司中爭搶立足之地。這個城市,有著太多的傷痕和留戀。可是,我們,都離不開。
偶爾夜里等待彭城,會上線看看信箱。信箱里有單夕的信。
她說,那些夜晚的星星你記得嗎?你記得你講述的你清晰的二十年嗎?那個男人,在夜晚寒冷的時候,你會想著依靠一生嗎?
我和單夕,是一生的朋友。我和彭城,是一世的夫妻。一篇文字的開頭,我這么寫著。很想用筆來記錄下來我們平凡的感情。縱使待到白發疏齒,仍有可以回憶的細節。
暮青,我是不是一個很失敗的女人?王菲低靡的聲音中,單夕喝了一口紅酒,忽然問我。午后彌漫著濃厚的陽光味道。不適合傾訴,不適合勸慰,也不適合喝酒。
陽光透過大大玻璃射到她的身上,從肩膀到手,美麗的十指在手中的水晶杯上漫不經心地敲打。
單夕,你該是幸福的女人。有愛你的男人,有溫暖的家。
單夕低垂眼簾,開始沉默。
這個時候,我的手機響起。暮青。晚上我有應酬,不用等我。你先睡覺。乖乖的。關上手機,抬頭看到單夕,她清澈的眼神一下子被憂郁所傷。
她柔順的長發拂過桌面。落在班斑駁破碎的陽光下,溫暖且安詳。
佛說,因為懂得,所以慈悲。想到這句話的時候,我剛清洗完彭城的衣服。那件藍格的白色襯衣附著的長發正死死糾纏我逐漸麻木的大腦。手不經意的擦過臉龐,冰涼如水。我耳邊尚未及肩的頭發已經凌亂。整個房間,充盈著說不出的荒涼。
單夕,單夕,陪我喝酒好嗎?她看著我怯懦柔弱的表情,一把將我攬入懷中。暮青,你怎么可以這樣對他?你怎么可以假裝不知?你難道真的愛他勝過一切嗎?一個男人而已。她顫抖的語言,凌厲無比。
我已經無路可退。
燭影綽綽,彭城在溫柔的紅色中對我說,親愛的,生日快樂!他滿目溫柔。沒有了愛情,怎么樣偽裝都無所謂。我心涼似水。
四月的天氣潮濕曖昧,我向單夕告別。
我想我更喜歡南方那種淳樸,古老的巷子,彎彎曲曲的青石凝固成的厚重的江南氣息。我不適合這種鋼筋水泥的城市,會讓我枯萎和日漸蒼老。
抱著她瘦弱的肩,我在她耳邊輕聲說道,好好照顧彭城,別再耽擱另外一個五年時間。
不顧她愕然和痛苦的眼神,我轉身而去。義無返顧。
當初的退學真的是個話題,真正的謎底是你遠離我和彭城。在給單夕的信中,我提及當年的光陰,和用文字撕裂的事實的傷口。
江南的氣候適合我憂郁的氣質,我以我獨特的方式生存。偶爾想念,單夕,你和他過得好嗎?
也曾接到過彭城的電話,他的聲音一如往常,暮青,你那么狠心,丟下我和一紙離婚協議。然后于遠方看我幸福嗎?
調整好呼吸,我假裝堅強,我很好。你替我照顧好單夕,那么單薄的女子,應該幸福。
暮青,我愛你。用我一生的愧疚和半世的漂泊。單夕的信到我手里的時候,已經又是四月。鮮紅的郵戳赫然標記著西藏的印記。這個女子,最終去了自己所依戀向往的地方。不知道那個世界,是否一如夢中的清明、純潔。
我是來和你告別的。我只是想要一個溫柔的收場,在我們三人都很疲憊的時候,這是一個悲劇嗎?我不認為。因為,我們都過份執著地追逐著我們想要的幸福。有目標的人,我想,不應該是不快樂的。
收到這封信時,江南已經落雨飛花。看著悠悠古樸的小鎮,我忽然淚水盈框。我們,都不應該不快樂的。
單夕,彭城,暮青。
或許,很多年之后,我們才能明白,愛情和友情也會有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