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FE酒吧里的音樂震耳欲聾。燈紅酒綠下的男男女女醉生夢死。
嘿,我請你喝一杯不反對吧。一個黑衣男子在吧臺前對我說。
有理由嗎?我沒理他。四下里尋找我的同伴。
因為我們是同類。他一邊說,一邊把他那左臂上的紋身在我眼前晃了晃。借著吧臺的燈光,我在他的左臂看到一只振翅的蝴蝶。
黑暗里,我在笑。我們雖然是一樣的黑衣黑褲,一樣的在左臂上有黑色的蝴蝶。但他的是刻意的,而我的是天生的。
他叫伊,高高的個子,有微卷的鬢角。說話時,唇角溫柔地傾斜,露出雪白整齊的牙齒。他是個喜歡穿黑色衣褲白色襪子的男人。他父親是我高中時的班主任。他的姐姐是我同學。我上學時他還是個小男孩。
誰也無法預料在某個地方會遇到某個人。
那天夜晚,我和琳仍去那叫LIFE的酒吧。那晚有一場吉他大獎賽。那是一種純私人舉辦的大賽。
喧囂的LIFE酒吧比往日安靜了許多。我和琳坐在靠窗口的位置。我要了一份叫“冰與火”的雞尾酒,琳只要了甜味冰琪琳,她是個乖巧而可愛的女孩。
我看見了伊。他坐在一堆十七八歲的女孩身邊。一只手夾著煙,另一只手搭在一個女孩的肩上,仰著頭吐著煙圈。不知他對她們細聲說著什么,女孩們在雀躍,拍巴掌。那女孩笑得像朵怒放的花,眼睛瞇成一條縫,用手拍打他的腿。
伊看見了我們。向我們眨眨眼睛,算是打了招呼。琳顯然很生氣。我想;琳是愛著伊的。
伊上臺的時候,很多女孩為他鼓掌捧場。伊選的是巴奧利斯的《森林之夢》,他采用的Classical式(西班牙古典式)獨奏把全場給震住了。我沒想到他那潔白修長的手指在吉它上能彈出如此美妙絕倫的音符。《森林之夢》被他演奏得如此的潮濕。
伊在彈唱時,眼睛一直盯著我們。昏暗的燈光下我感到伊的眼睛里閃著一簇幽幽的靈光,像鬼火。
能為今晚的冠軍干杯嗎?伊得意的對我說。
你就這么自信?
是的,我要做的事一定會成功的。他在笑。
你可以出去闖闖,也許,你還會成歌星呢。我真誠地說。
不想!我只想將來買一輛車,我出車時帶著我的愛人上路,就這樣慢慢的變老,我就滿足了。
那你找到你的伴侶了?黑暗中我在嘲笑。
我想我找到了。伊用他那雙大眼睛,緊緊的盯著我的臉。黑暗中,我又看到了那兩簇幽幽的靈光。
伊,一個穿黑衣黑褲,手臂紋著黑色蝴蝶的男孩。會在LIFE酒吧里說為愛終老。我迷惑了。
事實證明了,冠軍非他莫屬。
下班回到公寓樓下就看到了伊。手里拿著一支白色的百合靠在電梯口的墻上。
Hi,等得我快變化石了。他一臉的陽光。
伊很高興的把花送給了我。我想:只有他會買白花送人。可也只有我會喜歡這種花了,白色,無心。
回到家里,我下廚做飯給他吃。他坐在地上看電視。很安靜,與平日的他完全不同。
和這樣一個比我小幾歲的男孩在一起。我神態自若。我從沒想過和他戀愛,也沒想過他會愛我。認識了很久,我們平淡相處。
除了聊天,他大都是陪我去看電影。我們看《蝴蝶夢》、《呼嘯山莊》、《魂斷藍橋》……每次他都會送我回家,看著我上樓他才會回去。
伊的吉它不知什么時候已掛在了我的墻上。
伊經常到我這蹭飯吃。他有幾份兼職說多掙錢買輛很大的車。
那天吃過晚飯,他沒有想走的意思。
天下著綿綿細雨。我在織毛衣看著電視。他在火爐邊彈著吉它。歌聲中充滿了憂郁。我感覺到他內心深處隱藏的脆弱和孤獨。但卻無心過問。
雪,你會走嗎?他問我。
是的,我在等消息。我說。
你能為我留下嗎?他慢慢的抬起眼簾看我。
為什么?我非常的驚詫。
難道你沒看出我愛你嗎?他說。
你?我一直以為琳愛他,他也愛琳。也許,我早已經變得麻木,我以為我不再對周圍的人有所關心。但事實上,那一刻我的心是溫暖的。
我開始躲避伊。除了上班,我幾乎都在母親的家里。
伊的父親找了我。
聽說你要走。伊的父親微笑地對我說。
是的,快了。我一邊說一邊為他倒咖啡。不知為什么我的手在不停的顫抖。
很好呀,你是個聰明的人,又很有才華,出去闖闖會有作為的。別留在這……
婉轉的言詞下,我早已聽出他的言外之意。但我并不怨他,他是個好父親。可憐天下父母心,換了別人也會這樣。
琳約我在酒吧里見面。那天她穿著藍紫色的裙子。沒有化妝,嘴唇有點發青。樣子非常的憔悴。
你已結過婚,為什么還和伊在一起。她在責怪我。
我沒有。我感到很委屈。沒有想到她也不相信我。
雪,把伊還給我吧。你那么漂亮,那么的有才氣。很多男人都愛你。可我只有伊。我知道他不愛我,可我很愛他……
琳的臉靠在我的肩上發出崩潰的哭聲。我感受到她內心的痛苦和無助。我撫摸著琳那顫抖的身體,無從爭辯。
你想要我怎么幫你。我問。
離開他,求你了。琳哀求地說。
我苦笑。我和琳都喝了很多。我喜歡這種如血一般鮮紅的液體和它特有的滋味。含在嘴里時是醇香濃郁,到了喉嚨的感覺是酸澀難忍,泛濫在胃里時已變成一簇火焰。從里到外燃燒的火焰。
看著琳在搖晃中上了TAXI,我沒叫車,只是感到自己如潛在水里快要窒息。沒人會相信我和伊是清白的。周圍的人不信,母親不信,連琳也不信。黑暗里的我屏住呼吸,強忍著淚水不讓它流下來。
一直步行著回到家。黑暗中,我看見一點煙火,我沒有害怕。我已在煙草味中聞到那熟悉的剃須水的香味。搖晃中,伊過來扶我,把我緊緊地摟在懷里。這是我第一次離伊這么近。我把臉緊緊的埋在他的胸口。我聽到他的心臟在強烈的跳動。甚至能感到他血管里的血液流動的聲音和那強有力的臂肌。
雪,留下來好嗎?我愛你。他抱著我的肩膀,深情地對我說。
不!你不了解我。我結過婚。而且比你大很多。不要說你的父母不能接受,我自己都不能接受。我不敢想,將來我們會是怎樣。
不!雪,我永遠的愛你,一生一世都不會改變的。請你相信我!伊用力地搖著我的肩膀,我感到自己的肩膀快要被他撕裂了。
不!你應該娶像琳一樣的女孩……我還沒說完,伊已用吻堵住了我的唇。我用力推開了他。
可我不愛她,我只想和你在一起!伊瘋狂地吼著,幾乎要哭了出來。
伊,別怪我。怪只怪你愛的人不對。時間不對,地點不對。我無力的說。
雪,我不會讓你走的,我一定要娶你。伊把我緊緊的抱在懷里。
但是我不愛你,放開我。你不讓我走,我寧愿死。我堅定的說。
我早已變得沒有了眼淚,世事的冷酷,讓我變得無情。我看到伊蒼白的臉。我于心不忍。有些感情是殘酷的,容不下任何迂回曲折的溫暖。越純粹的東西死得越快。
伊突然松開了手,退后幾步,眼睛死死的盯著我。我看到他那雙眼里的靈火早已不在,剩下的是兩個很深,很空的洞。
真的嗎?雪,你真的是這樣想的嗎?伊的聲音越來越小。
我不敢再看他。不知是衣服濕透的緣故,還是我對將來的恐懼,我感到全身在不停的顫抖。
伊用力的砸門而去。震動時,掛在墻上的吉它掉了下來,弦全部折斷了。
我終于離開了那座城市。
那天,伊來送我。一路走著默默無語。車要開動時,他拉著我的手說;雪,我的蝴蝶是為你而刺的,在很多很多年以前。
風雨中有梧桐那粉白的花瓣飄落如雨。輕輕地打在他的嘴唇上。
我感覺自己暫時逃離了某種恐懼感的驅逐,但是心卻被撕得更痛。
車開動時,伊追在車后,拼命地叫著我的名字。那蒼白的聲音是種絕望的荒涼,夾雜著風和雨。我不敢再回頭看,因為我已經淚流滿面。迎著風。任雨水冰冷地打在我的臉上。冷風中,我的心在刺痛。再看伊時,他已變成了一個模糊的影子。
我向往的城市里,并非我所期待。這里沒有童話。
喧囂的馬路,高聳的樓房。一張張油膩而陌生的臉。
黑暗的酒吧里,迷幻的電子音樂。紅發黑唇的女子到處可見。濃烈的香水和汗水中的欲望。琥珀色的酒精里女子柔軟纖細的腰肢。男人瘋狂的手指和蒼白的容顏。
這就是我向往的城市。孤獨無處不在。
幾個月后的一天,琳打電話告訴我;伊因車禍生亡。琳說伊買了輛新車說是來接我,結果超速行駛,琳說伊是為我而死的。我真的沒有想到,真的沒有。他是那樣的優秀,那樣的自信,那樣的桀驁不馴。感覺鮮血沖蝕著心臟的疼痛,卻沒有淚水,沒有溫度。
我不再相信有愛情的降臨。卻仍然相信自己愛的人還在世界的某一處角落。也許,就這樣過一生。伊在我的生命里刻下了再也無法消除的暗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