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討厭上海,相反她是我唯一值得回憶的地方,因為我的一切回憶都和她有關。
上海自從成為上海以后,無論是否繁華她都散發著一種使人迷戀和麻醉的氣息,中國人和外國人都如此地迷戀她,也許這就是她的魅力,也是她的悲哀。
華燈初上,霓虹閃爍,流光異彩,歌舞升平,時尚和墮落同在。在這樣一個亮麗的夜晚的城市,夜空中多少流星的墜落都顯得毫不引人關注,流星都是默默的落下,只有關心她的人才看得到,才為她默然的悲哀。
林立的高樓、擁擠的人潮,城市鋼筋水泥的骨骼和流動的紅色血液,再裹以故事的皮肉,就衍生了這個充滿魅力的東方女神,不知疲倦的日夜運作,沒有初始,也不知未來,就這么越來越豐滿下去,直到永遠。
商場巨幅的霓虹,車河拉長距離的燈影,交錯盤旋道路兩邊的點點街燈,仿佛是誰不小心把大把大把的鉆石灑遍了這座麗都,競相閃爍著無與倫比的繁光華影。這就是我站在相對高處所看到的風景,如果允許的話,有時真想這么永遠站下去,看盡故事在這片光影中發生再湮滅;看盡光陰從它面前嗖嗖飛過。
中國人,外國人,黃皮膚,白皮膚,鳳眼柳眉,高鼻深目,上海,就象一個濃縮了的全世界,吸收著來自不同國度的人們,且消化良好,腸道健康,沒有絲毫病征。這座城市啊,好的好,亂的亂;富的富,貧的貧,攀附在紅塵表面華麗的膜也總是要被市井的俗落無數次的捅破,再生,再捅破,沒有終點。
印象里因為常去火車站接送同學,所以那里我是較熟悉的。那一帶的老城區有許多舊建筑,還在經受風吹雨打。經年的欄桿,灰壁,凌亂不堪的黑瓦,實在與這座城市不相稱,但卻也是一種歷史的見證;它們的風格與衰微的鄉下房別無二致,只不過多了一層而已。偶有的幾幢現代建筑也在這兩日的灰色天空的籠罩下明亮不起來。
幾十年的商業文化熏陶成就了上海人行事如風的風格。于是,在地鐵站里,你所見的多是行色匆匆的人群。買票,刷卡,進站,上車;而且上車時就如沖鋒陷陣。第一次在這里坐地鐵,很是擔心列車門關得太快而使有些人來不及上車;然而事實證明這一擔心是多余的,因為從上車到所有人坐定或站定只需兩秒;在這種情況下,你可以想見,坐著的十有八九是男士,gentility在這里是難以感受到的。地鐵站內有各種方向標識牌,各出口通往外界道路的標識等,一切都一目了然。
沿江的巨型廣告牌及密布的樓層在灰色的天幕下延伸,稀淡,直至消失在地平線。昏沉的陽光懶散的投下來,周圍的一切似籠上一層薄薄的幕,而惟有東方明珠塔圓球上反射下來的紫色光在江面上翩翩起舞。十二時了,西洋樓頂上的巨型鐘當當的敲著……
這幾年南京路步行街很是熱鬧。這條疲憊的老街也有著上百年的滄桑,曾有黃包車喧嘩地跑過,偶然也有鳴笛的汽車在夜色里射著燈光,有嬈嬈著穿旗袍的小姐曼然緩行。現在雖然早已經看不出來從前夜夜笙歌的情形,但是溫軟的空氣里依然彌漫著一種曖昧的味道,在靜默的街道和飄流過的人群當中若隱若現著一種靡爛和陰暗。
上世紀三四十年代的上海永遠就象是一個記號,一個時間的永恒,無法替代,有著頹廢的氣息和奢華的味道,是上海這個輕浮的城市里唯一的暗色。夜上海,想起和平飯店,還有沒有著當年的歌舞升平?是不是已經被太多的人群淹沒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上海寶貝,上海才會被更多的人所記住,而或是相反的。
提起上海寶貝,就會想起衡山路,那一個個小小的酒吧,奇妙地被夜色掩蓋著,被露水滋潤著。那里的臉龐是不是真的像衛慧的筆下那樣?即使不是也一定會是被寫滿了風塵與欲望。微弱的昏黃的燈光就這樣悄悄地從里面透出來,就像是撒旦的外衣,誘惑著我們,又像是充滿了迷人故事。常會想,也許上海寶貝就是在這樣的氛圍中誕生的吧?靜靜地用著獨特的眼睛打量著這個夜的世界。有多少的故事會在這里面發生,又有多少的情侶會在這里傷心。白天的淮海路,夜間的衡山路,更夜一點的外灘,一直都是這樣慢慢地腐蝕著我的心靈,靜靜地俘獲我。于是第一次想好好地,仔仔細細地沉浸在上海里,只要一個人。
我喜歡那蕩漾著異國風情的小建筑,喜歡或木質或鐵藝卻帶著人性的桌桌椅椅,喜歡獨具匠心的另類裝飾,喜歡它們從里到外透露給我的時尚氣息,更喜歡的是巨幅玻璃中買醉歡歌的人群,這些玻璃仿佛一個一個電影屏幕,上演著都市變幻的情節。
上海的空氣中有一種腐朽的美,許多上海女孩子以七十年前摩登女子的姿態展現精巧細致的風格,舊上海的風韻一點點地浸透在昏黃的路燈下,柔軟而又頹廢。
上海的大世界,上海的百樂門,上海的城隍老廟,上海的月份牌,上海的滑稽戲,上海的阮玲玉,上海的張愛玲,還有形形色色的在這個城市中存在過或者仍舊存在著的物和人都在染滿著角角落落里的街道和窗棱,慢慢地潛行在這個城市的夜色里,總象是在歷史里浮浮沉沉。
曾經看過一本書,書名叫《上海的風花雪月》。書中記敘的全部都是關于老上海的點點追憶。關于那純正英國味的酒館;關于剛出爐的法式羊角面包;關于最普通、最平常、最具代表性的上海石庫門里弄。一切都曾經那么熟悉,也許很多曾經經歷過上個世紀三十年代的老人還能為我們津津有味地說上一通,而在我們的眼中、心中這一切卻已經成為傳奇故事。
舊式碩大的唱機上的唱針劃過舊的百代唱片公司的唱片,把周璇那個年代女性特有的甜得略略讓人覺得膩的歌聲化在你的心里。揮不去、抹不掉,如同夢魔一般縈繞在你的心里。街道上有軌電車響著\"叮--哐--叮--哐--\"的鈴聲,載著一群西裝筆挺的紳士和穿著合身旗袍的女士小姐們在十字街頭上演花樣年華般的故事。小酌一口咖啡,咬一口新鮮出爐的羊角面包,或是就著大盤子吃正宗的俄國羅宋湯或是意大利燴面。這就曾經是上海的生活--細膩、雅致、甚至有點慵懶。說曾經似乎并不盡然,在現在的上海,繁華的都市中的衡山路、外灘、徐家匯天主教堂都還留有那個年代的烙印。在一片高樓大廈中依然可以體會到老上海的風花雪月。在我們學校里,端莊的小樓,肅穆不失一種親和力。羅馬式的立柱和中國化的飛檐,鐘樓與青磚,草坪與牌坊,那么自然的交融著--不互相傾軋,不互相詆毀,都是那么自然地包容著。擁有這些是不是我們幸運?或許更是上海這座都市的幸運吧。
在繁華中可以懷舊,在中國風味中可以加上外國的感覺,在今中古,在中內西。正如上個世紀二三十年代的上海,中國文化可以和西方文明、猶太傳統相安無事地各自發展,自然地交織在一起。彼此保留著,彼此吸收著,彼此交映著,彼此襯托著。一個時代中融入多元的文化造就了一個群落的文化特征:固守自己的,兼容并蓄著眾家之長。不顯得棱角分明、不突兀礙眼。
上海的人是幾乎所有的外地朋友都要議上兩句的,一是因了上海人特有的性格。許久以來,外地人能將上海人和與他們口音相近的江浙人區分開來的方法就是\"上海方言\",這并非僅指上海話,更包括上海人講上海話的方式。在外地的上海人,相互之間只要遇到就會說起上海話來,無論何時無論何地,而且說的時候非常大聲,哪怕上一句正在說英語,下一句也會嘰嘰咋咋地說起上海話,生怕別人聽不到,不知道他們是上海人。其實很多同鄉相遇都會說一說自己的家鄉話,只是沒有哪個方言能象上海話那樣被說得理直氣壯、擲地有聲。然而畢竟是方言,聲音大了難免令人討厭。上海人的自我、囂鬧和底氣十足的自豪感可見一斑。
另是人多。白天坐車穿過一些街道,你能看到上海老城的石庫門,里弄。密集交錯的電線,伸出的竹竿搭著濕淋淋的衣裳,提著馬桶的老婆婆。仿佛老電影的重放,歷史的一一閃回。幽靜安詳,從容慵懶。就連站在路邊那個穿著皮大衣,高聲打著手機,來回踱步的中年男子,因為身后房屋的緣故,在他身上憑添了一絲如夢如幻的色彩。
街道上四處擁著提著相機和家用攝像機的游人。比起這些聞名的游覽地,我則更愿意一個人無所事事地去上海的小巷、里弄散步,或者如學生時代那樣,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春日下午,坐在雙層巴士上,高架起腳,一圈一圈來回看城市的風景。可是,在這份悠然和閑適背后,是需要底氣來支撐的。這底氣來自于經濟上、物質上的堅實。因為這樣的生活并不屬于只是經過這座城市的旅人。
很多人喜歡把北京和深圳與上海做比較。這一點,上海人戲噱地說,我們比之北京,北京是暗淡無光,空寂陳舊的村莊;比之深圳,深圳是蓬著頭發,穿著新潮衣裳畫著昂貴妝容的婦人。
上海特別能夠讓人產生對愛情的向往,然而上海也許又是鮮有的幾個最不適合談情說愛的城市。上海太大了,而你我都太渺小了,誰都左右不了上海,她是孤獨的。上海是適合情人體驗感情奔放的城市,而激情與理智是矛盾的,上海不適合理智和平淡。
生活在上海的人自卑的時刻常常要多于自信的時間。無論是誰,也無論他表面上是如此的自我炫耀般的自信,還是故作鎮靜般的沉著,都掩飾不了他們內心的那份自卑和壓抑。自卑和壓抑到了一定的程度,往往就表現出那種城市人的憂慮和沉默。那份看似鎮定自若的成熟魅力,其實來自于極度的空虛和盲目,帶有慘淡的味道。
上海沒有歷史,全部的歷史就是上海的今天。你很難去分割上海的過去和現在,因為在上海看上去再久遠的東西她還是活著的,她在今天依舊和她的過去一樣,是餐館的還是餐館,是公寓的還是公寓,是馬路的還是馬路,是花園的還是花園,一切照舊。生活在這樣的城市里,經常叫人淡漠了時間的跨度,迷失在其中便是常有的事情了。
如果你不夠壞,上海可以叫你變壞,反過來,如果你不夠好,那上海將讓你變得更壞。令人不解的是,上海本身是好的,而且好的不能再好。每一個人在適應了上海的生活后,都發覺自己不同程度的改變了,改變是對于自身原先的理想的。然而這種改變對于現實往往是好事情,只是讓人費解有點漠然。
如果上海是一個人,那么上海在白天是沉睡的,而在夜晚是蘇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