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死使他走上了肖像攝彰之路
魏德運1964年出生于陜西省西安市一個普通家庭里。少年時代,對他影響至深的是他的母親。他母親出生于大家族,受過良好的家庭教育。魏德運生性豪爽,激情磅礴,一看就是個敢打敢拼的漢子,但是,良好的家庭教育,塑造了一個仁慈的心腸,兒時的他善良而仗義,以樂于助人著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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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歲那年,母親患心臟病去世了。若干年后,在北師大魏德運的寓所里,記者和德運相對而坐,談起他母親的時候,他的聲音突然變得嘶啞,因為痛苦,似乎那一瞬間他的身體對血液失去了控制。
他和哥哥一塊安葬的母親。家里貧窮,母親沒有正兒八經照過相,母親死后,家人從一張集體照中剪下她的影像,放大成一張殘缺不全的遺像。母親辛勞了一輩子,連一張像樣的照片都沒留下,這實在是一件悲哀的事。他又想:要是自己會攝影,母親也不至于連張照片都沒留下。那一刻,他暗暗下定決心,一定學會攝影,讓更多的人留下點滴的生命痕跡。
自那時起,父親再給他零花錢,他都一分一毛地積攢起來,,后來,在哥哥的幫助下,魏德運終于擁有了一架價值200元的海歐相機。
從西安到北京
陜師大是個不錯的環境,校園里洋溢著一股文化的氣息。在那里, 魏德運是個怪人,他沒上過大學,卻很喜歡跟那些老教授打交道。在街上碰到那些老教授,他總要拉住人家,想方設法跟他們談會兒話。魏德運的收入很低,他照照片花去了很多錢,結婚后,他的生活更加清苦起來。這時候,魏德運的攝影作品已經在西安市的報刊雜志發表了一些,對他來說,換家報社作臨時工,不是沒可能。但魏德運堅持留在了陜師大。陜師大圖書館有很多藏書,那里是他的樂園。只要有閑暇,他就泡在圖書館里,大批的攝影作品集和攝影理論書都是那時看到的,他的攝影知識點點滴滴積累了起來。幾年后,魏德運再跟老教授們聊天,不再當聽眾,而是成了一個有見解的人。老教授們發覺魏德運一天比一天有見解,都愿意跟他聊天,有的還和他成了忘年交。
這一千就是十幾年。其間,魏德運專攻肖像攝影,已經達到了一定的境界,西安市的幾位文化名人,都曾邀請他拍過肖像,對他的作品也給予了好評。
1996年暑假,魏德運和妻子陪女兒來北京旅游。在北京,魏德運專門去了中國美術館等地方,觀看了幾次攝影展出。有一次,在中國勞動文化宮參觀完一個肖像攝影展后,魏德運頗為感慨,他覺得中國的肖像攝影的水平不過如此,自己的作品并不比他們的差。不久,魏德運又去了一次延安,在延安展覽館,記錄鄧小平當年形象的圖片只有一兩張,全靠文字介紹。這時,魏德運意識到,人物圖片記載太重要了。他想,中國有很多優秀的人才,都需要做圖片記錄,要是自己能做到這一點,也算為社會做一份貢獻;而那些人才,大多數集中在北京,要是能到北京發展,該有多好呀!
從延安回來后,魏德運感到很痛苦,他已經39歲了,家里不僅一貧如洗,而且自己一事無成。有一段時間,他感到十分恐懼,覺得自己馬上就要離開死了。在這種情況下,他下定決心,按照自己的意愿活著。又過了兩個月,魏德運終于說服妻子和孩子,帶著家中僅有的3000元錢和那架用了十幾年的海歐相機,來到了北京。
“當時餓著肚子,要是能吃飽飯,會比現在拍得更好。”
對別人來說,3000元不是個小數字,可對一個搞攝影的人來說,這能維持多長時間?那時,魏德運主要上門給一些不太知名的文化人拍照,不收取任何費用,膠卷和洗片錢全都由自己掏腰包。兩個月后,洗完手中的片子,魏德運傻了眼,兜里只有幾百塊錢了。他把這點錢留著買膠卷,每天僅靠兩包方便面維持生活。這段時間,魏德運真正體驗到了什么叫艱辛。
的確,那兩年魏德運沒少吃苦。有一次,魏德運跟著名詩人牛漢約好去他家拍照。當時魏德運住在朝陽區《人民日報》附近,而牛漢家卻住在海淀區荊門橋附近。頭天晚上,他跟牛漢約定次日下午兩點見面,當夜下了一夜雪,第二天整個北京城足有半尺厚的雪,交通嚴重堵塞。看著公交車像螞蟻爬行一樣緩緩蠕動,魏德運著了急,這時要是打車,還稍微好點,可摸摸身上只有一點生活費,他決定提前出發,步行去牛漢家。
從早上開始,他一步步朝中關村走去。當時,魏德運并不感到苦澀,相反,一路觀察北京的雪景,不時地舉起相機拍幾張滿意的雪景,對他來說,也是一件樂事。但走到北太平莊時,已是中午,他開始感到饑餓,他想找家便宜的飯館吃飯,又怕耽誤了時間,魏德運知道這些老先生非常守時,最討厭別人失約。幾經猶豫,他放棄了吃飯,餓著肚子繼續前行。盡管這樣,到牛漢家時,他還是晚到了半個小時。見面后,魏德運連連道歉,牛漢見他身上到處是雪花,沒有一點兒埋怨他的意思。稍微喘息片刻,魏德運開始拍攝。半個月后,魏德運把洗好的照片送給牛漢,牛漢看后贊不絕口。魏德運隨口說道:“當時餓著肚子,要是能吃飽飯,會比現在拍得更好。”牛漢聞聽此言,激動得緊緊握住魏德運的手,一句話也說不出。
在北京的頭幾年,魏德運經常舉債過日子。1997年,有一段時間,魏德運一分錢也沒有了。他曾給《人民日報》的一位副主編拍過照,老先生對他特別好,多次叮囑他有困難開口。魏德運有個習慣,能不求人盡量不求人。實在沒轍了,魏德運終于向老先生開了口。老先生說:“你馬上打車過來吧。”魏德運說:“我連打車的費用也沒有了。”老先生說:“你打車來吧。我在樓下等你,給你結帳。”魏德運打車過去后,老先生替他付了車費,留他在家吃了頓飯,給了他3000元錢。《經濟日報》的艾豐老先生,得知魏德運沒錢后,借給他15000元,希望他好好努力。艾豐老先生語重心長地對魏德運說:“你小伙太有靈氣了,你不僅是攝影,你的作品攝影背后的東西太多了。”魏德運是個守信用的人,后來經濟好轉后,他把錢全都還給了人家。但是,在那些艱苦的日子里,沒有這些前輩和朋友的幫助,他在北京是熬不住的。與多明戈談價錢
魏德運拍照不收任何報酬,有時連成本都不要。有一次,著名音樂家多明戈來中國演出,沒有記者證的魏德運千方百計擠到前臺,給多明戈拍了一張堪稱經典的照片。照片洗出后,魏德運給多明戈送去,多明戈看后,大加贊賞,他問魏德運需要多少錢。魏德運反問他道:“你是搞藝術 的。你說藝術值多少錢?”多明戈說:“藝術無價。”魏德運說:“既然你的藝術無價,我的藝術也是無價的,給多少錢,我也不賣給你。”多明戈聽了他的話,稱贊魏德運有個性,是一位真正的藝術家。便主動邀請魏德運和他一塊兒合影,并告訴魏德運,他將永遠珍藏這張作品。
季羨林說他能拍出人的魂來
一個特殊的機會,魏德運認識了中國社會科學院的文學理論家王岳川,他是著名國學大師季羨林的學生。王岳川看完魏德運的作品后,十分贊賞,決定請他給季羨林拍幾張肖像。在王岳川的介紹下,魏德運如約來到了季羨林的家中。最初,魏德運第一次見到季羨林,心里還有點打鼓,怕人家不認可他。一見面,季羨林溫和的問候,立刻打消了他的所有顧慮。魏德運落座不久,季羨林養的那只貓突然竄到了他的身上。正在擺弄相機的魏德運發現了這難得的瞬間,于是手疾眼快的他舉機抓拍,把這個永恒的瞬間留了下來。相片洗出后,季羨林放大一幅,掛在了家中。季羨林家經常有很多文化人去坐客,每次來客看到那幅照片,都贊不絕口。對于魏德運的攝影,季羨林更是欣賞得不得了,他專門撰寫了一篇文章,發在《人民日報》的副刊上,稱贊“魏德運是一個真正的攝影家,能拍出人的魂來。”季羨林有個習慣,中午不會客,但對魏德運,他卻開了綠燈,他告訴魏德運:“只要愿意,歡迎你隨時到我家來玩。”
金克木開導他:“你快要出名了。在中 國,你不要出大名,出個小名就可以了。”
當時,北京燕園還有一位魏德運仰慕已久的名人——金克木。金克木以不跟外界接觸著稱,平時無論什么樣的客人,一概不會。有一次,季羨林跟金克木說起魏德運的肖像攝影,金克木隨口說道:“哪天讓我見識見識,我看他怎么把我的魂拍出來。”季羨林把這話告訴了魏德運。魏德運給金克木打了幾次電話,金克木說有時間我會約你,此事就沒了下文。有一天,魏德運實在忍不住了,決定闖一闖金克木家,碰碰運氣。他知道金克木跟季羨林住一棟樓,于是一天從季羨林家出來,他來到金克木的家門口。門外,有人放了一封信,上面寫著金克木的名字,魏德運靈機一動,拿起那封信,敲響了金家的門。整整過了20分鐘,屋里響起一個聲音:“誰呀?”接著,門打開,露出一個滿頭銀發的老者。魏德運把信遞到金克木手里,隨后把自己的作品集遞給他。金克木翻了幾頁,突然抬起頭來說:“你就是小魏,是你能把人的魂拍出來呀?”魏德運點點頭,金克木做了個請的姿勢,把他清了進來。
金克木有個習慣,自己跟自己下圍棋。落座后,金克木說:“我喜歡下圍棋,你就拍我下棋吧。”說著,他把棋子倒出來,魏德運選好角度,拍了幾張,然后起身要走。金克木拉著他說:“你一個人在外奔波不容易,今天就像到家一樣,在這里吃頓便飯吧。”金克木十分誠摯,魏德運盛情難卻,坐了下來。飯間,金克木聊了他的很多人生經歷和體驗,魏德運聽了頗有感觸,他對金克木說:“像你這樣的文化老人,我得需要很長時間,才能深入你的內心,我剛才不過拍了個外表,不足以體現你的內心,能不能讓我再給你拍幾張?”金克木點了點頭。飯后,魏德運讓金克木站到陽臺上,嘹望外面的湖面。金克木在燕園生活了幾十年,北大的風雨蒼桑全都裝在了他的胸間,望著外面的湖光山色,只是很小的一會兒,他就遺忘了身邊的世界,融人到記憶中去了。魏德運抓住這時機,按下了快門,終于,一幅極為經典的作品,再次從他手中誕生 了。不久,金克木離開了人世,魏德運的那幅作品,成了金克木留在人世間的最后一個剪影。
拍完照,金克木陪魏德運說話。金克木以一個老者的口吻,溫和地說:“小魏呀,你快要出名了。在中國,你不要出大名,出個小名就可以了。”
正如金克木而言,魏德運很快出了名。著名作家賈平凹看完魏德運的作品后,當即揮毫題了“一瞬千古”四個字;著名經濟學家吳敬璉拿到魏德運拍攝他的照片后,興奮地說:“太好了,這是我一生拍過的最好的肖像。”此外,國內幾十家報刊分別介紹了魏德運和他的作品;中央電視臺《東方時空》欄目兩次播出他的專題片,《東方時空》自開播以來,從沒有重復介紹過一個人物,魏德運開了個先例。自那時起,魏德運不再登門求人家了,每天請他去拍照的人絡繹不絕。這些人中,除了文化界名人,還有一些政要人物。這時候,北京幾所大學意識到了魏德運是個人才,向他發出了啟用信號。魏德運經過思索,決定進他比較熟悉的師范類大學。不久,他被北師大聘為副教授,戶口也進了京。自此,魏德運告別流浪生活,他多年執著追求的肖像攝影藝術給他帶來了好運。
攝影家們不相信這些作品是用海歐相機拍出來的
魏德運成了名人,但是,他的工具并沒有改變,還是那架闖北京時帶來的海歐照相機。北師大現在分給了魏德運一套一百多平米的房子。在接受我的采訪前,他先帶我去他后來租住的一間小房子。沒到北師大之前,他一直憋在那里。房子只有十多平米,里面除了一張單人床、兩個柜子,剩下的全都是照片和底片,亂糟糟的像個倉庫。欣賞完他的作品,他把那架海歐相機拿給我看。相機破得可憐,上面到處扒著透明膠布和膏藥,像一名剛從戰場上下來的受傷戰士。魏德運告訴我:“你相信嗎,季老那幅,金老那幅,還有這些你認為不錯的作品,全都是用它拍出來的。”
我睜大了雙眼,如果不是魏德運親口告訴我,如果不是他的表情那樣嚴肅,我的確不敢相信。我曾認識過一位業余攝影愛好者,偶爾給一些雜志拍拍封面,但他手中的相機卻不少于十萬元。據他說,他是貸款買的這些器材,因為他碰到很多攝影家,所使用的攝影工具都值這么多錢。魏德運拿這個廉價相機給人家攝影,遭到了很多白眼。一次,他應邀到一位女士家里攝影,看到魏德運的相機,人家一臉的不高興,覺得魏德運名不符實。魏德運沒有說什么,他覺得藝術家要靠作品說話,任何解釋都是多余的。老魏稀里咔嚓拍完后,飯也沒吃,匆匆告辭。半個月后,他托人把照片送給那位女士,對方驚訝得半天沒說出話來,從此她把老魏捧成了一尊“神”。
魏德運用海歐相機能拍出這么獨到的作品,與他善于使用自然光有關。魏德運說,自然光非常豐富,無論你需要什么樣的氛圍,它都能營造出來。為了把握自然光,魏德運這一二十年來一直有個習慣,每次躺在床上休息,他都會兩眼一眨不眨地盯著墻壁看。魏德運看的不是墻壁,而是光線投射到墻壁上折射后的狀態。魏德運發現光線的變化奇妙無窮,而且每個時間段各有不同的表現,他把那些變化牢牢地掌握在心中。除此之外,每次去拍一個人物,他都盡可能多了解那個人物的背景資料,以便在一瞬間能對所拍人物產生感覺,并能跟對方溝通。
記者跟魏德運聊起評價藝術品的尺度時,魏德運說:“一部無論多優秀的攝影作品,抓到的都是一個短暫的瞬間,無論這個瞬間有多短,人們通過這個瞬間,都能夠看到所拍人物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