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顏利
內容提要全球發展的公正性應是人際公正與環境公正在新舊全球化轉換過程中的體現。全球發展的公正性應該有利于“人人共享、普遍受益”,應該有利于縮小各主體之間的差距而不是擴大差距,應該在全球發展中公正地分配權利與義務———使權利與義務對等,而全球發展不公正主要是權利與義務的分配與履行不公正。
關鍵詞全球發展 公正性 權利與義務
〔中圖分類號〕B82-064〔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0447-662X(2004)06-0016-04
公正既是國內外關注的熱點,又是哲學、經濟學、法理學、政治學以及倫理學的跨學科難題。博登海墨說:“正義具有一張普洛透斯似的臉,變幻無常,隨時可呈不同形狀,并且有極不相同的面貌?!?① 究其原因在于:公正觀念是在實踐中形成的,自然會隨實踐的變化而變化。本文將公正研究引入全球化過程,探討何為全球發展的公正性,即考察理解的理解(前提是對理解能理解、公正比不公正好,接近公正比原理公正好;標準是文本、包括現實)。
一、何以要考察全球發展的公正性
眾所周知,全球化使公正問題在全球不斷凸顯,正如吉登斯(Giddes)所說:“全球化并不以公平的方式發展,而且它所帶來的結果絕對不是完全良性的?!?② 德里克(Dirlik)也說:“對于全球化的異常欣喜卻掩蓋了社會和經濟的實際上的不平等,這不僅是過去留下的東西,同時也是新的發展的產物?!?③ 公正問題先是在經驗層面引起各國政府官員的關注,如唐家璇1999年9月在第54屆聯合國大會上說:“建立公正合理的國際新秩序是世界和平與發展的需要,也是國際社會的共同愿望和目標?!苯又诮洕鷮W、法學和政治學等多學科研究的大潮推動下,公正叩響了哲學研究全球發展的大門。
①②③阿里夫?德里克:《后革命氛圍》,王寧譯,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9年,第4頁。安東尼?吉登斯:《失控的世界》,周紅云譯,江西人民出版社,2001年,第10頁。博登海墨:《法理學———法律哲學及其方法》,華夏出版社,1987年,第238頁。
一方面,全球富國與貧國嚴重不平衡發展對貧國發展不公正,富國進而掠奪貧國、貧富差距越來越大,這對貧國、對發展中國家的發展更不公正。世界貧富差距不斷擴大的發展公正嗎?顯然不公正。全球不公正發展能太平穩定嗎?不能。進而言之,世界貧富差距不斷拉大的不公正發展是世界恐怖主義的根源,不改變全球不公正發展的局面,就不能鏟除滋長恐怖主義的土壤,徹底消滅恐怖主義也就會成為一句空話。此外,經濟政治霸權主義在全球發展實踐中更凸顯了公正性問題,全球可持續發展的公正性問題也表明人類對自然的發展不公正、對他人的發展更不公正。
另一方面,考察新世紀何為全球發展的公正性可以豐富和發展馬克思主義公正思想,可以為世界特別是發展中國家公正發展的實踐提供理論闡釋,可以為中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與全面小康建設提供公正的理論依據。中國的發展需要現代性的建構,但又受到西方后現代思潮的阻截。我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建設的實踐迫切需要公正的原則、理想與精神,人們渴望公正理論、希望進一步研究弘揚公正精神。眾所周知,我國改革開放提高了人民群眾的生活水平,推進了社會公正。但我們不得不承認,個別領域的不公正現象也有所發展。經濟發展的成果在不同階層間的分配不合理,“目前我國基尼系數約為0.39,進入了國際公認的收入分配警戒線”(www.people.com.cn2001年8月24日。國際公認的收入分配警戒線的基尼系數為0.4),此外,隨著經濟的發展,有些地方環境污染已相當嚴重,甚至影響生態平衡,影響人們的生活與社會進一步發展??墒牵鞣桨l達國家,不顧我國改革開放的巨大成就,不顧我國以人均最少的耕地解決了世界人口最多國家人們的溫飽與基本小康問題這一事實,借口“污染”“人權”不斷阻礙我國的發展。對何為全球發展公正性問題的哲學分析,有利于我國的公正發展得到理論詮釋。
二、何為全球公正性
公正是行為作用對象應受之行為,是行為人應得之行為;而不公正是對人做不應做之事,是行為作用對象不應受之行為,是行為人不應得之行為。公正又是指按一定規則進行評價,按一定規則同等地對待人與事。顯然,這在階級社會很難做到,或者根本做不到,故公正具有歷史構成性。
公正不僅具有階級差異性還有辯證性,它既是相對的又是絕對的,既是有條件的又是無條件的,即個人自愿遵守公正原則之動機的有條件性與社會公正要求對個人的無條件性,一方面,作為利益交換的規則,公正是有條件的;另一方面,作為道德命令,公正又是無條件的?!坝袟l件”的意思是說,具有公正愿望的人能否實際遵守公正規范取決于其他人是否也這樣做。這種有條件的自愿性反映了公正的一個主要目的,即以等利害交換的方式滿足人們的自我利益。另一方面,作為道德命令,公正又必須是無條件的。既然愿意遵守公正規范的人能否實際遵守公正規范取決于其他人是否也這樣做,那么,一部分人的非公正行為就有可能導致其他人的非公正 行為,結果使非公正行為蔓延至全社會。鑒于此,不論作為制度,還是作為個人品德,公正都必須是無條件的,否則,社會的公正局面就難以維持。“有條件性和無條件性同為正義的基本屬性,舍其一則正義不復為正義?!?① 但是,慈先生并未關注公正、不公正的實踐生成性,也就未重視二者的相互轉換性。
全球公正性一方面源于普遍倫理的研討,另一方面因全球性問題的不斷嚴重而凸顯于時代。而普遍倫理也起因于全球性問題,故全球公正性問題歸根結底源于不斷嚴重的全球性問題,而全球性問題主要是兩個方面:一是生態環境問題,二是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問題。
首先,生態環境問題。1.人類與自然的生態環境問題不僅對人類發展而且對人類生存已經構成了嚴重威脅:60年代,每年有1850萬人遭受旱災的影響,但70年代,增加到2440萬人;60年代每年有520萬人遭受水災的危害,而70年代增加到了1540萬人 ② 。2.與資源利用相聯系的環境問題將在全球范圍內加劇。例如,在最近的一個世紀,礦物燃料的使用量幾乎增加了30倍,工業生產增加了50倍以上。在這些增長的總量中,礦物燃料中的3.4左右、工業生產的4.5略多一些是1950年以后出現的(我們共同的未來,第37頁)。3.全球發展缺乏應有的一個綜合戰略去支持降低化學用品量、提高能源效率、建立生物廢水處理系統的設想,也缺乏監督實現這些設想的系統。對于要協調人與自然的關系,恩格斯早已就告誡人們:“但是不要過分陶醉于我們對自然界的勝利。對于每一次這樣的勝利,自然界都報復了我們……各地的居民為了想得到耕地,把森林都砍完了,但是做夢都想不到,這些地方今天竟因此成為荒蕪不毛之地”(恩格斯:《自然辯證法》,第158頁)??傊?,過去的發展所造成的生態環境問題不僅對人類自己不公正對自然也不公正。
注釋:①②《我們共同的未來》,吉林人民出版社,1997年,第35頁。慈繼偉:《正義的兩面》,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1年,第1-2頁。
其次,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問題———主要以民族或國家的不同發展形式表現出來,這種人際關系問題或叫民族問題的不公正的利益分配是全球發展的障礙與和平的威脅。1.發達國家的對外環境政策有一種心照不宣的默契:一方面以發展中國家的人口增長和資源的破壞(如森林資源)威脅著生態平衡為由指責發展中國家;另一方面又為自己的非基本需要辯護,理由是“人類不能忍受生活標準的大幅度的下降”。由此造成的負面影響是:發達國家對自己繼續惡化全球環境質量的行為沒有有效的約束,并在所謂“全球化”的名義下繼續半公開地或隱蔽地向發展中國家轉嫁環境污染。這對發展中國家不公正。2.發達國家特別是美國拒絕為實現可持續發展而改變現有的生活方式,他們不斷宣稱“我們的生活方式是不能談判的” ① ,這使可持續發展中重要的“資源與能源的節約與可持續利用”遇到了很大的障礙。3.在發展中國家看來,發達國家財富的積累與他們的利益所受的損害是相關的,對他們的援助應當被看成是一種補償性的義務,只有這樣才算得上公正。發達國家則堅持援助只是一種慈善事業,與公正無關。他們認為一個開明的政府能做到的只是對有益于環境保護和公正的國際秩序的參與而已,并沒有哪條國際原則要求富國必須對窮國慷慨解囊。因而要求發展中國家分清公正與仁慈之間的關系。無論發達國家的這種說法遵循何種邏輯,如果能夠站在客觀的公正立場,便會看到,世界財富的不公平分配確實存在,發展中國家認為的不公正現象也是不爭的事實。占世界五分之一的人口生產和消費了全球五分之四的商品和服務,并使南北差距進一步拉大。6.對于發展中國家來說,東西、南北問題是最大的全球性問題。正如鄧小平所說:“現在世界上真正大的問題,帶全球性的戰略問題,一個是和平問題,一個是經濟問題或者說發展問題。和平問題是東西問題,發展問題是南北問題。概括起來,就是東西南北四個字,南北問題是核心問題?!?② 不研究解決東西南北問題,僅著眼于人與自然的問題,人類普遍憂慮的發展中國家的環境、生態、人口等問題不可能得到根本解決,也就沒有可持續發展與公正性可言。
面對全球性問題,隨著可持續發展理論與實踐的不斷發展,我們仍然對未來充滿希望。我們應該并且可以同心協力建設一個更公正、更繁榮、更安全的世界。正是對未來寄予希望,全球公正性問題才凸顯于時代。而正確認識和處理全球公正性問題是有效解決可持續發展問題的基本前提,因全球發展不可持續的關鍵是全球發展不公正,即對自然不公正、對他人不公正,那么,何為全球公正性?
全球公正性是人際公正性和環境公正性的綜 合體現,并以國家、民族和地區的不同發展形式反映出來,它可以被看作人際公正性的擴展。全球公正性首先表現為國家間平等,正如時殷弘先生所說:“國家正義首先是國家間的平等,無論國家的大小強弱。” ③ 事實上,處理好全球公正性問題是我們在更大的程度上有效地解決可持續發展問題的基本前提。這是因為像全球氣候變暖、臭氧層空洞、有毒廢物轉移、水資源短缺、森林銳減、物種消失等等這類問題并非局部性的,而是超越了國界,而具有了全球性質。盡管各國都各自存在著不同程度的資源與環境問題,但全球性的可持續發展問題畢竟是當今世界面臨的最主要問題。正如湯姆?邁克爾所說的那樣:“世界性的環境問題,比各個國家的環境問題的總和要大?!?④ 如果是這樣,那它當然不是單憑各個國家獨立的力量就能夠解決的。這就需要超越本國的自身利益,通過國際間的合作,在共同對付全球威脅的具體途徑方面提出可行的方案,以解決這個根本性的問題?!盀榱嗽诮鉀Q全球問題中成功地取得進步,我們還需要發展新的思想方法。建立新的道德和價值標準,當然也包括建立新的行為方式。” ⑤ 建立道德與價值標準,就不能不考慮國家之間的公正問題。在這種意義上,無論我們是否愿意,可持續發展問題的全球性質都將迫使我們關注、考察全球公正性問題。
注釋 ①②③④⑤《我們共同的未來》,吉林人民出版社,1997年,第46頁?!段覀児餐奈磥怼?,吉林人民出版社,1997年,第343頁。時殷弘:《論世界政治中的正義問題》,資中筠主編《國際政治理論探索在中國》,上海人民出版社,1998年,經65頁?!多囆∑轿倪x》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105頁。王偉中:《國際可持續發展戰略比較研究》,商務印書館,2000年,第28頁。
三、何為全球發展的公正性
全球發展的公正性是人際公正與環境公正在全球發展中的動態展現,即全球發展應是全球多極主體的發展、應是權利與義務對等的發展、應是機會公正平等的發展、應是經濟公正政治公正倫理公正的發展,簡言之應是一種全球可持續發展。
可持續發展根據《里約宣言》與《21世紀議程》可概括為:三種公平:對大自然的公平、代內公平與代際公平。從哲學的角度看,它實質上表達了代內公正、代際公正和環境公正的要求,而這些問題往往又相互聯系在一起:人對自然的公正總是與人對人的公正相聯系的,很難設想一個沒有人際公正的社會能夠達到對自然的公正。在這種意義上,人對自然的公正總是以人對人的公正為前提的。一種真正健康的人與自然的關系必然是人際公正的映現。因此,離開了人與人的公正關系去談論人與自然的公正關系不僅抽象和不切實際,也不可能真正處理好人與自然的關系。抽取了人際公正談論人對自然的公正是很難合理地說明人對自然的公正的。在某種程度上,更為現實緊迫的代內公正構成了解決代際公正和環境公正的前提。如果一個社會不能真正解決代內公正,又如何能相信它有能力解決代際公正和環境公正?因此代內公正是可持續發展的關鍵也是全球發展公正性的關鍵,解決人際關系問題是解決生態環境問題的前提,而要解決人際關系問題首先得解決全球發展的公正性問題。
眾所周知,當今全球發展是不公正、不可持續的,公正的全球可持續發展必須建立全球發展新秩序以公正地分配全球的權利與義務,因全球發展不公正、不可持續主要是權利與義務的分配與履行不公正。權利與義務應該怎樣分配才公正?全球公正性的發展權利與義務應該對等,因“沒有無義務的權利,也沒有無權利的義務?!?① 且基本權利應完全平等,非基本權利應不完全平等或比例平等。權利等于義務是公正的,權利大于義務則不公正或不可能,而義務大于權利不僅公正而且是正義的行為善的行為。
為何基本權利應完全平等、非基本權利應不完全平等而應比例平等?因基本權利即人權,顯然是平等的,因無論宏觀主體還是微觀主體都只能作為一個單位構成人類社會,其基本貢獻是相同的,如基本權利不是完全平等就不公正;非基本權利是除基本權利以外的其它權利:如較高的享受權利、表決權利等,非基本權利完全平等就不公正。聯合國常任理事國的非基本權利如表決權與非常任理事國完全平等就不公正。
權利反映的是一個主體與另一個主體或社會的關系問題,一個完全孤立的主體無所謂權利,權利的分配與公正緊密相連。但公正與權利是否哪個具有優先性呢?羅爾斯賦予“公正”以首要性,試圖從根本上解決社會現實中的不平等問題。諾齊克強調“權利”的首要性,堅持權利是不可侵犯的。羅爾斯
關心東西如何分配,諾齊克強調東西從何而來,羅爾 斯重視導致平等的結果,而諾齊克更注意產生權利的過程。這樣,諾齊克就將羅爾斯的“分配的公正”變成了“持有的公正”。諾齊克認為:“如果一個人對其持有是有權利的,那么他的持有就是公正的;如果每個人的持有都是公正的,那么持有的總體(分配)就是公正的” ② 。他們的理論看起來完全相反,然而實質上只是新自由主義的兩種版本,它們共同證明著同一種政治制度。這種新自由主義試圖證明自由民主主義作為“歷史模式”是普遍必然的,對全世界不同文化的所有社會都有效。它相信自己能夠超越自己歷史、文化和地域的局限性,而達到所有人類社會的終極真理。這是不可能的,因為他們僅從觀念出發來解釋實踐,而不是從物質實踐出發來解釋觀念的形成。
權利也是一個歷史范疇,任何具體的權利都是現實境況下的權利,自然受到歷史傳統和現實條件的制約與限制。所以在具體的社會現實中,權利不可能成為一個絕對的原則,也難以成為象諾齊克所認為的那樣是唯一的公正原則。
在權利原則不能成為社會公正的唯一原則時,怎樣考慮效率等其它社會要求呢?羅爾斯認為,公正原則優先于效率原則,自由只能夠為了自由的緣故而受到限制。這是與功利主義的本質區別,但公正原則并不排斥效率原則,而只是效率原則必須以自由為前提,在公正平等的基礎上求得效率。諾齊克則只強調權利原則的絕對優先性而不關注公正原則,因而成為“沒有根基的自由主義” ③ 。
注釋:①②③布坎南:《倫理學、效率與市場》,廖申白、謝大京譯,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1年,第92頁。RobertNozick,1998.Anarchy,State,andUtopia,byBasicBooks,Inc.Reprinted,P31.《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6卷,人民出版社,1964年,第16頁。
因此,傳統的公正與權利觀念都應該隨實踐的變化而被超越。但在全球發展的過程中對公正和權利的超越不在于尋找一個更高更普遍的“歷史模式”與絕對的公正觀念,因為歷史不服從任何模式,也沒有任何絕對的公正觀念,而在于將全球發展的公正性理念嵌入具體的歷史處境之中(因為它們相對于一定的歷史處境才具有價值和意義),以保證和解答全球權利與義務具體歷史的對等。
作者單位:中國社會科學院哲學所責任編輯:張 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