闌 珊
我的母親在經濟大蕭條時期出生于古巴的特立尼達島。在那個地方,那個時代,什么東西都不會被浪費。在她的童年時期,各種東西都被分類儲藏,然后再被重新使用。破了的曬衣夾和零碎的布片被用來做玩具。原本用于系水泥袋的絲線被編織成漂亮的床罩和披肩。而任何一塊空地,都會成為花園。她的父親在她家那座有著古老的西班牙風格的住宅的庭院中央,栽滿了芒果、蘭花和智利辣椒。每一個角落,每一處隱蔽的地方,都種上了美麗而有用的植物。
在1947年的情人節那天,我的母親遇到了馬丁·蒙德斯。馬丁·蒙德斯是一位藝術家,他曾經看見過具有獨特風格的特立尼達島的圖片,他決定要把島上殖民地式的建筑畫下來。于是,他從洛杉磯來到了特立尼達島,遇見了我的母親,他們相愛并且結了婚。
我的母親帶著她的勤儉節約的習慣和我的父親一起搬到了加利福尼亞。她把空瓶子擦干凈,在上面挖出孔洞,做成鳥籠子和花盆。在她手里,一球線會變出漂亮的刺繡裝飾品,碎布片則會變出雅致好看的混合花色的棉被或者衣服。
至于院子里的小徑,則用鮑魚殼和小河里面的石子鋪成碎石路面,它婉延地穿過一片雜亂的野生蓖麻叢。在那里,我的母親把她在古巴從她爸爸那里學會的園藝技術運用到實踐中。她用她的勤奮在洛杉磯那密度極大的黏土地上努力奮斗著,漸漸地,她的鐵鏟和鋤頭把那片雜亂的野生植物整理得有條有理。我們的后院是陡峭的山坡,在母親的精心栽培下,它變成了一座美麗的露天花園,里面長滿了鱷梨樹、杏樹和番石榴樹,此外還有玫瑰花、旱金蓮花和蘭花。
年復一年,我的母親一直在那座花園里辛勤耕耘著,正因為這個緣故,她經常會從泥土地里挖出一些被遺棄的玩具。其中,有手握破槍的小塑料士兵、騎在馬背上的斷腿牛仔和上面有細裂縫的五彩大理石雕像。
大多數人遇到這種情況都會把這些破損的玩具丟進垃圾堆里去,但是我的母親卻把它們當作了寶貝。當我和姐姐笑她收藏別人的垃圾時,她只是溫柔地搖搖頭,微笑著。
“你們就想一想吧,”她露出驚訝地表情說,“這座房子自有它的歷史。某人的孩子曾經在這里成長。”對她來說,想象一群充滿冒險精神的小孩子在他們那片野生的蓖麻叢中用紙板建筑城堡的故事簡直是易如反掌。
母親把這些玩具上的泥土擦拭干凈,然后把它們裝進一個鞋盒子里,放在洗衣機上面的架子上。歲月流轉,它們仍然牢牢地占據在那里,上面落滿了厚厚的塵埃,但是母親就是不愿意把它們丟掉。她知道有一個孩子曾經把這些破舊的士兵、牛仔和雕像當作寶貝一樣看待。僅此一點,就足以使她覺得儲藏它們很有必要。
在我和姐姐成年后并且離開家很久之后的一天,一個陌生的中年人敲響了我父母家的門。我的母親出來招呼他。他不好意思地作了自我介紹。
“我是在這所房子里長大的,”他滿懷歉意地解釋。“我回到這里來是為我父親舉行葬禮的,我的心里充滿了懷舊的傷感情緒。我可以在院子里四處轉轉嗎?”
母親滿懷同情和安慰地嘆息了一聲。
“我想我這兒有一些屬于你的東西,”她說。她走到后面屋子里去,拿出那個盒子,遞給了陌生人。陌生人迷惑不解地打開盒蓋,然后驚異地屏住了呼吸,他看見里面放著他兒時最珍愛的玩具碎片。突如其來的記憶沖擊著他。他的眼睛淚霧彌漫。他幾乎不能表達自己的感激之情。
母親微笑著。她早就知道,她收藏的這些珍寶遲早會有再被需要的一天。那些微小、片斷的記憶正像躺在塑料瓶和玻璃瓶中正處于休眠狀態下的種子一樣,只是在等待破土而出的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