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域之眼

徐谷芃

我是一個中國人，人生三分之一的時光卻又是在東鄰日本渡過的。所以，當(dāng)我第一次踏上西方世界的領(lǐng)土，第一次領(lǐng)略到西方世界的人情、風(fēng)俗、制度時，東西方文化間所折射出的巨大文化差異，給我留下了相當(dāng)深刻的印象，令我思緒萬千。

以下從加拿大的自然環(huán)境、國民性格、衣著以及移民教育這四個方面來談?wù)勎业挠^感，并將此與中國、日本作一比較。

自然環(huán)境

加拿大的自然環(huán)境應(yīng)該說是無與倫比也是無可挑剔的。她就好像大自然最偏愛的孩子一樣，享受著大自然所賜予的一切恩惠。

綿延起伏的落基山脈，飛流直下三千尺的銀河瀑布，歷經(jīng)千年卻仍潔白、冷傲、氣度非凡的哥倫比亞冰川世界，高聳挺拔而又墨綠幽深的古木森林，還有那一望無際、深邃平靜的翡翠湖畔以及巨大堅硬的花崗巖石，這些景色相互交織，構(gòu)成了一幅古老粗獷近乎非現(xiàn)實的圖畫，似乎在告訴你，這里是一片無人的土壤，有的只是享用不盡的自然風(fēng)光。

走進(jìn)加拿大的居住區(qū)，那里又是另外一幅自然的景色。

天鵝絨般的碧綠草坪，再配以安祥寧靜、結(jié)滿果實的田園農(nóng)莊，使加拿大的幾乎每座城市都充溢著泥土的芬芳。而從遠(yuǎn)處那寬廣蔚藍(lán)、撒滿海草貝殼的沙灘海洋上飄過來的清新海風(fēng)，讓你頃刻間會涌出陶淵明“悠然見南山”般的感受。那種現(xiàn)代人所渴求的文明、安謐加上浪漫自由的氣氛就簇?fù)碓谀闼闹埽屇愠磷砥渲校瑯凡凰际瘛?/p>

與加拿大這種很少人工痕跡的景觀相比，中國與日本的自然又有截然不同的另一番特點(diǎn)。

日本雖然山水皆有，但或許是這個島國人口眾多而又國土狹小，或許是日本人崇尚樸素不喜華美的性格，日本的自然大多帶有濃濃的人間氣息，其特點(diǎn)是素雅、清淡，雖然在極力避免破壞自然的氣氛，但仍隨處可見人工的刻劃與雕琢。總體來說，與加拿大的自然相比，少了些寬闊、大氣，多了份整齊、干凈。

中國的自然美景可說得天獨(dú)厚、天然純樸、種類繁多，不乏氣勢與嫵媚。不過，也許是由于地太大人太多，也許是由于中國人不拘小節(jié)、喜愛熱鬧，所以中國的自然山水多有些繁雜、還有些耐不住寂寞之感，這與無欲自然、雅致寧靜的日本可謂大相徑庭。

概括地講，對加拿大人來說，自然仿佛是自己的友人，極盡尊重放任之能事；對日本人來說，自然如同一個聽話的女孩，老想按自己的意思來梳妝打扮她；而對中國人來說，自然就好像是家人，離得太近，有時不免忽視，但卻多了一份親近感、人情味。

加拿大人

加拿大人給我的外觀印象是，無論男女，個個人高馬大、胖子居多，且常常面帶笑容，臉部表情放松、自然，迎面走來時，往往會友好地沖你一笑，然后是充滿善意的一聲Ｈｉ或Ｈｅｌｌｏ，好像你們是老相識似的。初到這里的人，往往會在這種氣氛之中喪失自我，覺得受人尊重實在是件美事，心里不免熱乎乎。

記得有一天，我同姐姐開車去拜訪一位朋友。因為是頭一次去，加上地形又有些復(fù)雜，不知怎么迷了路。這時碰巧一位加拿大人開車過來，于是我們就停下車跟他打招呼，給他看朋友家的地址，問他該如何走。他嘰里呱啦地解釋了一大通，說是比較復(fù)雜，需要繞幾個彎，又看我們茫然的表情，于是主動說：“你們還是開著車，跟在我的汽車后面，我?guī)銈內(nèi)ァ！本瓦@樣，開了２０多分鐘，把我們送到朋友家門口，然后自己再打轉(zhuǎn)回頭。

像這樣熱情、善良的人在日本也有，擔(dān)心你找不到地方，硬是主動把你領(lǐng)到目的地，讓你感動、感嘆、感激不己。

在中國，除非你是朋友，否則很少有這樣的事情，熱情過了頭，相反讓人覺得對方是否別有企圖。

但能不能由此來判斷中國人冷淡、薄情呢？我的看法是否定的。我們中國人看重的是友情，要成為朋友是要花一定時間的，而一旦成了朋友，那份熱情簡直讓人受不了。

我的一位日本友人就曾感慨萬千地提起，每次去中國參觀訪問，中國的朋友們常常會興師動眾地予以接待，會一次掏上十天半月的薪水來宴請自己，你要跟他講客氣，他還會怪你見外。

就我在日本十幾年的體會而言，日本人待人接物、請客吃飯是很少到這種地步的。雖然他也在用心招待你，但無形之中還是有段距離。這種感覺在加拿大一樣有，對毫不相識的人熱情，確實能顯示出大度、文明、有教養(yǎng)的一面，不過這種熱情只是一瞬即逝，似乎沒有中國人來得純真、來得濃烈。

加拿大人也有他的不足之處。也許在日本呆的時間較長的緣故，在我看來，加拿大人常常有粗心大意、丟三落四的毛病。你去商店里買東西，找錯錢是決不稀罕的事情。讓加拿大人辦文書材料，即使是依葫蘆畫瓢寫你的名字或羅馬數(shù)字，他居然還會出錯而且渾然不覺。

相比之下，凡事都講究認(rèn)真細(xì)致的日本人身上就很少有這樣的情況。此外，加拿大人對顧客的服務(wù)態(tài)度也不及日本人那樣親切、熱忱，很少給人一種賓至如歸之感，在這一點(diǎn)上，就不如平時在街上對待陌生人那樣友善。

中國人由于國際化的浪潮，干什么都講求與國際接軌，而服務(wù)態(tài)度是經(jīng)常提到的一項。經(jīng)過最近幾年的努力，確實也有進(jìn)步。但依我來看，短時間內(nèi)達(dá)到加拿大的水平并不難，但如果想做到日本人那樣，恐怕非一日之功。

三個國家的人情不同，與三個國家的國民性格有關(guān)。

日本人為人處事，不論對朋友還是對親屬，都有較冷淡、排斥的一面。在日中國人常說日本人好排外，這是事實，但日本人對外人，即使是本國人，也存在這個問題。記得有文章說日本人在２０歲以前就把一輩子的朋友找好，雖然不免夸張，但也可見日本人隨著年齡的增長，與人打交道的障礙卻是越來越難以逾越。說話做事拐彎抹角也就自然成為大和民族的偉大習(xí)慣。

加拿大人有些自驕自大、自以為是，為人也隨意，雖然好交朋友，卻是點(diǎn)到為止。因為如果太過接近，各自的強(qiáng)烈個性說不定會在無意之間傷害到對方。也正因為這一性格，在為人服務(wù)時，心中也就難免會有一絲別扭之感，覺得我們都是平等的，為你服務(wù)已由曲尊，再對你點(diǎn)頭哈腰，那是萬萬不可。

中國人雖然熱情、真誠，但最大的毛病在于心中只有自己而沒有社會。似乎很少想到自己是社會的一分子，這就表現(xiàn)在往往忽視社會的規(guī)章制度，為了自己或是朋友還會不遵守公共原則，有時甚至不惜侵犯別人的利益。當(dāng)然，號召人們要大公無私，這確實有些勉為其難，但公私并存，應(yīng)不難做到。

加拿大人的衣著

也許是出于女性特有的心理吧，我這個人每到一個地方，喜歡觀察當(dāng)?shù)厝说拇┲虬纭Ｔ诩幽么螅貏e留心的也是這一點(diǎn)。

總體來說，加拿大人的服飾跟它的自然環(huán)境一樣，自然大方，沒有什么精雕細(xì)琢、刻意修飾的地方。不論男女，大多是牛仔褲，Ｔ恤衫，沒有花枝招展、五顏六色之感覺，呈現(xiàn)出的基本是單色調(diào)。 偶爾看到注重時裝的人，一看就可以發(fā)現(xiàn)他（她）們講求的是服飾的質(zhì)感、線條與顏色的搭配。

加拿大人對服飾所要求的精細(xì)以及考究的程度遠(yuǎn)不如日本，就服飾的種類、樣式來說，也不如中國來得豐富，選擇余地大。

如果歸納，日本服裝做工一流、考究；加拿大服裝舒適自然；中國服裝品種、顏色雜多。三個國家的服飾就如同三個國家的人所特有的印象，日本人身材較小，守規(guī)矩、嚴(yán)謹(jǐn)；加拿大人高大、隨便自由；中國人由于南北氣候、地理條件的不同，加上在經(jīng)濟(jì)起步階段所特有的素質(zhì)、層次的高低之別，整個服裝水準(zhǔn)較以前雖有很大提高，但在做工的講究以及審美的意識上還有待提高，這實際也是上述服裝種類、顏色繁多的一個原因。

走在街上的加拿大女孩，很少涂脂抹粉，或是精心打扮作搔首弄姿狀，她們言行之間很少東方女性的嬌柔之感而多了一種爽朗自然。不過她們并非不打扮。坦胸露背的吊帶衫是很多青春少女的偏好。上身露背、低胸，下身是緊身牛仔褲，有些人彎腰，肚臍和腰部會露出一大截。腰部和三分之一的臀部都暴露在陽光下，讓看見的人替她提心吊膽。但也奇怪，她們這種超出警戒線的露出度，并沒有使人感到任何不妥或不合時宜，相反還會產(chǎn)生自然、青春真好之嘆，同時也不得不承認(rèn)洋裝的確為洋人所設(shè)計，讓人看著賞心悅目。

相比之下，日本和中國的女孩子可以說都在精心打扮自己。

日本的女孩應(yīng)該說是世界上最愛打扮的。她們的精心與中國女孩正好相反，用在深處。頭發(fā)每天清洗，護(hù)養(yǎng)，一大早出門要來個 “阿灑香”（意指在早上出門前特地洗澡、洗發(fā)，讓身上飄出一股清香潔凈的氣息），然后再花上一點(diǎn)時間去做發(fā)型，讓頭發(fā)紋絲不亂、有款有型。

其次是服裝。穿著是絕大多數(shù)人最為關(guān)心的，當(dāng)你仔細(xì)觀察，就會發(fā)覺日本人穿得很流行也很前衛(wèi)。在日本，每年的款式流行與更新都很快，人們也就齊心協(xié)力緊跟流行趨勢，決不落伍。不過，日本人也不盲從，往往在流行以外要結(jié)合自己的喜歡，略作些創(chuàng)意，比如多加頂俏皮帽子或者裝飾點(diǎn)個性化的手鐲、項鏈?zhǔn)裁吹摹？傊瑥念^到鞋都精心挑選、搭配，一絲不茍，絕不馬虎，留給人的印象也永遠(yuǎn)是整潔、時髦而又得體。

走在中國的馬路上，你常常會遇上幾個從服裝到長相都很搶眼的女孩。她們穿著五顏六色的衣服，樣式則是千差萬別，有中式小褂，有西式吊帶，有長裙，有牛仔，有大紅，有大紫，既有樸素典雅也有艷麗多彩。

中國女孩的搶眼如同喝了一杯提神的咖啡，讓人感到一種抑制中的興奮，有一種品完以后回味無窮之感。一言以辟之，她們更注重一種奪目亮麗感覺，一種路人投來的回頭頻率。

這種奪目耀眼在日本街頭很罕見。比方說，即使是日本的當(dāng)紅女星，如藤原紀(jì)香、酒井法子等走在街上，你也很難發(fā)現(xiàn)她有突出之處。因為普通日本女孩的穿衣舉止與她們并沒有什么兩樣。

總之，加拿大女孩的自然之美，中國女孩的亮麗之美，日本女孩的得體之美，永遠(yuǎn)是人間一道看不完的美景。

加拿大的移民與教育

我的外甥女ｌｉｌｉｉａｎ今年剛滿８歲，她是３年前隨父母從日本移民加拿大的。從出生到去加拿大前，她幾乎一直生活在日本，而她的父母卻是地地道道土生土長的中國人。

ｌｉｌｉａｎ到底在加拿大受著什么樣的教育，這是我所關(guān)心的。

來到這里以后，我發(fā)現(xiàn)雖然才３年，但純粹的加拿大式教育已經(jīng)使她的英語說得和本地人毫無兩樣。那她的中文水平呢？讀和寫稍微差點(diǎn)，但聽說卻絕對不亞于英文。原因在于：第一，父母在家只允許說中文，英文禁止；第二，每星期兩次去中文學(xué)校系統(tǒng)地學(xué)習(xí)中文。

那么她５年的日本生活經(jīng)歷是不是白廢了呢？這倒沒有。日語雖然不能開口成句，但我說的日常生活中的一些單詞句子她都能聽懂，有時還能回應(yīng)我?guī)讉€發(fā)音標(biāo)準(zhǔn)的日文單詞。

更有意思的是在吃的方面，她隔三、五天即纏著媽媽要吃生魚片或是壽司，而且每頓飯都離不開納豆和海苔。僅此一點(diǎn)，就可以說是不折不扣的小日本。生魚片和壽司都用加拿大的原料所做，價格與日本差不多，但納豆卻是從日本原裝進(jìn)口，所以價格著實不菲，是日本的３倍左右。遇上這樣一個長著中國人的臉，吃著日本的飯菜，說著加拿大式英語的國際人，你似乎只有欷吁嗟嘆的份了。

其實，類似ｌｉｌｉａｎ這樣經(jīng)歷的小移民并不少，她的同學(xué)中就有好幾個是跟隨父母從中國到英國或美國呆上幾年，再移民加拿大的。

人們一般愛說在２１世紀(jì)是國際化的社會。確實，由于越來越多的人更加自由地出出進(jìn)進(jìn)，國境已變得越來越模糊。至少就ｌｉｌｉａｎ來說，在她的頭腦里是沒有中國、加拿大、日本這樣一種國家之別的。

溫哥華堪稱國際化社會的一個典型，它聚集了來自世界各地的人種。東方的中國人、印度人、韓國人、日本人，西方的德國人、意大利人、以色列人。他們移住在這個城市，很多人都購房買車，安居樂業(yè)，成為擁有加拿大國籍的加拿大人。走在這里的大街上，常常會產(chǎn)生錯覺，反問自己究竟是到了哪個國家？因為你的周圍充滿了不同膚色、不同面孔的人，時不時耳朵里會蹦進(jìn)來一些你連聽都沒有聽過的語言。在日本或中國的街頭，一望見與自己不一樣膚色的人或是一聽見自己不熟悉的語言，就會立時產(chǎn)生一種“啊！這是外國人”的意識，但在加拿大，這種意識似乎十分淡薄、甚至可以說沒有。

溫哥華的人們神態(tài)安祥、寧靜、不緊不慢，沒有日本人常有的匆忙、奔波與疲憊之態(tài)。他們是這座擁有３００萬人口的城市的合法居民，從國家那里享受到充足的福利待遇，所以當(dāng)然悠然自得，生活感濃烈。

１０年前，大量的中國人通過技術(shù)移民開始來到加拿大。加拿大政府為了讓本國地大人稀的劣勢得到緩解，讓本國資源得到更有效地開發(fā)利用，同時也為了引進(jìn)其他國家的資金、人才，實施了一項鼓勵有才或有錢的人來加拿大的政策。于是這批向往西方世界的中國人帶著至少能在國內(nèi)買一套房子的錢來到這里，來圓自己的夢。

但事實又怎么樣呢？從我所認(rèn)識的移民的情況來看，他們在這里的生活不能說不好，但最大的憂慮就是找不到穩(wěn)定的工作。許多在中國有一定的技術(shù)，甚至有一定地位的人來到這里，就只能打零工。雖然不像日本存在著簽證的壓力，但在這悠閑的生活中很多人有一種迷失自我的感覺。于是很多人的想法是在這里住滿三年拿到移民證以后再回國，這樣就能心安理得。他們的理想是賺錢在中國，生活在加拿大。

不過，似乎還沒有一個真正發(fā)達(dá)國家的人們是這樣想的。自己的國家畢竟要靠自己來建設(shè)，而自己的生活只有在自己的國家才是最為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