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回家時,母親的小院里,多了兩個人。是山東來的小兩口。過完年,便辭了父母家人過來打工的。男的很清秀,高高瘦瘦的,似乎還有著少年的生澀與羞怯。倒是他的妻子,甩著一個馬尾,大聲說笑,一副大咧咧閑散散的樣子。他們租住了母親那間原本用來堆雜物的小屋。那屋子不足十平方米,母親說,本來不忍,但他們硬要租下來,說是便宜,他們錢不多,能住就行了。
后來,我再回去時,那間簡陋的小屋,已經變成了一個很像樣的家。男的在附近的一個建筑工地做事,女的,就接了編織的活兒,在家里拖著個毛線團滿院子地織。他們給那個小屋糊了頂棚,四壁貼了白紙,間或有一些彩色圖片裝飾點綴著。一張床,半新的花團錦簇的床單,床頭的小柜,有女人簡單的化妝品和男人的一包香煙。還有一臺小型的錄音機,一面方鏡鑲在了窗口的一側。可以想像,兩人坐在床上,正好在鏡子里映出笑臉。
母親說,晚上小屋的窗口上,時常有兩人橘色的影子皮影戲似的來回晃動,錄音機里經常唱著什么愛你愛你別把我比下去。一個小屋,風吹不著,雨淋不著,又兩人做伴,挺好。我說。
忽然有一天,我給母親電話,快掛斷時,她說,這個周六你不回來了吧?我說,回啊,想吃你做的飯啊。她說,這個周六是情人節啊,你不和徐中在一起嗎?我笑了,問她,你怎知道情人節?她說,早晨跑操時,一群老頭老太太都知道啊。她又說,你還是在家等玫瑰吧,徐中肯定給你送。我這一輩子,都沒接到過花。母親的話,讓我有點心酸,母親節時,我說要買花,她卻說,算了,很浪費,幾天就謝了。我就當了真,其實,女人沒有真正拒絕花的,母親也是盼望過花的吧。
所以,我和徐中商量了一下,決定情人節那天,我回家陪母親,并且,代表粗糙的父親送一束玫瑰給母親。2月14日,周六,當我舉著大把深紅玫瑰進到母親的小院時,那個多話的小妻子立刻捏著毛衣針奔了過來,還大喊著,姨,快來看啊,玫瑰花。
母親被她的大嗓門一下子就喚了出來。我把花塞到母親手里說,美麗的老太太,情人節愉快哦,這是我替我爸送給你的。母親那一刻,仿若少女,墜入難言的驚喜里。那個小妻子,用手撫摩著花瓣說,姨,真好看,像假的似的。她反復地說著這句話,母親被觸動了,伸手用力拔玫瑰的枝說,給你一枝吧。她趕緊攔住說,姨,不要,我看看就好。
傍晚時,我和父親母親正在吃晚飯,猛聽得門外一聲大喊,姨!那個“姨”字,尖銳中帶著具有穿透力的驚喜。我趕緊開門,忽然一枝玫瑰就觸在我鼻子底下。她笑得咧開了嘴角,說,他買玫瑰給我了。母親也站起來,驚奇地說,是嗎?今天是情人節啊,你看,還真挺有心的。小妻子端詳著玫瑰說,姨,真貴啊,是他一天的工錢,15塊啊!母親說,心疼了?她說,不心疼,花好看。母親又問,那,你給人家買什么了?她忽然變小聲了,說,我不知道是這個節,哪像他在外邊,啥都知道。姨,我今天做了燒肉啊,他最愛吃的,你說算不算?母親說,當然算了,花是愛,燒肉也是愛啊!真的嗎?她高興起來,突然又大叫一聲,姨,那我趕緊走了啊,我忘了把燒肉端出來給他了!她舉著玫瑰沖出去,帶著幸福愛情的一陣風。那一刻,我能想像,那個有著燒肉玫瑰的小屋,有著怎樣的人間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