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愛上她的時候就發現了,這個女孩子喜歡用手帕。在面巾紙如此泛濫的今天,她仍只喜歡那一方方淡雅而飄著香氣的手帕,固守著自己的堅持。
他見過她將淡藍色的手帕輕輕地在腦后綰一個結,扎上頭發就去上課了;見過她將鵝黃色手帕對折成三角形,齊額勒下,在頸后打個結,就變成了勞動時的頭巾;見過她將嫩粉色的手帕對角系著,變成給他裝草莓的籃子;見過她將淺綠色的手帕鋪在草地上,當成墊子,和他一起看那天邊出現的絢爛的火燒云。
他想,喜歡用手帕的女孩子一定很細心吧,因為每方手帕都是一份美麗的心情,這是她說的。大四去蘇杭實習的時候,他省下臥鋪錢為她帶回了各式各樣價格不菲的絲綢刺繡手帕。
愛,就是給心愛的人買她喜歡的東西。
他仍然喜歡用面巾紙,用完后隨手一拋,下一張拿出來又是嶄新的,多簡單,多方便。不像她,每方手帕都要經過洗滌、曬干、熨燙、噴香的過程,多麻煩,多煩瑣。
她說,愛情就是這樣的,每一個步驟都不能落下,每一個步驟都要經過。輕易得到的,也可以輕易拋棄。
后來結婚了,她仍然積習難改。不但自己用手帕,也為他準備了各式各樣的格子手帕。藍白格子的,和他寶藍色的西裝搭配;黃白格子的,和他米黃色的休閑西裝搭配;黑白格子的,和他黑色的皮裝相搭配。
他說手帕之于她是百變的工具,可對他來說則是可有可無的,因為除了擦汗,他實在想不出還有什么別的用處,而這面巾紙也可以做得很好。會用得著的,她總是溫柔地將手帕放進他的口袋里,微笑著對他說。
他的手帕很大,是她用的兩倍,純棉布的,沒有那淡淡的香氣,只有太陽溫暖的味道,而且總是被熨得平平整整,連邊都服服帖帖的。
他仍是不習慣用手帕,總覺得用手帕的人好像是從上個世紀來的,斯文得有些古板,和現實生活有差距。就好像她一樣。周圍的女孩子有誰還會從小巧的坤包中拿出一方手帕?她們隨意掏出的是方便快捷的面巾紙,灑脫,張揚,不拘謹,和她的內斂謹慎截然相反。漸漸地,他厭倦了這種生活,他們分開了。
再也沒有人在每天出門以前為他遞上一方手帕,他買來了各種各樣的面巾紙,放在唾手可得的地方。手帕能有這么方便嗎?每次扔掉一張用過的面巾紙時他都會這么想。
然而灑脫的女孩兒們對感情的態度就像對待那些被隨意抽取的面巾紙,恣意抽取,恣意丟棄,因為總會有下一張存在。面巾紙的價格越來越低廉,超市的貨架上寫著醒目的廣告“買×送一”。他疲憊了,發現自己不適合這樣速食的情感。
天氣慢慢轉涼了,他在辦公室里拆信,一不小心鋒利的裁紙刀劃破了手指,血一滴一滴地流了下來。他連忙抽出一張面巾紙按在傷口上,但是很快血就滲了出來,因為,面巾紙破了。他摸摸身上的口袋,希望能夠發現一個創可貼,卻不經意地摸到了皮衣里那方黑白格子的手帕。連忙拿了出來,在手指上用力纏了兩道,又系了一個完美的蝴蝶結,血,就這樣被止住了。他怔怔地盯著手指上的那方格子手帕,會用得著的,她以前總是這么說,他卻第一次知道了對于男人手帕還有這個用處——包扎傷口。
回家后,用創可貼貼住了傷口,洗干凈了那方曾經被遺忘在他口袋中的格子手帕,他站在陽臺上,看著陽光一點點地將水分蒸發掉,手帕吸滿了陽光的味道。拿起熨斗熨那紛亂四翹的邊角,卻發現能夠順利地將一方手帕熨得平整并不是一項簡單的勞動。她的愛當初就是這樣一點一點地熨進那一方方平整的手帕里,只是他沒來得及體會就放棄了。他的眼睛熱熱的,奇怪,蒸汽熨斗的水分怎么會跑到眼睛里去呢?
那天下午,他翻出了所有的格子手帕,洗干凈,曬溫暖,熨平整。然后按照她曾經的搭配放進了相配的衣服口袋中。
從那以后,他又開始使用手帕了。面巾紙被束之高閣,很多人都奇怪他的改變,詢問原因,他總是認真地說,因為手帕比面巾紙更溫暖。
一層薄薄的棉布會比三層原生木漿紙厚多少?讓人感到溫暖的是那上面太陽的溫度、熨斗的熱度以及愛你的人每次打理它時愛的溫度。
愛其實就是一種過程,好像熨手帕一樣,一點一點地將褶皺變平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