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鋼筋水泥的叢林里我們每天見證著破壞與建設。我們單位因辦公樓拆建,不得已搬到一個舊街區,那是個老電影公司的辦公樓,四層,已老舊不堪。一樓是舊貨回收商店,二樓是一群民工租住,三樓是我們的辦公室,四樓是一個影樓。整幢樓的形狀是木匠做工用的曲尺狀,向北彎曲和另外的房子組成一個小四合院。北面是賓館。南面是一條擁擠的老街,街上有服裝店、網吧、美容店、酒樓,還有一對每日午后都要在街邊橫炮跳馬的老人。夜里對面的南山舞廳里不時傳來舞曲:沒有情人的情人節……整個環境就像熱情的吉卜賽女郎的舞姿一樣,充滿丁當作響的生活氣息。
轉眼到了冬日,由于辦公室離家較遠,中午的時候我就在街上胡亂吃點東西,然后在辦公室里陪伴電腦度過。詩人巴爾蒙特說過:“為了看看陽光,我來到世上。”人們對冬日的陽光總是分外渴求。一段時間以來,我因羨慕四樓美好的陽光而常常看到四樓陽臺上一個年輕女孩的身影,她坐在那曲尺的拐角處慵懶地曬著冬日的陽光。由于所處樓層的不同,我所在的三樓雖有幾縷陽光,但卻是陰冷的,稀疏的,而女孩所在的四樓,陽光卻很充沛,很溫暖。每天中午,日光照在白色的墻上,我在三樓她在四樓,我看看她她看看我,四目相對,機械、冰冷。三樓一個我,四樓一個她,相隔一層樓,四五米的距離。
我是很想上去享受一下四樓的陽光的,可是我不認識她。然而那冬日的暖陽對我的誘惑太大了。又一個午后,我終于懷著忐忑的心情向四樓移去,她正在洗一個水桶,我不好意思地笑笑,她也許知道我的心思,微微一笑,到房間里拿出一把黃色的很藝術的弧形搖椅請我坐下,接著捧出一杯冒著熱氣的白開水放在走廊的欄桿上,然后到樓下的郵箱里拿上來一大摞報紙給我看,最后到房間里拿出一包葵花子兒、一個煙灰缸、一個廢紙簍放在我與她之間。我先是有點不好意思,再就是一陣莫名的感動。白色的墻,黃色的地毯,相距很近的兩把搖椅里坐著兩個陌生人,靜靜地曬著冬日的暖陽。她穿一身灰白相間的格子短大衣,一頭披肩長發——青春恬淡,應該是遠離時下酷一代和炫一代的女孩。
我們喝著開水,曬著太陽,十分閑散地聊著沒有主題的話。交談中得知她的家鄉就是我年輕時工作過的一個小鎮。她19歲開始在縣劇團工作,幾年前劇團解散,她現在與文化局一個有較深造詣的攝影師傅合伙開一個不大的影樓,就叫米亞羅影樓,做新娘化妝,拍生活照藝術照,每天做著美化別人生活的工作。師傅很忙,于是經常是她一個人獨守影樓。因地理位置的關系影樓生意也不太好。
冬日的陽光柔和地曬在身上,仿佛涌向人心田的暖流,撫慰著人疲憊受傷的心靈,讓人感覺分外親切。它在寒冷的天氣中為人們送來溫暖,在萬物蕭條中讓人們感到親切。在經歷了春天的生機、夏天的激情和秋天的悵惘后,冬日的陽光讓我們對生命的真諦有更多更深刻的領悟。微閉著眼睛,丟開世俗的煩惱,徹底放松地把自己拋在藝術的軟椅上,這冬日的陽光便是人生的至高享受。
從12:40到13:47我回到三樓上班,其間共一小時零七分鐘。
兩個月以后,照例是中午,我在辦公室上網,她突然來到我的辦公室。淡淡一笑說要為我照一張照片,要求我就站在自己的辦公室門口,從四樓她常曬太陽的地方為我照。我有點摸不著頭腦,但還是同意了。照好后,她說她的影樓為了發展業務要搬走了,還說這半年來她看慣了我站在辦公室門口開門的身影,讓她那孤獨的身影有了一個伴兒。我恍然有所悟,于是也提出要為她照一張照片,我讓她坐在四樓她常曬太陽的地方,我拿著她的相機就站在我的辦公室門口為她照……
我們還約定雙方都為對方留一個電子信箱,有一些美好的東西就相互發送,但不得打聽和主動告訴對方世俗中的事,譬如通信地址、家庭事務等,所以我至今連她的姓名都不知道。兩年過去了,她已發給我五封郵件,分別是一只森林里美麗的紅冠翠鳥,一座云霧繚繞仙鶴翻飛的小海島……我要永遠地為她保留一個郵箱,并時時打開它,我想保留它就是保留生命的美好和希望,打開它就是打開我的美好和希望。
在冰冷的城里,人與人之間是越來越擠了,而心與心之間就像漂移的大陸板塊一樣越來越遠。當我孤獨寂寞的時候常會想起她——這樣一個曬著太陽的青春恬淡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