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6年9月8日晚,副總參謀長兼軍委辦公廳主任胡煒讓秘書給我打電話,說在家待命、不要出門,說不定有急事找你。我接電話后,沒有多想。9月9日上午8點照常上班,到了廳值班室看到值班秘書表現異常,非常嚴肅,人到齊后開始交班。值班秘書鄭重地宣布軍委急電,“軍委命令:從9月9日上午8時起,全軍進入一級戰備”。大家一聽都發呆了,也不敢多問。“一級戰備”,說明情況緊急,到了刀出鞘、箭上弦,一觸即發說打就打起來了。主持交班的處長說,各自回去,不要外出,等候命令。
在哭聲中為有關首長傳達中央急電
大家出了值班室,相互議論,外交、邊境都沒有聽到什么情況,誰也說不出“一級戰備”的原因。我從前一天晚上胡副總長的電話聯想起7月6日晚,陳錫聯同志在三座門第一會議室召開的,駐京大單位領導人會議上,宣布朱德委員長逝世的消息后,講了毛主席病重的情況,要大家有個思想準備,又聯想到近來總有中央發出的給駐京大單位領導人的“絕密”、“親啟”的文件,猜測可能是毛主席出事了。我不敢說,更不愿意讓悲痛的事發生。
大約在上午十時許,廳值班室接胡煒主任的指示,通知三總部、國防科委、海軍、空軍、炮兵、二炮、裝甲兵、工程兵、通信兵、鐵道兵、防化兵、軍事學院、軍事科學院、政治學院、后勤學院、北京軍區等單位的領導人,立即去西山會議廳開會,不得請假。主管軍委會務的處長、秘書立即驅車前往西山會議廳做服務工作。這時軍委辦公廳副主任金濤把我叫到他的辦公室,向我交待一項緊急任務,讓我立即去給軍委的顧問、外地來京的大軍區首長傳達黨中央的急電。我接過電報一看,頭嗡的一聲大了,毛主席去世了。我鼻子一酸哭了。金副主任忙說:“現在電臺尚未廣播宣布,還得保密。”
我數了數人數,軍委五個顧問,羅瑞卿在外地,大軍區有三位首長來京,共七個人。我讓值班秘書幫助通知七位首長,中央有急電,不要外出,在家等候聽傳達。我立即要了車,一家一家的跑。先去東城南小街蘭州軍區劉志堅政委家。他已接到電話,在家等我。他把我讓進屋里,沒有寒暄的話,我拿出電報就念。電文很短,總共有百十來字,當我念到毛主席于9月9日零時10分逝世時,他猛地站起來,流著淚不停地在客廳里走步,問我還有多少?讓我接著念。出了劉政委家到了京西賓館,給兩位外地來京的大軍區首長讀電報,他們都極度悲痛地流淚。離開京西賓館去了翠微路譚政顧問家,老人家情緒很激動,像似知道發生了什么事,當我念到毛主席逝世時,他一下子斜臥在沙發上,面色蒼白,喘不過氣來。我嚇壞了,趕緊喊醫生、叫秘書。醫生跑過來,給他吸氧氣、吃藥。大約過了20分鐘,他醒過來,要我把電報念完。老人家不停地嘆氣、流淚。接著我又去了萬壽路李聚奎顧問、西山李志民顧問家,最后到了西城華家寺陳再道顧問家。他們都很悲痛。
向七位首長傳達完中央電報已經是下午三點多鐘了,中午沒顧上吃飯,也不覺得餓。司機見我去一家哭一家,問我出了什么大事?我說按保密規定,你不該問,我也不該說。可我又想現在就要廣播了,于是告訴他毛主席去世了。司機一聽,啊的一聲哭了。哭著怎么開車呀!我們把車停在路旁休息了半小時,回到機關已經是下午四點了。值班室開著電視機,全處人員正在收聽中國共產黨中央委員會、中華人民共和國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務院、中國共產黨中央軍事委員會《告全黨、全軍、全國各族人民書》,向全國人民、全世界人民宣告:偉大領袖毛澤東主席在京逝世。從9日起首都天安門、新華門、勞動人民文化宮、外交部、全國各地機場、火車站、碼頭、駐外使領館一律下半旗志哀。
參加為毛主席治喪的工作班子
聽完廣播,胡煒副總長找我,讓我提名五六個同志和他一起去參加為毛主席治喪的工作班子。我提出王成恩、葛楚民、黃元剛、叢有貴、魏斯晴五人,胡表示同意,讓我征求處長的意見后通知本人。經與中央組織部聯系,要我們于10日上午去人民大會堂江蘇廳報到。
10日上午9時我們到了江蘇廳,見到曾在一起辦喪事時的老朋友,也看到了不少的新面孔。大約10時,領導同志宣布吊唁組的組成。這個組的領導層除曾為周總理、朱委員長辦喪事時的胡煒、周家鼎(中共北京市委秘書長)、宇光(中央辦公廳政治部主任)外,增加了工、青、婦的領導人:全國總工會從上海調來的金祖敏,共青團中央領導人謝靜宜、全國婦聯領導人楊波蘭。工作人員也增加了,有二十幾個人(總工會來了六個人)。當時我想這幾個單位從來沒有參加過為黨和國家領導人治喪的工作,現在他們來干什么?轉念一想明白了,是“四人幫”在安插人呀!
胡煒、周家鼎傳達了中央批準的為毛主席治喪的安排和規格。喪事要改革,不再用以往治喪三段式:遺體告別、吊唁、追悼會的模式,把遺體告別和吊唁活動合在一起進行,叫“吊唁、瞻仰遺容”。地點在人民大會堂北大廳,時間從11日至16日六天,30萬人。17日休息一天,18日下午3時在天安門廣場舉行追悼會,一百萬人。主會場在天安門城樓前,毛主席像正下方搭建高臺。追悼會的準備工作另組班子辦理。我們吊唁組的任務是:六天時間,組織30萬群眾隊伍吊唁和瞻仰毛主席遺容。聯想到周總理去世時“四人幫”極力壓低治喪規格的情況,對此安排我們感到滿意。我們沒有想到規格如此之高,場面如此之大。全世界有哪一個國家的領導人能有如此威望和崇高的榮耀啊!同時我們又感到責任重大,六天之內組織好30萬人進出人民大會堂吊唁、瞻仰毛主席遺容,是一項極其嚴肅的政治任務,絕不能出任何差錯。
落實30萬人吊唁活動
吊唁組組成后的當務之急是盡快制定出30萬人吊唁、瞻仰毛主席遺容的具體方案。這么大的場面、這么多的人、這么長的時間我們都未曾經歷過,心中無底。好在前不久為周總理、朱德委員長舉辦過五六萬人的吊唁活動,雖說場面、人數、時間有所不同,但吊唁的模式是一樣的。首先研究每天5萬人怎么分配,大家一致意見黨、政、軍、民四個口平均分配,每個口每天12500人。并馬上打印出吊唁人數分配表格發給中直機關、中央國家機關、駐京部隊、北京市委,以便他們盡快落實第一天的吊唁人數。當天下午對小組工作人員進行了分工,確定由王金耀帶領七八個人負責廣場吊唁隊伍的報到、集結點的確定與劃分、核實人數、引領到大會堂北門;由我負責北大廳內吊唁現場十幾個工作人員的安排,具體任務是:從大會堂北門口把吊唁隊伍引領到毛主席遺體前、掌握行進速度與排面的組織、喊鞠躬口令、行進中瞻仰毛主席遺容,然后引導吊唁隊伍從毛主席遺體兩側退出大廳,繞行到東大門退出大會堂。確定以兩路縱隊進入北大廳先行試驗,根據情況也可以四路縱隊進入。同時通知四個口派人于下午4時到人民大會堂江蘇廳開會,現場研究各口隊伍集結點的劃分和吊唁隊伍進出大會堂的行進路線和注意事項。晚飯后由小組領導傳達治喪辦負責人汪東興的指示:北大廳吊唁現場秩序的管理分工為:每天上午8時至12時,下午2時至6時為吊唁時間,以哀樂起止為準。吊唁時間由吊唁組負責現場秩序的維護與管理;非吊唁時間現場由警衛組管理。對各口的吊唁隊伍要核實人數,不經批準不得增加人;對參加吊唁的人提出嚴格要求,并責成各單位領導嚴格把關,保證不能出一點問題。為此,以治喪辦公室名義下達了文字通知。各口群眾隊伍所需的黑紗、白花由各口自己準備;吊唁組工作人員不經批準不得離開人民大會堂,每人一套被褥席地睡在江蘇廳,一日三餐在二樓宴會廳東側。
隆重的吊唁儀式
11日早上6點鐘我就醒了,把大家叫起來洗漱,早餐。約在7點50分大家一齊去了北大廳。只見北大廳布置得莊嚴肅穆,座南朝北掛著黑底白字的橫幅:“極其沉痛地悼念偉大領袖和導師毛澤東主席!”橫幅中央下方懸掛著毛主席的遺像,在鮮花叢中毛主席的遺體頭向南面向北安臥在水晶棺罩內,兩側站立著持槍的禮兵;大廳四周擺放著中國共產黨中央委員會、全國人大常委會、國務院、中央軍委以及一百多位黨和國家領導人敬獻的花圈。約7點50分,各組工作人員一起在毛主席遺體前默哀鞠躬,然后各就自己的崗位。廣場上的群眾隊伍按時引進到北門外,軍樂隊已經就位。8點整哀樂奏響,拉開了吊唁儀式。吊唁的群眾隊伍佩戴黑紗白花二路進入大廳,到遺體前從兩側瞻仰遺容,哭聲不斷。
上午10時,中央政治局的同志以及國家領導人集體吊唁。在軍樂隊奏起的悲壯的哀樂聲中,以華國鋒為首的全體政治局委員從福建廳走出來,每人都帶著黑紗,面目悲傷,低頭緩步進入北大廳。在遺體前,他們懷著對毛主席無限崇敬和愛戴的心情,肅立、默哀三分鐘,行三鞠躬禮,瞻仰遺容,然后分別站立兩側守靈。這時我觀察到熟悉的許世友司令員,他面目嚴肅,穿一身退了色的軍裝,足登一雙白線編織的有眼的便鞋,鞋的前尖上系著一撮紫色的纓子。他東瞅瞅、西看看,好像在觀察人們的動靜。在休息室里,他拍拍腰中的手槍對工作人員說,今天誰搗亂,我就對他不客氣。此前,在一次中央政治局會議上,江青想與許世友拉近乎,碰了一鼻子灰。政治局開會討論毛主席喪事安排,江青最后一個到會。她看到許世友在座,馬上大聲叫道:“許世友同志,前幾年有件事對你不起呀!今天我要向你道歉。”她走到許跟前,伸出手要和許握手,而許不言不語,正襟而坐,雙臂下垂,目視前方,旁若無人,對江青不理不睬,弄得江青十分尷尬、難堪。
中共中央委員、候補中央委員、中直機關、中央國家機關的部長、副部長,人民解放軍的高級將領也分別于上午或下午陸續來到吊唁大廳,悲痛地吊唁他們的領袖和統帥。因上午來吊唁的領導多,吊唁時間延長到12點30分才結束。下午群眾吊唁隊伍從開始就改為四路縱隊進入,在毛主席遺體前行三鞠躬禮,每側兩路瞻仰遺容后退出大廳。
晚飯后小組對第一天的吊唁活動進行了總結,全組人員都對毛主席的逝世痛哭不已。大家對吊唁大廳內的秩序進行了評議。上午首長們吊唁占去約一小時,兩路縱隊進入每小時六七千人完不成任務,確定統改為四路縱隊進入。以四路縱隊50人長的隊列,由一工作人員帶領進入大廳,第二個四路縱隊50人長的隊列由第二名工作人員帶領快步進入大廳,形成寬8人的排面,由工作人員下達三鞠躬口令,然后從兩側各二路縱隊瞻仰遺容后退出大廳。這樣做既嚴肅,又有禮貌,每小時可引導萬人進行吊唁。同時提出了組織有代表性的群眾吊唁隊伍,如工人、農民、解放軍、少數民族、學生、少年兒童等。經研究決定,請軍口組織一個400人的陸、海、空三軍的吊唁隊伍;請北京市組織煉鋼工人、紡織工人、少數民族、農民、學生、少年兒童、文藝界等各400人的吊唁隊伍,分散安排在以后幾天的吊唁中。考慮到軍樂隊現場演奏一天很辛苦,征求他們的意見,每天上午因有外賓吊唁,哀樂現場演奏,下午是否可以放哀樂片子代替演奏。樂隊同志不同意放哀樂片子,說就是把嘴吹歪了,把眼吹斜了也要堅持吹到吊唁結束。
第二天(12日)的吊唁活動組織得很順利。我們把引領吊唁隊伍的工作人員編為甲乙丙丁,每列隊伍為四人排面,50人的長度。甲帶第一列隊伍,乙帶第二列隊伍,甲乙兩列形成8人排面;丙帶第三列隊伍,跟隨在甲之后,丁帶第四列隊伍,跟隨在乙之后。8人排面隊伍為一個方陣400人,在一次口令下向毛主席遺體三鞠躬。然后甲隊列以兩個二路從遺體兩側瞻仰遺容后退出,這時丙隊列進入到廳內甲隊列的位子,乙隊列退出,丁隊列進入乙隊列位子,重新形成8人排面,如此循環。這天吊唁不久,外賓逐漸增多,我們的原則是群眾隊伍讓外賓。外賓分批在外事組人員陪同下,到遺體前行鞠躬禮,與守靈的首長握手,然后瞻仰遺容,退出。約9時30分,我看到毛主席的二兒子毛岸青帶夫人邵華、兒子毛新宇來了,我認識他們,上前迎接,引到遺體前。他們默哀鞠躬,我招呼攝影、攝像記者快攝、快照。記者們不認識他們,問我這是誰?我大聲說,這是毛主席的兒子毛岸青一家人。這一喊驚動了記者們,他們跟著毛岸青一家不停地照。喪事辦后很多年我都不理解,毛主席總在操勞國家大事,沒有多少天倫之樂。他過的最后一個春節除夕夜,沒有兒女或晚輩在身邊;他病危之際沒有兒女守在身邊侍侯;他逝世了也沒有安排兒女守靈。他的喪事與別人最大的不同,就是他的遺體前沒有妻子和兒女們敬獻的花圈。
第二天晚上小組總結時,肯定了當天的安排很好,按時吊唁,按時結束,約有六萬人進出,秩序井然,也不緊張。
第三天吊唁,因有前兩天的經驗,組織得更加順利,不怕各口增加人數。上午11時軍委羅瑞卿顧問乘專機從福建回到北京,他家也沒有回,從機場直接到人民大會堂吊唁毛主席。他的兒子羅宇推著輪椅,我上前敬禮迎接。他對毛主席的感情非常深厚,來到遺體前痛哭不止,非要站起來鞠躬,可他的腿又無法站立。我和羅宇一邊一人架著他吃力地站起來,連續向毛主席鞠躬五六次之多!然后大聲喊:“嬌嬌(李敏)在哪里? 嬌嬌在哪里?”他以為毛主席的兒女們都披麻戴孝在守靈呢。
第四天吊唁順利,上下午都有北京市組織的具有特點的工人、農民、學生等吊唁方陣。晚上小組總結時,總工會派來的人將我告發,說我上午私自安排五十多人吊唁。我站起來做檢討,承認確有其事。我說秘書組的同志前天晚餐時找我說,他們組織首長守靈等活動實在是忙得很,可否安排讓他們組的家屬也來吊唁毛主席。我想只有五十來人不算什么事,就讓軍口給安排了一下,沒有向領導請示報告。在廣場總工會的人,發現軍口有一群穿便衣的人,便去查問。當時我很激動,反駁說,從吊唁第一天起,我一直在大廳里,每天我都發現有計劃外的人進來,有從二樓下來的,有從東大門逆行進來的,少則幾十人,多者上百上千人,這些人哪個不是毛主席的臣民呀!他們對毛主席是無限的尊崇,毛主席生前人們沒見過,難道死后也不讓看一眼呀!如果我這也算個錯誤的話,我樂于接受。我發言之后,幾個領導沒有說話,其他同志說這算個啥?把總工會的人頂回去了。
從11日至16日,首都各界群眾共有三十五六萬人前來吊唁毛主席,瞻仰毛主席遺容,寄托哀思。他們從毛主席遺體兩旁緩緩走過,都抑制不住,失聲痛哭!許多人哭喊著:“毛主席呀毛主席,我們永遠懷念您!”9月16日下午5時30分,中央政治局的同志再一次集體吊唁,并在毛主席遺體旁守靈。6時整哀樂停止,吊唁活動結束。
首都百萬人舉行隆重的追悼大會
9月18日,首都百萬人民在天安門廣場為毛主席舉行了極其隆重的追悼大會。
天安門廣場莊嚴肅穆。橫貫天安門城樓的黑底白字橫幅上寫著:偉大的領袖和導師毛澤東主席追悼大會。七米高的毛主席巨幅遺像豎立在城樓的紅墻中央,人民解放軍戰士持槍肅立,守護在遺像兩旁。在城樓的前面,新筑起的紅色高臺,上面排列著翠綠的松柏和淡黃的秋菊,陳放著中國共產黨中央委員會、黨和國家領導人敬獻的花圈。城樓下東西兩側的紅臺上,陳放著黨、政、軍各部門和29個省市、自治區敬獻的花圈。在廣場南端人民英雄紀念碑前,矗立著巨幅黑色挽幛,號召人民:繼承毛主席的遺志,把無產階級革命事業進行到底!
下午3時整,追悼大會開始。王洪文主持、華國鋒致悼詞。全場肅立,百萬人默哀三分鐘。由500人組成的軍樂團奏起悲壯的哀樂。大會的實況通過中央人民廣播電臺、中央電視臺傳送到祖國各地的每一個角落,傳送到千家萬戶。29個省市自治區,也在省會城市組織追悼會場與北京同步舉行追悼大會。偉大祖國在靜默,八億人民含著眼淚、肅立志哀。在祖國的礦山、行進中的列車上、在江河湖海的輪船上、軍艦上,汽笛長鳴,聲震萬里長空,響徹寰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