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1953年6月。中共曲麻萊工委的工作隊員們還沒有從嚴重的高原反應中擺脫出來就走進了牧區。山腳下小河邊,一頂不大的黑牛毛帳房掛出了一塊獸醫站的牌子,牌子上用紅漆寫了四四方方的漢文和彎彎曲曲的藏文。老紅軍范義、大學生范強和他們的助手兼翻譯藏族姑娘尼瑪三個人就成了高原牧區有史以來的第一代獸醫。
那時候,包括可可西里在內的曲麻萊總面積有13萬平方公里,拋開雪山大河荒漠戈壁不算,還星羅棋布地夾雜著1萬多平方公里的肥美草原,在這些肥美草原上散落著2 000多戶藏族牧民和各家各戶牧放的數十萬頭牛羊。聽說附近有幾個部落的牛羊已經得了瘟疫,可是獸醫站的牌子掛出去一星期依然沒有動靜。范義急了:“牛羊不來找咱,咱就走出去找牛羊。”于是帶了藥品器械和范強、尼瑪一塊兒出診。
老紅軍范義其實并不老,也不過40來歲,可他曾經是參加過二萬五千里長征的“紅小鬼”,先是給中央首長牽馬,后來竟成了騎兵部隊里小有名氣的獸醫。工作隊進駐曲麻萊,他理所當然成了獸醫站站長的最佳人選。大學生范強說大也不大,去年報名參加工作隊時他還是一名剛滿20歲的在校大學生,學獸醫專業的,正值工作隊急需技術人員的時候,他告別了西寧的女朋友上了高原。而17歲的尼瑪姑娘則是曲麻萊一個追求進步的部落頭人的女兒,因為能用流利的漢語會話,于是跟了工作隊幫忙,幾個月下來已經成了獸醫站的“準工作隊員”了。
牛羊瘟疫在高原牧區是一種可怕的病害。一個部落發生了,兩三天之內草原上就會堆滿了牛羊的尸體,就像冬天的原始森林里燃起了一片大火那樣可怕。為了預防牛羊瘟疫,老范跟著馬幫去州里取一種叫作“綿羊化毒”的疫苗,騎著馬在連綿的高山大川里跋涉了整整一個月,才把疫苗像保護嬰兒一樣裝在熱水瓶里小心翼翼地抱回曲麻萊。救命的疫苗取回來了,三個人又急急忙忙趕制了一小群“藥羊”(接種了疫苗之后準備解剖制藥的綿羊),就騎上駿馬趕了“藥羊”向著遙遠的牧區出發了。
6月的高原牧區那肥美的酥油草剛開始冒芽。盡管三人心急如火,但那群貪吃酥油草的“藥羊”怎么也走不快,一天下來只能走五六十里路。太陽快落山的時候,他們發現山崖下有一處牧民廢棄了的羊圈。三個人商量了一下,如果夜間遇到狼群或黑熊就麻煩了,于是決定在此露宿一晚,第二天一早再趕路。哪知道高原的天像孩子的臉,說變就變,剛剛還是星斗滿天,半夜里忽然轟雷閃電。驚恐萬狀的“藥羊”在漆黑的荒原上四散奔逃。三個人騎著馬跑了一整夜才抓回來三只。更糟糕的是他們竟然迷失了方向!
接下來的11天應該是三個人生命中最難忘的經歷了。這11天里,一個人每天只能靠一二十粒喂馬的豌豆充饑。而老范則一開始就悄悄拔一些野蔥蕨菜吃,卻把分給自己的豌豆放回盛馬料的褡褳。最后連豌豆也吃光了,可是誰也沒有動那三只“藥羊”和馬匹的念頭。
在翻越一座高峻的雪山時,老范終于倒下了。他是患了被當地藏民稱作“煙瘴”的急性高山不適癥。彌留狀態的老范囑咐范強和尼瑪:“就讓我一個人安安靜靜地睡在這雪山上吧,你們可一定要帶著“藥羊”完成任務!”頭腦靈活的范強猛然想到一個主意,他和尼瑪悄悄商量了一會兒,尼瑪就忙忙地撿牛糞燒開水,范強迅速拔出獸用注射器給老范注射了一針獸用鎮痛消炎藥。在強烈的刺激下老范蘇醒過來了。接著尼瑪又喂老范喝下大量開水,一個小時后老范居然在范強和尼瑪的攙扶下慢慢走下了雪山。
后來三個人終于找到一個牛羊正在不斷倒斃的藏民部落。尼瑪說了半天部落頭人才同意他們走進帳房。在這里他們沒日沒夜地忙碌了半個多月,這個部落再沒有死過一頭牛羊。消息像吉祥的天馬一樣飛進其他部落。1953年剩下的日子里,老范、小范、尼瑪幾乎顧不上返回那掛了獸醫站牌子的帳房了,三個人被一個又一個部落輪流地接走,為各家各戶的牛羊注射“綿羊化毒”的免疫注射劑。高原牧區的幾十萬頭牛羊全都進行了這樣的預防注射。而從1953年起,整個高原牧區再沒有發生過牛羊瘟疫!
老紅軍范義在60年代后期終因積勞成疾,長眠在曲麻萊的大地上了。他是在當地最有名望的活佛主持下火葬的,骨灰就撒在尕朵覺臥神山的山頂上。而范強的女朋友后來和范強分手了,最終和范強走到一起的是那位美麗善良的藏族姑娘 尼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