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英雄虎膽》到《甘巴拉》

朋友告訴我：“丁一三去世了。”“啊！老丁走了？”我當即一怔。

丁一三是誰？你也許不知道，但要是提到電影《英雄虎膽》，你恐怕就不能說不知道了。丁一三是中國戲劇家協(xié)會常務理事、中國戲劇文學學會總干事、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著名劇作家、《英雄虎膽》電影的作者。１９９５年，他的話劇新作——《甘巴拉》（執(zhí)筆，與他人合作）榮獲全國“五個一工程”創(chuàng)作獎、“曹禺戲劇文學獎”和“解放軍新劇目獎”。

“雙高峰”——《甘巴拉》

大型話劇《甘巴拉》，１９９５年在首都舞臺演出后，盛況空前，國家主席、中央軍委主席江澤民，中央軍委副主席劉華清，以及軍委三總部領(lǐng)導、中央有關(guān)機關(guān)領(lǐng)導和廣大工農(nóng)兵觀眾看了演出后，無不被那扣人心弦的劇情和人物命運所震撼！

《甘巴拉》反映的是中國人民解放軍空軍雷達兵在世界屋脊——西藏的“甘巴拉”山峰上一個航空引導雷達站，為保障軍民航空安全飛行，幾十年如一日的感人事跡。這個雷達站，是連年被中央軍委授予各種獎勵和榮譽稱號的先進單位，也是被稱為“生命禁區(qū)”的世界上唯一最高的人控雷達引導站。根據(jù)這個站數(shù)十年艱苦斗爭的先進事跡，領(lǐng)導希望盡快能以文藝形式反映出來，最好以貼近生活的“話劇”形式反映。然而，要把這種特殊題材搬上具有嚴格局限性的戲劇舞臺，談何容易！

那是在１９９４年的全軍文藝創(chuàng)作會議上，與會的空軍政治部領(lǐng)導，把創(chuàng)作話劇《甘巴拉》的任務交給了丁一三。已經(jīng)離休的丁一三聽到這個消息后，就像一個求戰(zhàn)心切的老兵，立即重返“前線”，勇敢地接受了這個難題。他馬上投入到緊張的創(chuàng)作中，大年三十都沒休息，很快就寫出初稿和修改稿。但是，半年中排演了三稿，都失敗了。原因很簡單，沒有生活。“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丁一三決心去西藏體驗生活，６４歲的丁一三和另兩位編導趕飛甘巴拉。

飛機在５０００米以上“世界屋脊”的高空中飛行。已過耳順之年的丁一三，身體、年紀都跟他過不去！高原反應不斷襲來。當他看到機翼下一座座白雪皚皚的山峰，以為那就是他們要去的地方“甘巴拉”，于是精神頓時又振作起來了。然而，從貢嘎機場往拉薩去的路上，高原反應進一步加劇了，這種體驗和難以忍受的滋味，既聽不來也想不到，更無法說清。

到達甘巴拉，丁一三的精神稍一恢復就開始采訪，組織座談；血壓一上來就躺下休息，精神上來了，接著再干！就這樣，他們無窮無盡地積累著豐富的“原礦”資料。

老、中、青，男女三人，飽覽了象征藏族同胞智慧的布達拉宮，大開眼界。特別是克服嚴重的高原反應，采訪了“甘巴拉”雷達站的指戰(zhàn)員們，通過身臨其境觀察、體驗了實際的戰(zhàn)斗生活后，他深受感動。

丁一三一回到北京，就和兩位中青年編導王向明、張子影進行反復討論、研究、醞釀、構(gòu)思、創(chuàng)作，很快就完成話劇《甘巴拉》的１３次修改稿，接著一炮打響！

《甘巴拉》的題材背景是最高峰——海拔５３７４米，同時所得獎項也是戲劇創(chuàng)作獎的最高峰——“曹禺戲劇文學獎”。為此，《甘巴拉》實不愧為“雙高峰”！

夢里田園

《夢里田園》是丁一三的一篇散文的標題，這是他回憶他那如夢似的童年和少年時代的憧憬。

丁一三，１９３１年出生在天津東郊寧河縣一個叫“薄臺子”村的農(nóng)家里。那個“薄臺子”村，全村人大都姓“薄”，故丁一三原名叫“薄殿輔”。此名筆畫太繁雜了，他也不知這是哪位前輩和高雅秀才的“杰作”，參軍時，他自作主張，便來個“刪繁就簡”改名換姓，就變成了“丁一三”。那時，他并不曉得世上還有“按姓氏筆劃為序”之說。他原本只圖偷懶，求得簡單、易認、易記、一目了然，哪知道還有那么些文雅的規(guī)矩！后來，凡參加“按姓氏筆劃為序”排座次的會議，他自然都是獨占鰲頭的“首位”，這真叫“瞎貓碰上死老鼠”！

丁一三在１３歲之前，從沒離開過家鄉(xiāng)，關(guān)于童年和少年時代，丁一三說：“那是夢，那是詩，那是多少詩都寫不盡的田園，那是多少音樂都沒有唱出的心聲。一想到童年的日子，真是心花怒放——榆錢、槐花、毛螃蟹；男孩子，女孩子，邊挖野菜，邊玩娶媳婦。后來都長大了，長老了，童年那份天真，還不曾泯滅，甚至還為之臉紅心跳……”

光陰似箭，彈指一揮間。１９４８年末，解放戰(zhàn)爭中進行戰(zhàn)略決戰(zhàn)的“三大戰(zhàn)役”已進入尾聲，就在這時，丁一三參軍了。

還沒穿上軍裝的丁一三，就準備參加攻打天津的戰(zhàn)斗。可是剛到東郊，就不前進了。幾天之后，只見天邊火光閃閃，炮聲隆隆，解放天津的總攻開始了，丁一三所在的部隊已用不上了。然而，就在攻擊天津的隆隆炮聲中，他們那支部隊奉命去攻打塘沽。于是，丁一三第一次上了戰(zhàn)場。問他感受如何？他說：“野戰(zhàn)部隊往塘沽走，不知地下有地雷，只好膽顫心驚地過雷區(qū)，卻忘了天上還有國民黨的飛機！總之是稀里糊涂。”沒過多久，毛主席和朱總司令就發(fā)布向全國進軍的命令，解放大軍便勢如破竹渡江南下，奔向解放中華大地的新戰(zhàn)場。丁一三就是那大軍中的一員——幾百萬分之一吧，實在太渺小！

《英雄虎膽》和《重霧長天》

由于是“初級”知識分子，丁一三參軍后，便被分配到部隊的文藝宣傳隊。因他肚里有那點得天獨厚的“墨水”，加上他自幼就愛好文藝，便學習給宣傳隊編一些“快板”和“順口溜”之類的演唱材料。如演大型節(jié)目缺演員時，他還被臨時拉去當“濫竽充數(shù)”的角色。沒想，就是這個“濫竽充數(shù)”的角色，對他后來的發(fā)展受益匪淺。

中國大陸全境很快解放了，但國民黨還有大批散兵游勇隱藏在深山老林，組成各種牌號的“反共救國軍”。中國人民解放軍也從此開始轉(zhuǎn)入艱苦、持久的剿匪任務。

１９５０年，丁一三所在的部隊奉命進入廣西十萬大山剿匪。國民黨部隊那些散兵游勇和成千上萬的地方土匪武裝相勾結(jié)，就像遍灑在深山老林的“跳蚤”。因而，剿匪任務遠比正規(guī)戰(zhàn)爭艱苦、困難、復雜得多。丁一三跟隨部隊，成天穿行于荊棘叢生、溝壑縱橫的深山老林之中，他們和那些“反共救國軍”零敲碎打、圍追堵截周旋。經(jīng)過一年多的艱苦戰(zhàn)斗，終于肅清了匪患。而丁一三也因此獲得極大的豐收。昔日那些風餐露宿、瞬息萬變、緊張復雜的戰(zhàn)斗生活，愈來愈使他興奮激動。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醞釀構(gòu)思，丁一三很快就進入創(chuàng)作過程，不久便孕育出一個《英雄虎膽》來。影片一放映，頓時全國轟動！一時間，家喻戶曉，萬人空巷，真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一個《英雄虎膽》。

１９５５年，中國人民解放軍整編，丁一三所在的部隊改成防空軍，隨后編入空軍序列，丁一三便調(diào)到福州軍區(qū)空軍政治部文化部任文藝干事。

當時空軍曾有著名“三少尉”之說——馮德英（《苦菜花》作者）、陳立德（《前驅(qū)》作者），第三位就是丁一三。雖然是三位“兵頭將尾”的小“少尉”，但名氣卻比軍、師高級將領(lǐng)還大。那時我在福州空軍漳州機場導航連任發(fā)報臺長，并不認識丁一三。１９５９年我寫了個中篇習作寄到福空政治部，很快就收到一個署名“丁一三”的回信，我和丁一三從此相識。

１９６０年，我正在一個雷達連下放“當兵”，領(lǐng)導突然通知我馬上到福空政治部去參加一個創(chuàng)作會議。報到后才知道，這并非是一般創(chuàng)作會議，而是一次嚴肅的文藝整風——批判丁一三。

事情是因丁一三與他人合作的一個電影劇本——《重霧長天》（原名《空中獵虎記》）引發(fā)的。

《重霧長天》的故事是反映我空軍一飛行員和蔣軍一飛行員“冤家路窄”，三次遭遇空戰(zhàn)，蔣軍飛行員三次被我機擊落，我軍以孔明“七擒孟獲”之義，三次釋放了蔣軍飛行員。故事情節(jié)緊張、曲折、復雜。當時被一家電影制片廠列為最佳劇本，邊修改劇本就邊籌備攝制組。哪知天有不測風云，轉(zhuǎn)眼間，《重霧長天》和徐懷中的《無情的情人》（已在《電影創(chuàng)作》上發(fā)表）都被說成是宣揚“人性論”和“階級調(diào)和論”的軍內(nèi)兩株“大毒草”，從而引發(fā)這次全軍文藝整風。

當時，丁一三正在北京修改劇本，同時也因《重霧長天》株連那家準備籌拍的制片廠，都想搶批“活靶子”，該制片廠要把丁一三留下，然而，丁一三是福空政治部的人，自然有優(yōu)先權(quán)，福空幾次電催，才把“活靶子”要了回來。

這次整風規(guī)模很大，全區(qū)幾十名重點業(yè)余作者都參加了。丁一三，一個滿臉胡須的天津大漢在大會上作檢查。

“站起來！不許抽煙！這哪像檢查錯誤的樣子！”有人喊道，儼如控訴地主富農(nóng)的斗爭大會。

他檢查完《重霧長天》，不料，有人卻突然提出《英雄虎膽》來，質(zhì)問道：

“丁一三，你那‘英雄虎膽’是什么貨色？到底是‘英雄虎膽’還是‘阿飛色膽’？你為什么叫我們的偵察科長曾泰（于洋飾）跟女特務阿蘭（王曉棠飾）跳倫巴舞？”

這一突然襲擊，丁一三當即懵了！他傻呆了半天，似乎才緩過神來，想想那質(zhì)問的問題，真使人啼笑皆非！于是，他如實地解釋道：

“我原來的劇本上并沒有這個情節(jié)，拍攝時我也不在現(xiàn)場，正在一個海島上體驗生活，是導演嚴寄洲同志加上的。”

“瞧，他還把責任推在導演身上！”“說明他的態(tài)度還不老實！”

據(jù)消息靈通人士透露，與丁一三合作的“他人”是一位高級干部，但卻沒有到場。晚飯后，我和丁一三在營區(qū)散步，因既感到不平，又有點好奇，便問道：

“哎，老丁，你那位‘合作者’是誰呀，這次怎么沒有到場？”

他抽了一口煙，先掃了一眼營區(qū)四周那些高低起伏的山丘，待把煙霧噴完后，回過頭來，才以簡練的外交辭令回答道：“這，暫時無可奉告。”其實，與此同時，那位高級干部也在異地接受批判。

所幸那時的政策還好——“批判從嚴，處理從寬”，這次對丁一三的整風批判，不僅沒有給他任何行政組織處分，反而因禍得福。

因禍得福創(chuàng)高產(chǎn)

一年之后，作為半文盲的我，不知“天高地厚”，真有“初生牛犢不怕虎”之勇，居然也學寫起電影劇本來了。我把我的“大作”——《遙控指揮》寄給丁一三，他很快就趕來看我。他說最近全國各省會正在上映一部新片《奇襲》，問我看過沒有。我搖搖頭。他說你這《指揮》和《奇襲》都是抗美援朝偵察題材，既然是同類題材，后者必須要突破前者的水平，至少要趕上前者，否則就很難成功。現(xiàn)在兩者相比，還有很大差距。當然可以修改，但就現(xiàn)在的基礎看，即使修改，可能困難很大。因此，修不修改由你定。我一聽，便“自知之明”說：“不改了，不改了！”接著我們便轉(zhuǎn)入閑聊。

“哎，老丁，你的組織問題解決沒有？”我知道在批《重霧長天》之前他還不是中共黨員，于是我這樣問。

他高興地連連說：“解決了，解決了！”他那滿臉絡腮胡須好似都在笑。

“啊，那可要祝賀你老兄了！”我握著他的手說，“壞事變好事，因禍得福！沒想那一批，反而批出一個‘共產(chǎn)黨員’來了！”一時說得我們兩人都開心地笑了。

此后不久，丁一三突然“失蹤”了，我們便斷了聯(lián)系。后來才聽說他已高升——調(diào)到北京，在軍委空軍政治部當了創(chuàng)作室主任，更是“因禍得福”。

從此，丁一三算是進入創(chuàng)作的鼎盛時期。他不僅要負責領(lǐng)導、組織、策劃整個創(chuàng)作室的創(chuàng)作活動，還身先士卒，自己的創(chuàng)作也是大豐收。那些年，空軍的文學藝術(shù)舞臺上，無論歌劇、話劇、電影、小說，幾乎每年都有如《江姐》這樣的佳作問世。而丁一三自己，不僅寫話劇、歌劇、電影，同時還寫小說、散文、文藝評論等，真可謂多面手。由于他是劇作家，自然還是以“劇作”為“支柱產(chǎn)業(yè)”；又由于他是空軍作者，所以他搞的一些重大題材，又自然大都是反映空軍的戰(zhàn)斗生活，如電影《遠東大空戰(zhàn)》（上下集）、《野戰(zhàn)師長馬如龍》和《強行起飛》等。那一時期，《人民日報》、《文藝報》和評論界，對丁一三作品的評論，可以說是個好評如潮的“高熱點”。著名的老一輩劇作家吳祖光對丁一三的劇作還寫了一部評論專著。

然而，到了“文化大革命”時期，丁一三就在劫難逃了！他被戴上一頂“現(xiàn)行反革命”的“桂冠”，那是“偉大旗手”——江青親自定性授予的。

這“禍根”還是起源于那背時的《英雄虎膽》。誰叫他丁一三在電影中任命李漢光夫婦為“反共救國軍”的正副司令呢？還派一個女特務阿蘭和我們偵察科長勾勾搭搭！江青說：“《英雄虎膽》是一部修正主義的大毒草！這是丁一三有意配合蔣介石‘反攻大陸’。”于是，丁一三被流放嶺南“充軍”了。

丁一三到了廣西，也算是“舊地重游”吧，因為那里正是產(chǎn)生《英雄虎膽》的發(fā)源地。

丁一三這次是“流放”在廣西柳州東北幾十公里山區(qū)的鹿寨縣，一呆就是好幾年。

劫后余生再攀高峰

災難終于過去了，丁一三重回京城。

丁一三一重返“前沿陣地”，雄風不減當年，很快就把他在“流放”中貯存醞釀的一個重大題材創(chuàng)作出一部話劇《陳毅出山》（隨后拍成同名電影搬上銀幕）。這是一部“文革”后率先把領(lǐng)袖人物當成人來寫的藝術(shù)作品，開了試寫領(lǐng)袖人物的先河，而且是丁一三劫后余生創(chuàng)作的第一部重要作品，其轟動效應，和２０年前的《英雄虎膽》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陳毅出山》是反映第二次國內(nèi)革命戰(zhàn)爭時期，陳毅組織、領(lǐng)導留守中央蘇區(qū)少數(shù)傷殘病弱紅軍，在極為艱苦險惡、孤軍無援的環(huán)境下，堅持三年南方游擊戰(zhàn)爭的故事。

斷頭今日意如何？創(chuàng)業(yè)艱難百戰(zhàn)多。

此去泉臺招舊部，旌旗十萬斬閻羅。

……

當觀眾看著“陳毅”站在那被層層圍困燒禿的山峰上，即將“取義成仁”，慷慨激昂地吟誦那首著名的《梅嶺三章》時，人們?nèi)淼难憾挤序v了！這部話劇對典型人物的刻畫十分深沉、凝重，劇中塑造陳毅這個藝術(shù)形象，被中國戲劇協(xié)會主席曹禺先生譽為：“真是比陳毅還‘陳毅’，硬是把陳老總寫活了！”此劇受到評論界高度評價，稱之是“新時期戲劇文學的突破”，它在戲劇文學中的地位也在于此。

１９８８年我出差到京，順便拜訪了近２０年未見的老友丁一三。我登上高層建筑，因事先有約，老丁在書房等我。

“三兄，久違了！”我注視著他，“十多年不見，你好像比過去還年輕了嘛，絡腮胡須都短了許多呢。”

“咳，我剛刮過沒兩天，當然短了。”他給我泡著茶說。

丁一三的作品，常常選一些重大的歷史題材。１９７１年，林彪叛國，沉沙于蒙古國的溫都爾汗。這樁震驚全國和世界的重大事件公布后不久，丁一三很快就寫出一部話劇——《九一三事件》（上下集），藝術(shù)地再現(xiàn)了林彪叛國集團的罪惡活動及陰險的形象。作品在首都公演，頓時轟動京城，連演３００多場不衰，創(chuàng)造了話劇演出的最新紀錄，一時間成了社會議論的“熱點”。中外通訊社紛紛報道、分析、評論。

《九一三事件》，國內(nèi)國外新聞媒體雖然曾經(jīng)“炒”得火熱，而我，由于“天高皇帝遠”，既沒看到舞臺形象，也沒見過文字劇本。于是我說：“三兄，你的《九一三事件》演在京城，卻波及全國，可我至今既沒看到形象，也沒見過劇本，這次希望你給我一個演出本和你近年來的新作好吧？”

“《九一三》的底稿都沒有了。至于新作更沒有什么好東西，只是還有一本重新寫的紀實性文學——《十年動亂》（上下集）”。他抱歉地邊說邊翻出一本署名“黑雁男”筆名的《十年動亂》。我一看，書的封面，確是一幅灰蒙蒙大動亂的背景，背景上才是陸定一親筆題寫的《十年動亂》那紅彤彤蒼勁有力的四字書名。他接著說：“這是僅存的一本，我自己都沒有留。你看，封面都磨破了，怎么好意思送你？”

“好好好，我不管好壞，這本反正給我了！”我如饑似渴地說。

“好吧，只要你不嫌棄，那就給你吧。不過，好在《九一三事件》的內(nèi)容全都包括在里面了，現(xiàn)在才出上冊，等下冊出了我就給你寄去。”他邊說邊在扉頁上給我寫贈言。

在《十年動亂》中，丁一三根據(jù)翔實的史料，把林彪和“四人幫”兩個叛黨集團那些驚心動魄的陰謀活動，深刻、細致、赤裸裸地揭露得淋漓盡致，真不失為一部深沉、凝重的歷史教材。

無盡的征程

１９９５年１０月，我赴京參加一學術(shù)會議，忙中偷閑，再次造訪了老友丁一三。

已經(jīng)六旬有五離休的丁一三，比離休前更忙了。他成天東奔西跑，馬不停蹄，常常很晚才回家。他本要赴廣州，聽說我到了北京，便不去了。然而，我們幾次相約，都被臨時的要事沖斷。

他書房里比我上次去時增加了一臺電腦。“喲，三兄，‘鳥槍換炮’了嘛！”我調(diào)侃說，“哎，老兄已是‘耳順’之人了，還趕時髦？”

他邊給我泡著茶邊說：“社會在發(fā)展，時代在進步，改革開放了，我們窮秀才也要‘水漲船高’改善改善嘛！當然不是為了趕時髦，主要是為了提高工作效率。”一時，說得我們兩人都笑了。

丁一三雖是一位多面手、快手筆、嚴肅的劇作家，但要和一些“高產(chǎn)”作家相比，他自愧不如，所以，為了提高工作效率，６０多歲的他還要學電腦。然而，他搞的選題，大多都是一些嚴肅的重大題材，因此都具有歷史的厚重感。在上世紀８０年代中央遴選１００部愛國主義優(yōu)秀影片的展映中，他的《英雄虎膽》和《陳毅出山》等作品，都被選作集映的作品。丁一三還告訴我，眼下他又接受一項新任務，要寫一部２０集歷史題材的電視連續(xù)劇——《老子》，于是，他又要邁上新的征程了。但萬萬沒想到，他卻突然走了！這使我想起他在散文詩《黑燈瞎火——生命交響曲》中所寫的：

我愿把自己當成爆竹，在那一剎那，不是粉身碎骨，而是心花怒放！

奔流不息，有曲折迂回，才豐富多彩，經(jīng)歷不凡。有跌宕，才英勇險要。有深潭，才深思。

然后，順流而下，直撲大海的懷抱。回首來路，放聲天地之間，沒有一點痛苦，盡是大笑！

由此想來，老丁，你是無怨無悔的走的！但人們很感謝你——把“靈魂”永留在了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