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7年恢復高考,是撥亂反正的開端,是中國走向改革開放的起點。我有幸親身參與其中,一段不平常的經歷從未對人言說。在那新舊交替的特殊的歷史時期,鄧小平同志對我上大學有過一次批示,從而改變了我的命運,使我歷經周折進入了日夜夢想的北京大學。
文革時我初中畢業,隨著上山下鄉的洪流,從北京到青海當了一名工人。在無書可讀的歲月里,我渴盼繼續受教育。只要能學到知識,青海畜牧獸醫學院、西北農學院都是我心目中理想的天堂,任何學校任何專業我都沒有選擇地無比熱愛。青海從1972年開始招收工農兵學員,我踏實勞動,積極表現,每年都力爭被推薦,有兩年已經被推薦上去了,但最終錄取的都是領導早已內定的人。現在的年輕人可能不知道,文革中上大學不是考大學,而是推薦進大學。所謂推薦,即是“自愿報名,群眾推薦,領導批準,學校復審”,其中領導批準是關鍵。
本以為此生已與大學無緣,1977年10月間突然從報上得知高考不再實行推薦制,“老三屆”也可以報考,此后的一個多月內,倉促中通過報名,體檢,政審,幾乎來不及復習就進了考場。多年的自學起了作用,我被北京大學錄取了!
沒想到的事情發生了。錄取入學通知書到達時被送到廠黨辦,掌實權的黨委副書記說:“薛亮不能上大學!”于是立即召開黨委會,針對我這個非黨群眾做出決議:“薛亮受極左思潮影響,追隨‘四人幫’,寫小說反黨,不同意她上大學。”會后將錄取通知書退回了省招辦。
我知道這個消息的同時,接到另一個通知:本來已經“以工代干”坐了幾年辦公室的我,下放車間勞動改造。
那些年,工作之余我在報刊上發表過一些詩歌、雜文、小說,其中有一篇小說被廠黨委副書記對號入座,認為是在影射他,加之我曾經幾次書生氣十足地對領導的工作作風提出過意見,自以為是真心反映群眾意見為把生產搞上去,卻渾然不覺這么做傷了領導的面子與自尊。這就是決議中嚇人“罪名”的由來。
為了消除領導的怨氣,放我上大學,我當天就去了車間。我不怕勞動,我本來就是個好工人。我白天勞動,晚上寫檢查,還一個一個拜訪黨委委員,懇求他們同意讓我上大學。工人代表、食堂代表、女代表,倒是好說話,其他干部也表示可以給我這個面子,只是黨委主要領導“堅持原則”,他說:“這是黨委的決議,只有復議才能改變這次的決議。”我只能頻頻請求他盡快復議。一個月過去了,沒有動靜,再見到我,他平淡地說:“錄取通知書已經過期了吧,就不要上什么大學了。”
我忍無可忍,悲憤地質問他:“你考慮過我的前途嗎?廠黨委的一次會議就決定我的命運了?”
原本還客氣的書記一下子火了,瞪著眼睛“義正辭嚴”:“只有上大學才有前途嗎?當工人就沒有前途了?你的命運不是黨決定的是誰決定的?”
我只能繼續申訴。
后來,《人民日報》的編輯、記者了解了我的情況,《人民日報》群工部的林璋同志把我的情況編進內參呈送中央。在一次會議上,鄧小平同志看到這份內參,他當即在有關我上大學受阻的情況反映上迅速果斷地寫下批示:交劉西堯同志辦。
劉西堯同志是當時的教育部長,他派了時任學生司副司長的張德亭同志和時任高教司處長的王顯明同志,與《人民日報》的記者組成聯合調查組,專程趕赴青海,調查了解我的情況。調查組經全面調查了解之后認為:薛亮有缺點錯誤,但不應揪住不放。小說無政治問題,不影響上大學。
當時的青海省委第一書記譚啟龍同志親自聽取了他們的匯報,指示說:按教育部的意見辦。
劉楓同志當時任譚啟龍的秘書,在他的大力協助下,譚啟龍的指示迅速貫徹執行,我終于拿到了早已被退回省招辦的錄取入學通知書。此時已經開學一個學期了。
上大學對我后來的人生影響不言而喻。我回到首都回到年邁的父母身邊,幸福地度過了難忘的北大時光。
多年來,我一直深深懷念著幫助過我的人們,他們為我遭受的不公平拍案而起,顯示出強烈的正義感、社會責任感。我對他們的敬佩之情、感恩之心遠非語言所能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