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有了高低貴賤之分,君臣主奴之份,上下之間的關系如何處理,就是一個始終未能解決的問題。孔夫子主張下對上要盡忠、盡禮,但反對諂媚。不過他也知道,既然盡忠、盡禮只是對主子一人,而且要一切無違,那么,這樣的忠與禮同諂與媚,是很難分別的——“事君盡禮,人以為諂也”。事主盡禮呢,當然也是一樣的。為什么?因為盡忠和盡禮都要求下對上的絕對服從。絕對服從,哪里還有犯顏直諫,哪里還有面折廷爭!上面說什么,下面就趕緊迎合、順著說,即便有不同意見,也趕緊收起。這種迎合與順從,同諂,確實沒有太大的差別。 如果事情辦好了,迎合、順從似乎都成了大大的功勞。及至事情辦壞了,盡管點子是主子出的,責任卻常常落到臣、奴的頭上,說他們“逢君為惡”,不能直言規(guī)諫云云,也算是活該倒楣。為臣的“六邪”,即所謂具臣、諛臣、奸臣、讒臣、賊臣、亡國之臣,其中一種就叫諛臣: “主所言皆曰善,主所為皆曰可,隱而求主之所好,即進之以快主之耳目。偷合茍容,與主為樂,不顧其后害,如此者,諛臣也。”用今天的話說,就是上頭說什么都歡呼叫好,上頭干什么都說應當應當,暗暗探聽上頭喜歡什么就說什么、做什么、送什么,讓上頭聽著看著拿著高興。只要上頭高興,拍馬屁、裝孫子,隨聲附和,哪管原則,全不顧會給今后帶來什么嚴重的危害。這樣的人就是諛臣。
指責諛臣是完全應該的,今天的干部不能當諛臣。遺憾的是,即便今天已經沒有了君臣主奴之分,有的人在精神上依舊沒有擺脫奴才的地位。前面講的“諛臣現(xiàn)象”,依然到處可見其現(xiàn)代翻版。有的人就是靠上所言皆曰善,上所為皆曰可,偷合茍容而步步高升的。孔子說“六十而耳順”。但過了耳順之年的我卻依然無法適應在公眾場合對上級那些露骨的吹捧。“在某某的正確領導下,在某某的親切關懷下,在某某的直接指導下……”諸如此類近于肉麻當有趣的諛辭,常常都聽得到。不知從什么時候起,這種當面吹捧在一些地方已經成了官場慣例,習以為常,把封建時代的主奴關系帶到了共產黨里,從而敗壞了黨的風氣。于是有人提出:面諛者,罷。凡對上級當面吹捧者,不管動機如何,一律罷免。這意見我贊成。矯枉過正。不過正難于矯枉。
但是,吹捧之成,總有兩面。說的固然有過,聽的難道就不負責任?人家這樣肉麻地吹捧,被吹的人聽著卻安之若素,甚至面有得色,豈不怪哉!面諛總要有對象。沒有愛戴高帽的角色,面諛者也就無所施其伎,即所謂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所以,應當立一條規(guī)矩,在黨內、政府內,上下級之間,禁絕一切無聊的吹捧。面諛者固然當罷,接受面諛而不制止、不批評的,也一樣該受到處分。這樣堅持實行一段時間,或許風氣可以為之一變。詩曰:
面諛風行事可嗟,競相仿效鬧群蛙。
何當一掃歪邪氣,云淡天清看物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