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榮是公安戰線上一位優秀的領導者,在上個世紀五六十年代曾長期擔任公安部的常務副部長,對公安工作有很大的貢獻和建樹。“文化大革命”中,砸爛公檢法,徐子榮是公安部幾位副部長中第一個被隔離審查關進監獄的(公安部還有四位副部長:楊奇清、汪金祥、凌云、嚴佑民在文革初期也先后被關進秦城監獄),1969年6月,在獄中被迫害致死。
子榮同志早年投身河南農民運動,1927年入黨,隨后參加了楊靖宇領導的農民暴動。1932年在北平被捕,移送草嵐子監獄服刑,是所謂“61人叛徒集團”的一個成員。他和薄一波、廖魯言、胡錫奎、劉錫五等同志一起在獄中同敵人進行了極其艱苦殘酷的斗爭。子榮同志出獄后黨組織派他去山西,先后任中共太原市委委員、山西工委秘書長、太行區黨委組織部長。在解放戰爭中,他曾是皮定均旅、十三縱隊和六十一軍的政委,轉戰中原、華東,立下赫赫戰功。他從一個普通知識分子轉變為自覺的共產主義戰士,他忠誠于黨和人民事業,是我國公安戰線上一位令人懷念的優秀領導者。
我認識子榮同志比較晚。從1952年初我奉調到公安部起至“文化大革命”風暴的到來,我們先后被隔離、被關進秦城監獄,我在他的領導下工作了13年,時間不長也不算短。他對于公安隊伍和公安工作的建設作出的貢獻,我是有深切了解的。1959年秋謝富治接任公安部長后,我逐漸意識到,子榮同志肩上的擔子更重了,處理領導集體間的關系困難多了,在對全國政治、經濟形勢的估計和處理方針上,他和謝富治之間存在著原則的分歧,并逐漸顯露出來了。
“大躍進”刮起“浮夸風”、“共產風”,天災加人禍,造成了三年困難時期,特別在農村,眾多的農民忍饑挨餓,生活異常困難。反映在治安問題上,群眾性的亂拿亂摸、偷盜、農村人口外流,以及哄搶糧食事件,使公安部面臨著一大堆極為復雜而又非常棘手的問題。如何看待和處理這些問題?子榮同志認為:困難時期所發生的治安問題,大多數主要是人民內部矛盾的反映,應當按照人民內部矛盾問題給以正確處理。子榮同志對群眾鬧事問題說了三句很發人深省的話:“可解不可結,可散不可聚,可順不可激”,這三可三不可,合情合理,淺顯易懂,是積極疏導的方針,就當時的局勢而言,對付大量的人民內部矛盾,不使激化,這是惟一可行的辦法;不這樣做,勢必越治越亂。這不是輕率得出的結論,而是他經過親身的調查研究,從實際出發提出的正確主張。然而,謝富治恰恰相反,堅持要采取“緊的方針”,就是要抓緊階級斗爭,靠打擊、鎮壓等強力措施來解決問題。兩種主張,南轅北轍,完全背道而馳,誰對誰錯是明明白白的!
在“大躍進”引來的困難時期,農村中的小偷小摸行為相當普遍,成為一個群眾性的問題,反映了人們基本生活資料的匱乏,度日的艱難。子榮同志非常關注這種現象,認為這不應是公安機關處理的事,更反對有的地方公安機關和鄉村基層干部采取罰款扣飯,游街禁閉,以至捆綁吊打等激化矛盾的錯誤做法。對于有偷摸嫌疑的人,他采取古人的說法:“賞疑從予,罰疑從去”。主張既是嫌疑并無實據,就不應追究。他給我也給不少人誦讀過唐代大詩人杜甫《又呈吳郎》這首詩,詩文是:“堂前撲棗任西鄰,無食無兒一婦人。不為困窮寧有此?只緣恐懼轉須親。即防遠客雖多事,便插疏籬卻甚真。已訴征求貧到骨,正思戎馬淚盈巾。”杜甫的詩表述了對一個無食無兒貧窮徹骨的婦人的“撲棗”行為(也就是偷摸行為)的同情心和處理的態度,不僅不要去增加貧婦的恐懼,更要親和地對待她。說的是一個人,實際上反映的是當時的社會景象。我們的時代同杜甫的時代已是兩種天地,不好類比,但歷史是可以借鑒的。子榮同志一再以杜詩示人,正是說明他懂得人民的疾苦,關懷人民的疾苦,他提出的處理群眾性偷摸行為的原則和方法,是切合實際,利國利民的。
三年困難時期,河南省是“浮夸風”、“共產風”危害最烈的省份之一。1960年冬,他率領公安部工作組到河南信陽地區考察災情,處理善后。在“大躍進”年代,信陽地區農民因缺乏最基本的口糧因而餓死的人數超過百萬。他目睹那里人民的苦難,如同身受。他忍住了心靈的創傷和痛苦,在那里工作了不短的一段時間。回北京后他絕口不談“信陽”,而是更多地關注著農村公安工作中的諸多政策性問題。事隔多年他已不在世了,我才得知他信陽歸來曾和他的親密伴侶孟松濤同志,在談起信陽農民困苦時,倆人抱頭痛哭了一場。這是椎心之哭,是為受難人民而哭。
“文革”前的一段時間內,黨內斗爭的暗涌迭起。子榮同志作為公安部的常務副部長主持日常工作,要應付來自各方面的壓力非常不容易。江青對30年代上海左翼文化界的一些人懷有積恨,處心積慮要向文藝界開刀,曾經幾次找子榮同志談話,說30年代過來的上海左翼文化人中隱藏有不少叛徒和特務,要求公安部徹底查究。子榮同志感到非常為難,他知道這是江青為了泄私恨而故意整人的。這種無中生有的案件怎樣“查究”?只好拖著不辦。他向有關中央領導同志作了反映。他幾次對我說:“欠下這筆賬沒有還,也還不了”。“文革”中江青對文藝界一些人的誣陷迫害,完全揭穿了她那早已蓄下的罪惡用心。
1965年冬林彪一手制造了羅瑞卿冤案,子榮同志和我都無法理解,也非常不安。當時還傳言羅瑞卿和公安部在毛澤東等中央領導那里安放竅聽器,子榮同志奉命和有關省領導及大軍區負責人進行有無竅聽裝置的檢查。檢查結果揭穿了有關這一切流言的虛假。事后他說起這件事,心情還是緊張而痛苦的。子榮同志心系著黨和國家,懷著深深的憂慮,走向“文革”動亂的年月。
“文革”亂起,謝富治完全投入了林彪、江青一伙的懷抱。子榮同志首當其沖,所謂“六十一個叛徒集團案件”,“彭真、羅瑞卿內奸集團案件”,種種誣陷迫害隨之而來,他是公安部副部長中第一個被隔離監禁的。從此我們再沒有見面。等我出獄歸來,他在監禁迫害下已經早離人世。可以告慰于他的是,林彪、江青反革命集團以及這個集團的主犯康生、謝富治等已經永遠被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了。
我寫這篇短文的目的是這樣想的:近一年,胡錦濤同志為總書記的黨中央,倡導“立黨為公”,“執政為民”,強調施政要“以人為本”,并采取了一些如改“收容”為救助等的改革措施和其他親民措施。按照這條路走下去,政通人和,前景大好。感奮之余,想起了徐子榮,想起了寫這篇文章,讓更多的人知道這些快要湮沒的史事,作為歷史的借鑒,應是有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