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8月中旬,我有幸參觀了距太原百余里路程的榆次縣“常家莊園”。回京幾個月了,那集祖國南北風格大成的建筑藝術,那無處不在的典雅濃郁的儒商文化氛圍,在我腦海中,留下了再也抹不去的記憶,促使我近日提起了筆。
過去經常聽人說:“山西人善于經營,善于理財”,我從不以為然。因改革開放20多年來,山西經濟發展滯后,也未曾聽說山西有冒尖的企業家。但兩年前參觀了祁縣的“喬家大院”,以后又參觀了“平遙古城”和“常家莊園”后,我才認知歷史上山西商人,確實精明干練,具有遠見卓識,還真有一股闖勁!
據考察,山西商業資本,遠在宋代已成為當時中國商業的一支中堅力量。到明代,其資本的積累,已相當可觀。當時蒙古草原和松遼平原就成為晉商販運貿易的新市場。晉商除普及內地的商業貿易外,他們還開辟了國外市場,俄國的莫斯科、彼得堡以及歐洲的其它地方。山西商人經商地區之廣、人數之多,當時在全國是首屈一指的。在清代,興旺發達二百年左右的晉商世家,就有榆次縣常家,祁縣喬家、渠家,太谷縣曹家,還有平遙縣眾多富商巨賈。
在眾多的晉商中,有一支數百年長盛不衰、堪稱中國外貿第一家的名門望族,又是晉商中第一儒商的,就是榆次縣車輞村的常氏家族。常氏始祖常仲林在明朝弘治年間從外地遷來車輞村時,房無一間,地無一垅,給劉姓大戶牧羊。經過辛勤勞動,第三代才有了立足之地,建了自己的小小院落。常氏從第六代起開始經商,明朝末年,晉商已形成一定氣候,常家也擠身小康。到第八代常威時,常氏商務活動開始走向興隆。常威20歲起,只身徒步張家口經商,雖帶有川資,但他堅持不用,沿途以算卦所得解決食宿。經過十年艱苦積累,由背著搭褳的“行商”發展成為擁有自家鋪面的“坐商”,為后代的全面振興打下了基礎。清康熙年間,他們以河北省張家口為基地,發展到漢口、成都等地,創立了以經營布匹為主的十個“德”字號的商店,成為眾商皆知的商界精英。乾隆年間,即18世紀中葉,蒙古與俄國對中國茶葉的需求日益增加,中、俄邊境的“恰克圖”開辟為固定的通商要津,敢為天下先的常萬達(常威的第三個兒子),以超常的膽識,將目光投向這塊荒涼的土地,開始踏上了萬里茶路。常氏在福建省武夷山購得茶山經營,雇人采摘加工后,經陸路、水運、駱駝隊運抵蒙古和俄國恰克圖進行交易,行程達七千余里。以后又延伸至莫斯科,再遠觸歐洲,全程一萬多里。據說常家當時加工茶葉的員工就多達千余人。常家最興旺時,國內、外商號擴展到大、小近百余家。在萬里茶路上,從常萬達到他的兒孫艱苦創業,堅忍不拔,從乾隆到清朝最后一個小皇帝宣統,歷經七帝,長盛不衰。據資料記載,當時中俄貿易額中,茶葉占了94%,內中常氏一家竟占40%。他們既為國家開拓對外貿易做出了應有的貢獻,也為常氏家族創造了巨額財富。
明末至清,是晉商走上輝煌的時期,由于他們積累了雄厚的資金,于是紛紛回到原籍蓋房建院,且有相互攀比之勢。山西祁縣晉商的“喬家大院”,是中國改革開放以后最先修復的旅游點。那圍在城堡式的高墻內,有各種雕刻和彩繪的300間青磚瓦房。張藝謀就選擇在那里拍攝了《大紅燈籠高高掛》的電影。比起喬家大院來,榆次縣的“常家莊園”,更是氣勢雄偉,別出一格,令萬人矚目。常家莊園占地60萬平方米,屋舍4000間,樓房50余座,園林13處。其規模之大,構思的精巧,文化的厚重,雕飾的精微,人說可和明清皇家園林媲美。當時的常家莊園,有史家稱是一座中華民族五千年燦爛文化的藝術殿堂。
可惜的是,這座經過常家幾代人營造,集全國名匠智慧的莊園,由于政局的演變和連年戰亂,尤其文化大革命的浩劫,近百年來,一天天走向消亡。這些晉商精美的宅院和園林多數荒廢甚至人為破壞。改革開放以來,由于我國旅游業的興起,山西省政府開始陸續撥款恢復修建晉商豪宅。2000年,準備復修常家莊園時,始知諾大的莊園,除了“山西榮軍學校”購用的部分建筑保存較好外,所剩已經無幾了。為了修復后莊園盡量保持原有風貌,不惜聘請能工巧匠,歷經兩年多時間完工后始對外開放。復修的總面積15萬平方米。其中宅院4萬平方米,園林8萬平方米,走廊等附屬設備3萬平方米。其中主要建筑有:1 山、1閣、2軒、4園、6水、9堂、8帖、13亭、23廊、27宅院。復修后的常家莊園面積雖只有原規模的四分之一,但原先的風貌還是大體上保存下來了!我們逛了以后,覺得這修復的莊園仍很豪華,其規模、其構思、其品位,比起北京清王朝留下的王公貴族的府第來,有過之而無不及。
那天和我一起參觀這莊園的還有北京眾多學者。大家都注意到這個“常家莊園”不同于其他晉商豪宅的,是具有更濃郁的文化氛圍。這種文化,除建筑物的本身結構宏偉高雅,建筑物的木雕、磚雕、石雕及影壁、走廊、花墻及彩繪等幾乎無一不精外,最突出的是那批匯集了歷代名家書法的法帖群,令人叫絕。
過去我對“法帖”的含義不甚了解,經導游介紹,始知“法帖”是書法原作的藝術真跡的復制本,用以永久珍藏名貴的書法作品,并為后人提供學書的范本。它刻于木石上,是可以用紙拓下來的大型刻印版本。眾所周知,中華書法藝術,乃世界藝術之中的奇葩,也是中華傳統文化對全人類文化所做出的獨特貢獻。數千年來,名家輩出,佳品充溢。車輞常氏做為清代以來著名儒商,對書法藝術自然情有獨鐘,他們收集的法帖共有八部,所幸這些珍貴的法帖全部保留下來,鑲嵌在大院墻壁和走廊里。我先看了“清代名人名聯帖”,來不及細看上面精妙的詩詞和欣賞那瀟灑的筆跡,只粗略地掃了一下那書法的作者,上面有許多熟悉的名字:王文治、左宗棠、劉墉、翁同、林則徐、吳昌碩、曾國藩、紀曉嵐、鄭板橋、梁啟超等,這部法帖一共包括了56位名家的墨寶,用深浮雕凸現在青石板上。它鑲嵌在常家靜園杏林的兩側和長廊上,高1.6米,長33米,占了11間長廊。“聽雨亭法帖”,共收集了上至唐代,下至清朝中葉的共50名大書法家的作品。當今我國學書法熱潮中,全國書法學習班臨摹的王羲之、顏真卿、歐陽洵等名家的作品這兒都有。此外還有“四十四帝后帖”、“可園唐詩筆意帖”、“石蕓軒帖”、“雍和堂惲壽畫跋帖”等,我只記了一下法帖名稱,來不及細看。
最后,我看到了“常氏遺墨帖”。這常氏幾個字吸引我不自覺地停下腳步細讀。這是常家學者自己的詩詞作品。此時我想了許多。我原以為常氏做為富甲一方的世代商賈,才有可能憑籍巨資,將歷代書圣的神妙極品廣為收藏,使其宅院、園林,洋溢著詩情畫意,并使其融入自己的生活環境。但當我最后看了用磚刻豎在墻上高1.8米,長33米的“常氏遺墨帖后”,才領略到常家自身也積累起了深厚的文化蘊藏了。中國素主“學而優則仕”。這常家以商致富后,自然看重子弟的教育,則重視學習。所以提出“學而優則賈”。這是他們的遠見,子弟學了以后,要繼續經商。這賈而學,學而賈,賈學結合,這內中是很有學問的。
從清初的常氏六、七世開始,常家就有了自己的私塾。到家業大隆的乾隆、嘉慶、道光三代,家族私塾開辦到17所之多,這些私塾由全族共同承擔聘師的各項開支,族中子弟就近入學。常家對教師的聘選非常慎重、嚴格,管理也精心、到位,所以常氏經商的精英人才,無一例外全由這全族公有的學堂中走出去。正由于學堂實行全族公有,而不是私家封閉,所以子弟們的求學氛圍一直非常濃厚。到清光緒十三年,常氏學子還發起了“華詩社”,活動了13年,參加者近30人,入社之初,最長的23歲,最幼的只有14歲,其作品還匯集成冊,擇優選摘,印刷成精美的“華社詩集”四卷。據史料記載,常氏家族詩社,絕不是只湊在一起吟詩作對,而更多是一個文史學術團體,他們經常活動于太原關帝廟,在這樣的環境中,培養出一批學有所成,乃至省內外聞名的學者。光緒二十九年,常氏又興辦了全省第一所民辦新學堂,以后又繼續辦起兩所女子學堂及全省惟一的常氏私立中學。
做為世代儒商,他們深知“興國之道在于用人,興家之道在于育人”。為此他們有創見性地提出了“學而優則賈”的家訓。他們對后人的要求極嚴,特別強調:儒學不精者,品德欠佳者,不準參加經商等社會活動。因此,其子弟不但儒學注重功底,而且代代不乏精通書畫的優秀學者。家族中進士常麟書,是著名的史學家、教育家,一生著書56部。常家還出了舉人四名,參加過家族詩社的常贊春、常旭春兩兄弟,同時中舉。他們都是清代有名的書法家和學者。我想,即使是書香門第,一個家族中出了一名進士、四名舉人的事例,在舊中國歷史上也不會是很多的。所以,常家不僅是三晉第一儒商,也堪稱中國第一儒商。參觀將結束時,我還看見掛在室內的一張圖表,上面有現在散居在國內外常家的后代,其中有教授,工程師一二十人。我想他們處在祖國振興的大潮中,肯定會像他們的祖先那樣,將自己所學,為中華民族的復興做出自己的卓越的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