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尚這東西,要讓“高人”來說,可以云天霧罩,讓人莫測淺深。好像一時尚,就雅;不時尚,就俗。而時尚又不斷在變化,今天這樣,明天那樣,跟在后面跑,即便身心俱憊,也未必追趕得上,只能望洋興嘆:雅人難做。我是“低人”,也就是俗人,不能高談,只解淺說,其說一淺,可能會大煞人間風景。
引領時尚潮流的人,起碼要有兩個條件:一是有錢,二是有閑。有錢,才玩得起那些花樣;有閑,才玩得出那些花樣。
就拿女人說,許多時尚的花樣出自她們。但玩出這些花樣的,大抵是兩種人———貴婦與娼妓,因為只有她們才具備了有錢和有閑的基本條件。小家碧玉就不玩時尚嗎?也不,但她們只是跟隨潮流或為潮流裹挾罷了,從來不會站在潮流的前頭。
宮廷貴婦有的是時間,也不愁沒有錢供她們揮霍,加之后宮之中,“佳麗三千”,為了爭寵,挽住那唯一一個男人的心,便把心思都用到了裝扮上面,從頭臉直到足靴,無不花樣迭出。宮廷里玩出了新花樣,宮廷外的貴婦人便爭相效尤,然后再傳到民間,成為一時風尚?!缎绿茣ぽ浄尽份d,唐中宗時,后宮人戴胡帽,穿男人的衣服和靴子,“海內效之”。到了唐玄宗天寶年間,據《大唐新語》記載,士流之妻,包括娼妓也都穿起男人的衣服、靴子,戴起男人的帽子了。這是時尚由宮廷貴婦發端而推向民間的例子。這情形迄今似也大致如此,比如英國黛妃的裝束就為庶眾所仿效。
娼妓也是以色事人的。要留住嫖客,不得不在各種裝束打扮上調花樣。只要這些花樣能勾住嫖客,讓他撒漫花錢,就可以繼續調下去。娼妓們的花樣把男人從家里勾到了外頭,良家婦女就學其樣,希望把男人留在身邊。于是,娼妓的裝束 ,也會成為時尚推向社會。魯迅先生曾說:“伎女的裝束,是閨秀們的大成至圣先師”。他舉了漢代“利屣”的例子?!袄铩笔且环N尖頭的舞鞋,為舞者所著,“常穿利屣,即等于現在之穿高跟皮鞋,可以儼然居炎漢‘摩登女郎’之列,于是乎雖是名門淑女,腳尖也就不免尖了起來。先是倡伎尖,后是摩登女郎尖,再后是大家閨秀尖,最后才是‘小家碧玉’一齊尖。待到這些‘碧玉’們成了祖母時,就入于利屣制度統一腳壇的時代了。”需要補充的是,時尚一統了天下,雅也就化為了俗,不成其為時尚了,那時,又會有新的花樣出現,形成新一輪的時尚潮。馬敘倫先生也有同樣的見解。他引用《棗林雜俎》中“近時冶容尤勝于妓”一段話后說:“余觀今世婦女裝束幾視娼妓為轉移。士大夫不惟不能止,且從而導其婦女。風俗如此,道德衰落,元氣潛壞矣。”其實,時尚之興,出于倡家,自古皆然。只要女人沒有或不愿改變以色事人的地位,這情形就不會改變,同道德、元氣,無甚相干。倒是從中或可略窺婦女地位的浮沉。
今天,娼妓轉入地下,取代而引領時尚的,已是經常出現于銀幕或熒屏的另一類人物。而推動時尚的,除了以色事人的社會存在,又加上了商業生意的需要。各種推動時尚的選美活動或時裝大賽之類,在前臺的因種種炒作而抬高了身價,此后可以待價而沽;在后臺的則借此推銷產品,隨后大賺其錢,只有真以為這是風雅時尚、起而效尤的,才是最后買單的顧客。她們支撐著時尚,卻永遠趕不上時尚,因為等到她們也“時尚”的時候,那東西已不成其為時尚了。
前臺的賺了,后臺的發了,跟潮的賠了,鼓吹時尚的傳媒從中分了一杯羹且毫無風險。這便是現代時尚的經濟原則,也是為什么時尚云涌的原因。信不信由你。
詩曰:
塑體瘦身新樣方,唐裝著罷換霓裳。
任君跟得如蓬轉,空解珠囊無孟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