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望湖南

湖南是一個典型的中部省份，多年來，像中部的許多省份一樣，“不是東西”的地位一直困惑著湖南。

新的世紀，在湖南的周邊，北有武漢，南有粵港，東有滬杭，西有川渝。面臨四面夾擊的區域經濟格局，作為農業大省的湖南，要想實現中部崛起，就必須走自己的城市化道路。而農業社會的城市夢，注定將伴隨著觀念的交鋒、痛苦的抉擇——

半個世紀的融城夢

“敢為天下先”的湖南人將城市夢寄托在長沙、株洲、湘潭三個城市上。長株潭經濟區構想的提出，比開發上海浦東的提議整整早了８年。甚至有媒體如此評價：作為中國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區域經濟一體化實驗，無論成敗，長株潭都將成為珠三角、長三角以及京津唐地區的一本教科書。

長株潭三市，均位于湖南東北部，呈“品”字型分布，彼此相距不足50公里，以其各自獨有的特色鼎足而立。長沙，依山傍水的歷史名城；株洲，與共和國一起成長的工業新城；湘潭，一代偉人毛澤東的故里。半個世紀以來，湖南人一直在為實現三市“融城”的夢想而奮斗。

時間追溯到20世紀50年代末，最早的長株潭一體化設想帶著濃厚的政治意味。當時，毛澤東在湖南第一師范學校的同學、時任湖南省副省長的周士釗，根據長、株、潭的地理位置，提出三市合一，建立“毛澤東城”的宏大設想。然而，這一設想卻遭到毛澤東本人的否定。毛澤東還告誡人們，不要事事“以蘇為師”，不要認為蘇聯有列寧格勒、斯大林格勒，我們就效仿建“毛澤東城”，凡事要按規律辦。

到了20世紀80年代，深圳、珠海、汕頭和廈門四個經濟特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全面發展。而湖南沒有一個重量級的經濟中心城市，省會長沙的綜合經濟實力當時在全國排位30名之后。湖南要想出頭，必須尋找自己的出路。

“湖南有一個非常稀缺的城市資源——長株潭城市群，建立長株潭經濟區。”1982年12月，作為湖南省政協委員的張萍在湖南省政協四屆六次會議上提出，長株潭三市地理位置天然近距離相鄰，在空間上相互交疊，在歷史和現實中都具有不可分割的經濟和社會聯系，實際上是一個城市綜合體。如果三市整合，當時工農業總產值和總人口在全國中心城市中排第九位，城區工業總產值排第十一位，假以時日，弱勢就可以轉化為強勢，不在武漢三鎮之下。

次年9月，張萍的《城市及經濟區——長株潭區域經濟研究》課題，列入由當時國家體改委承擔的國家“六五”重點課題。

1984年年底，湖南省政府設立長株潭經濟區規劃辦公室并制定了長株潭經濟技術開發協調會議制度。

從1985年1月至1986年6月，長株潭經濟一體化信心倍漲——在我國首次實現銀行結算票據異地直接交換和建立同業資金拆借市場，突破了縱向封閉的資金管理體制；推動了跨區企業集團的組建和首次異地銀團貸款的支持……

然而由于認識上的原因，長株潭也引來一片質疑和反對，甚至在1985年召開的中共湖南省第五次黨代會和1986年的湖南省人代會上，也有一些代表“抗議”長株潭一體化。受此影響，從1986年秋天開始，湖南高層對長株潭經濟一體化不再過問。失去“令箭”的規劃辦公室也便形同虛設。第二年，意興闌珊的張萍辭職，長株潭一體化付之闕如。一個極富創造力的天才設想，最終如“亞特蘭蒂斯號”一樣沉入大海。

長株潭經濟區構想的提出，比開發上海浦東的提議整整早了８年。如果說當年建立“毛澤東城”的時機還不夠成熟的話，那么現在，長株潭一體化的價值已逐漸凸現出來。在這樣的情形下，其夭折顯得尤為可惜。湖南也因此錯過了可能是歷史上最難得的發展機遇，上上下下至今為之懊悔不已。

伴隨著改革開放的加快，湖南越來越清楚地認識到：作為一個內陸省份，沒有較大規模、較強實力的中心城市，不改變“小馬拉大車”的經濟格局，在全國區域經濟分工中會永遠處于被動地位。因此，幾經“坐而論道”之后，在1997年湖南省黨代會上，長株潭經濟一體化發展戰略才首次明確提出來。

2003年8月，《長株潭城市群區域規劃》和《湘江生態經濟帶開發建設總體規劃》正式出爐。目前，長株潭城市群也被列入國家“十五”計劃，同時，三市被世界銀行選為首批資助開發城市發展戰略研究（ＣＤＳ）的合作對象。按照產業一體化發展規劃的要求，三市之間的交通同環、電力同網、金融同城、信息同享和環境同治等５個網絡規劃，也在積極實施之中。

三市牽手打造中部高地

湖南省政府機關大院南遷，無疑給長株潭一體化注入了一劑強心針，此舉被不少專家稱為三市一體化的里程碑。規劃專家認為，長沙南城區是長株潭一體化的前沿陣地，無疑將成為長株潭城市群的核心區。

在省府南遷的帶動下，長沙拉開了南拓的序幕，芙蓉路、韶山路、火星大道三條南北主干道全線南拓，極大地縮短了三市的空間距離，從而構成溝通長株潭一體化的經濟、文化、交通命脈。隨后，一批省市機關大院、重大建設項目紛紛選址南城，一個全省的政治文化中心呼之欲出。

長株潭“金三角”的區域優勢，也讓眾多投資者趨之若鶩。近年來，湖南電力科技城、湖南鋼材大市場、三人托農業休閑園、立達人高科技農業示范園等商家紛紛落子長沙城南的生態新城。金融、商貿、文體、娛樂、咨詢、信息等產業紛至沓來，一時間，新城資本激流涌動。

“現在有無數的理由可以證明，生態新城將是未來長株潭的核心區，理所當然應該成為我們居家的好地方。”一些在長沙、湘潭、株洲城區內住久了的人們，隨著新城的崛起，將居家的目光投向了新城。有人評價說，這是一種新的城市向心力。

以嗅覺靈敏著稱的各大房產開發商，紛紛手持巨資拋向這個充滿生機的新城。如今，攤開長沙南部樓市圖，這塊曾經冷寂的土地在不到三年的時間內，先后崛起大小二十多個房產項目，一場房產開發的接力賽正在由北向南上演。

在長沙迅猛南拓的同時，株洲、湘潭也分別做出了快速向“南長沙”靠攏的部署。根據規劃，從現在起至2020年，株洲在適當采取內涵式的緊湊集中發展后，將主要向湘江西岸發展，搞好與湘潭的路網和綠色空間的銜接；適度向北，考慮與長沙市東部開發區在功能和道路上的銜接。湘潭則在未來幾年內著重建設河東新區，推進與長沙、株洲的聯合發展。

在三市的外圍，京珠高速長臨段和上瑞高速潭邵段于2002年建成通車，長株潭地區與相鄰城市全部實現了高速公路相連。同時，長沙繞城線的西北段、東北段相繼建成開通，長潭西線高速也已動工，株黃快速路完成方案研究，三市大外環已顯雛形。目前，全長二百多公里、連結三市的城市輕軌建設項目也已正式列入規劃。

一條湘江串起長沙、株洲和湘潭。湘江既是長株潭三市的水脈，同時也是一條湘楚文脈，作為三市一體化的發展軸心，湘江生態經濟帶的總體規劃于2003年8月正式拋出。按規劃，湘江生態經濟帶以沿江休閑景觀道路縱貫三市，集景觀生態、產業生態、城鄉生態、人文生態、高新技術、旅游休閑、交通、防洪等功能于一體，是一個空間布局合理、基礎設施完善、景觀特色鮮明、生態環境和諧的集約型濱水發展帶。

湘江生態經濟帶全長約128公里，共規劃了179個重大建設項目，估算總投資480億元。湘江生態經濟帶的建設將改變三市核心區目前的城鄉二元結構，使沿江地區率先實現城鄉一體化。

產業集群催生湖南制造

“推動長株潭經濟一體化進程，根本舉措是要大力推進產業集群化。”2003年8月7日，在第四次長株潭經濟一體化工作會議上，湖南省委書記楊正午用核心內容、必由之路、主要標志闡述了產業集群化在長株潭一體化中的地位。

長株潭是湖南經濟最發達、城市化水平最高的地區，三市GDP占全省總量的近40%，而且聚集了全省90%以上的科研人員和80%以上的科研成果，高新技術產品產值占到全省的3/4，從全省來看，長株潭最具有培育產業集群的土壤。而且長株潭還是湖南制造業相對集中的地區，已形成門類較為齊全、具有一定經濟技術基礎和規模的制造業結構體系。因此，長株潭把發展先進制造業作為產業集群化的突破口。

按照產業集群化的路子，三市在產業結構調整上按照“有所為、有所不為”的原則，實現專業分工、優勢互補。長沙重點發展電子信息、機械、食品，株洲重點發展交通運輸設備制造、有色冶金，湘潭重點發展黑色冶金、化工、建材。一方面，通過產業大規模聚集，形成“塊狀經濟”；另一方面，使同類企業及上下游企業高度聚集，通過專業化分工，形成產業鏈。

2003年，全國機械工程行業發生過兩件大事，發生地都在長沙。2003年7月，三一重工在上海交易所成功上市，募資9億元；8月底，中聯重科對浦沅集團實施重組并購，成為中國工程機械行業有史以來規模最大的一宗企業并購案。而重組的背后就不乏政府實施產業集群化的意圖。權威人士稱，中聯與浦沅的強強聯合，加上三一重工的上市，未來三家的實力總和將超過行業老大徐工。

LG曙光是目前湖南最大的合資企業，由于具備雄厚的彩管生產實力，其最終目標是做世界第一。而一家企業往往很難支撐一個產業，LG曙光正試圖在彩管廠周圍構建一條完美產業鏈。2003年4月，總投資1.65億美元的湖南HEG電子玻璃有限公司建立，年產550萬只的純平玻殼生產線正在建設之中。從產業鏈角度講，彩管廠+玻殼廠+彩電廠才是一個完美鏈條，目前湖南信息產業集團正在聯合香港美聯訊公司投建一家彩電廠。正如LG曙光首席副總經理鄧軍民所言：“如果生產900萬只彩管能產生50億產值的話，那么，生產900萬臺彩電就遠遠不是50億產值了。”

產業集群化，也讓湖南汽車業特色凸顯。湖南長豐集團是我國高檔越野車的龍頭企業，其獵豹越野車去年產銷量已突破3萬輛，銷售收入在50億元以上，2004年可望占據全國越野車市場的半壁江山。零部件龍頭企業湘火炬投資股份有限公司，近年加快資本擴張，成功進入整車市場，2003年銷售收入突破100億元。轎車方面有浙江民營資本進入（江南）；農用車方面有北汽福田進入（福田長汽）；客車方面有“美的”進入（三湘客車）；重型汽車有安徽凱馬進入（湖南重汽）。這些外來資本給湖南汽車工業注入新活力，增添了發展后勁。2003年已實現工業總產值200億元，增長率將近40%。

目前，電子信息、醫藥、新材料、光機電一體化、農產品深加工等5個高新技術產業，以及冶金、石化、機械、輕紡、食品等5大傳統產業，已經逐步成為湖南的支柱產業；輕紡、食品等傳統產業也已初具規模，醫藥、新材料等高新產業方興未艾。

向著出海口進發

“實行緊縮土地政策，深圳市暫不出讓關內土地。”2003年，幾乎所有人都從深圳市政府嚴峻的眼神中讀懂了珠三角土地危機的逼近。土地的稀缺、勞動力成本的上升、基礎原料工業的不足……無情的形勢逐步影響著珠三角外企的效益，也制約了外企的產業升級和產品換代，外企逐步北移已成必然趨勢。

“長株潭地區在機械、電子、精密儀器等行業的雄厚基礎，以及土地、勞動力、人才及市場消費等方面的優勢，必將成為珠三角外企北移后升級換代的大后方，成為未來兩岸四地構筑大華南經濟圈的重要組成部分。”2004年1月，參加湖南“兩會”的香港預發控股集團主席陳振東發出了這樣的斷言。

就在沿海資本伺機北上的同時，湖南高層已經把眼光投向了沿海。在2003年幾次重要會議上，省委書記楊正午、省長周伯華都明確提出，要把外源型經濟作為湖南經濟發展的第一推動力。

2003年10月13日，2003年湖南（深圳）投資洽談會在深圳舉行。此次湖南招商團的領軍人物——湖南省委副書記、常務副省長于幼軍激情營銷湖南，為此次投資洽談會在戰略上劃定性質。他明確表示，湖南將主動接受粵港澳經濟輻射，積極承接珠三角產業轉移，自覺融入華南經濟圈，加大力度推動湖南與粵港澳地區的經濟合作。他還表示，要讓深圳成為湖南的第一出海口！

在此次深洽會的項目發布中，長株潭一體化項目采取了“打捆招商”，成為湖南招商當仁不讓的“磁級”。可以說，深圳作為湖南的出海口不僅僅是一個合作項目，更是一個經濟發展方向性的選擇。向南全面敞開，向南全面接納，成為外向湖南最堅定的步伐。

正是在全球性產業調整和產業轉移的大背景下，湖南憑借成本低廉的勞動力資源，豐饒的物產資源，實現了與跨國公司的成功對接。長期受農業經濟束縛的湖南，一時間變得豁然開朗，終于在“兩個市場，兩種資源”的新格局中找到自己的位置和發展空間。

目前，世界500強中已經有23家在湖南投資興業。實際利用外資總額5.64億美元，外資到位率達94.95%。西門子、殼牌、日立、雅馬哈、伊萊克斯、麥德龍、家樂福、加拿大國家電訊、ＬＧ、可口可樂等世界著名跨國公司相繼落戶棲枝。

陳振東肯定地預言，隨著CEPA在2004年的全面實施，湖南將加快融入以廣州、深圳、香港為軸心的大珠三角的步伐，粵港澳產業內移將使湖南掀起一場新的開放式經濟高潮。甚至有學者認為，長株潭地區貫通南北、承東啟西的區域優勢，注定將成為沿海產業轉移的“第一塊跳板”，它對投資商的吸引力將超過中部最大的城市武漢。

市場之外的困惑

然而，和其他地區一樣，長株潭經濟一體化的探索，也受到條塊分割、利益分享問題的羈絆。三市的人們發現，幾年過去了，長株潭一體化雖屢經“換擋提速”，但缺乏實質性的推進。

以建立批發大市場為例。原先長沙的高橋與株洲的蘆淞都是全國聞名的批發市場，而湘潭在“建市場”方面顯然少有建樹，因此，湘潭“長株潭大市場”的建立雖然有效地利用了三市“融城”的商機，但也難免被人懷疑其各自為政的投機心理。而且，長株潭大市場在一番大興土木的重復建設之后，又陷入“空殼市場”的沉寂。

區域經濟一體化的本質含義是建立共同市場，以實現要素的合理流轉和優化組合，但依附于行政區域背后的行政壁壘往往成為一體化的天敵。如：往返長沙與株洲之間，短短幾十公里，卻要經過8個收費站，而在環星沙20公里范圍內，竟有16個收費站點，甚至一公里內就設有兩個收費站。長株潭地區星羅棋布的收費站，人為地截斷了三市間的市場流動。

雖然湖南省府對三市的產業分布有大致分工，但三市為了爭做湖南先進制造業中心，卻是暗中較勁，互不相讓。繼長沙、株洲提出“興工強市”、建設“湖南先進制造業中心”的口號后，2003年12月，湘潭市也出臺了《湘潭市建設湖南先進制造業中心實施方案》，并確定了一系列經濟指標。

2004年1月，湖南“兩會”召開，長株潭一體化再次成為人大代表和政協委員討論的焦點，行政壁壘成為眾矢之的。聽取討論的省委書記楊正午當即表示，長株潭要堅決打破行政壁壘，形成一個無障礙、零成本的統一市場，降低生產要素在整個區域內流動和交易的成本。

面對長株潭一體化的現實困難，理論界也提出了不同的思路。認為長株潭經濟一體化的關鍵，是實現三市的行政一體化。

湖南師大經濟與管理學院院長劉茂松教授提出，要最終實現長株潭經濟一體化，就要求從根本上改變原三座城市獨立的行政主體地位，形成一個新的高級別的行政主體，并由這個新的行政主體來規劃、組織和實施新城市及所轄范圍的基本建設、產業發展和社會管理，真正達到專業分工、要素集聚、優勢互補、超越發展、帶動全省之目的。他認為，在湖南這樣一個歷史上十分封閉的小農經濟地區，如果沒有制度的革命，就根本不可能打破以往那種平均主義的極度分散的超穩定結構，而實現生產要素的集聚。因此，試圖在不改變行政體制的前提下搞經濟一體化，其結果就只是一般性的經濟協作。

但顯然，改變現有的行政區劃將更為復雜也更為敏感。有區域經濟專家指出，這樣做不僅不能最終解決問題，還有可能進一步加劇行政壁壘，延緩一體化進程。華東師大區域經濟教授沈玉芳認為，在經濟日趨全球化、市場化的條件下，產業布局不應強調一統性的剛性規劃，區域一體化主要還是靠市場。

行政掣肘已經成為經濟一體化浪潮中的通病，即便在長三角區域，也有江浙滬3條省界，15條市界需要跨越。但面臨行政壁壘的困惑，我國目前仍沒有實施行政一體化的先例。在一體化的進程中如何淡化楚河漢界，如何實現行政與市場的良性互動，仍然是一個繞不開的難題。

2003年歲末，被國務院批復的長沙市新版規劃，對未來長株潭城市群遠景提出了設想，遠景長株潭城市群將發展成為有一流環境品質和現代化城市運轉效率的城市連綿區。該連綿區以三市主城區及中間地帶長約90公里、寬約50公里，面積約4500平方公里范圍為核心區，交通上逐步建設成為現代化綜合交通主樞紐之一，在以長沙為中心、半徑100公里范圍內，實現“1小時都市圈”目標。

有資料顯示，目前長株潭經濟圈在全國經濟圈排名第十。隨著一體化的推進，長株潭是否有可能成為中國第五增長極？提出這個想法固然需要勇氣，但我們不妨作一次大膽的憧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