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展業：“一拖九”效應與泡沫

會展業被稱為“刺激經濟增長的強勁引擎”，更有人將會展業形象地說成“無異是坐著飛機在舉辦的城市上空撒鈔票”。隨著我國社會經濟的發展，會展經濟快車載著誘人的蛋糕飛速地啟動了。

然而在會展經濟蓬勃發展的同時也派生出大量不良現象。業內專家強烈呼吁，必須盡快整合政府、協會、企業等各方力量，建章立法、規范管理，使會展業真正成為“城市經濟的發動機”。

一天三個展，井噴式同質化現象嚴重

近年來，我國會展業進入了一個快速發展時期，每年以20％以上的速度增長，成為繼旅游、房地產之后又一個崛起的“無煙朝陽產業”。廣東省會展協會會長鄭子華告訴記者，全國會展行業規模倒底有多大目前誰也說不清。但從廣州市的一組數據中卻可見一斑。據不完全統計，廣州具有會展經營范圍的企業有一千一百多家，會展公司有二百多家，全市平均每年舉行的展覽超過一千個，也就是說平均每天三個展覽。

鄭子華指出，在繁榮的會展經濟背后卻是展會同質化現象呈現井噴式惡化。重復辦展、克隆辦展、展期相近、展題相似等屢見不鮮。

每年3月、8月，廣東省內都會上演一場家具界的“多國演義”。據廣東省家具行業協會副會長王克介紹，同一個月的十多天里，全省的廣州、深圳、東莞、順德都會同時舉辦４至６個家具展，一年搞兩次，加上一些原輔材料展、木工機械展等專題展覽，廣東省一年共有十幾個家具題材展覽會。

記者隨機選取幾個專業門類的展覽進行不完全統計后發現，大型的服裝展每年僅廣東省內就有10個以上，環保展全國一年有40多個，僅自動化一個專業展會全國就有超過50個展覽。而汽車、建材等展覽也存在著相同的問題。

國內有的展會則什么檔次與質量的產品都一擁而上，有些名為國際名牌精品展，但實際上卻是類似集貿市場的討價還價，甚至成為處理積壓商品的場所。記者曾多次在本應技術含量較高的電子展上看到，為數不少的攤位在現場出售服裝箱包、劣質保健品，叫賣之聲不絕于耳，與專業技術展的氛圍極不相稱。

鄭子華分析指出，展會泛濫形成扎堆現象，造成的直接后果就是人員分流。在廣東，只要一到廣交會會期，珠三角城市都會借廣交會的人氣同期舉辦各種展覽，然而“搭車”并不一定能取得預期的效果，有的展會最后只好由政府出面組織中小學生前來觀展。另外，展會過多也導致展覽業界低價競銷、互相拆臺的惡性競爭。

場館重復建，政績形象工程應運而生

與會展熱相伴而生的是興建場館的熱潮。據統計，目前廣東省在建會展場館面積超過100萬平方米，僅廣州、深圳、東莞就有會展場館50萬平方米。全國最大的三家展館，廣東占了兩家。

廣東省政府發展研究中心宏觀處副處長陳杰就此指出，由于缺乏宏觀規劃，一些中小城市特別是珠江三角洲一個城市就建三四個展館。在東莞的莞城、厚街、虎門，方圓十多平方公里的地方就有幾個過萬平方米的展館；佛山市順德區的龍江、樂從、倫教各鎮也都有各自的會展中心；廣州的廣交會附近就有錦漢展覽中心、廣東國際貿易大廈、東寶展館等多家展館，廣州還在琶洲興建了亞洲第一大會展中心；在佛山，一河之隔竟建了兩個陶瓷展示城。

興建場館之風主要源于政府熱衷于辦展。政府辦展的一個重要出發點是提高城市的知名度和影響，提升城市形象，因而往往重視展會的社會效益，忽視展會的貿易氣氛，更不會進行市場調查。

香港訊通控股有限公司總經理梁天富曾多次參加一些地方政府舉辦的展覽會，他告訴記者：“這些展覽會都成了政府包裝自己的形象工程，大家找個借口來聚會一下，鬧哄哄地請各方領導前來剪彩頒獎，扭曲了會展原本的交易意義。”

陳杰指出，由于現有會展大多由政府主辦，而政府主要只關心參展商的數量、成交額等硬指標，而很少將展覽場館當成一項資本投入而關心它的資產收益和回報。這些展館的資產屬政府所有，建成又缺少真正明確的資產代表和經營主體，最終導致資產利用率較低。

以政府為主體舉辦的展覽對企業自然缺乏應有的吸引力，為了湊足人氣，有的展會，當地政府便下行政命令強制企業參加，然而一年中絕大部分時間，豪華的展館還是成了城市中美麗的擺設。廣東省經貿委黨組成員巫開立對此指出，一些地方政府為了自己的政績，不進行市場分析，盲目辦展，出現了不計成本、不講實效的形象展會、政績展會，而由此一哄而起搶建濫建場館又造成國家資源的浪費，形成重復建設。

廣東現代國際展覽中心董事長陳仲球深有體會地告訴記者：“每天一開館僅電費就需要好幾萬，每年維護費用高達千萬元，簡直像個吃錢的老虎。所以，沒有一定數量、一定規模和一定檔次的展覽會，任何展館都只是一個用重金鑄成的空殼。”如何科學高效地建設經營場館是一門較為復雜的學問。

會展面臨誠信危機挑戰

記者在調查中發現，會展業誘人的蛋糕吸引眾多人投身其中，可是人員素質和企業資質令人堪憂。鄭子華指出，會展業本是一個涉及面廣、政策性強、專業程度高的產業，特別需要專業人才和復合型人才。然而國內展覽公司中絕大多數管理人員是半路出家，培訓基本上仍停留在“師傅帶徒弟”的原始形式上，展覽公司資質較差。據不完全統計，目前全國有資質的展覽公司有二百多家，廣東占了近一半，但通過ＩＳＯ9002質量認證的僅有幾家。

因此，有人這樣描述當前的會展業——想個點子、租個場子、搭個臺子，便可輕松地大賺票子，“無騙不成展”已成了會展業的行話。據業內人士介紹，僅2003年3月在江西、廣東、北京等地就接連發生了3起騙展事件，會展業正面臨著誠信危機的挑戰。

深圳科脈公司有關負責人向記者提起在江西被騙一事時仍氣憤不已。2003年3月，該公司報名參加了“2003中國（南昌）商業零售業技術設備展覽會”，就在參展商忙碌布展時，展覽承辦單位——南昌雅式公司突然蹤影全無，近百家企業預交的展位費也一并石沉大海。但令人十分不解的是，這個在專業雜志、網站上大打廣告的主辦者卻是一家沒有在工商部門登記、沒有展會許可證的騙子公司，其在招展廣告的主辦單位中公然打著根本就不存在的“江西省商業委員會”的招牌。

無獨有偶。2003年3月，就在“2003廣州國際電子元器件及電子生產設備展覽會”開展的前一天，承辦者浩威展覽公司便卷著參展商幾十萬元定金跑了。

“一拖九”效應產生會展泡沫

眾所周知，會展業對經濟的帶動作用可達到1：9的水平，即如果會展場館的收入是1的話，那么會展所帶動的酒店、旅游、民航、餐飲、零售、銀行等相關行業的效益則是9。

廣州荷雅企龍展覽服務有限公司總經理張衛平坦言：“一次成功的展覽利潤率達三四成，這個數字足以讓人一提到會展便感到手癢。”加上“一拖九”的巨大效益，更是令社會各界興奮得躍躍欲試。

然而，我國高速發展的會展業卻并不都能收獲到膨脹了9倍的會展面包。統計數據表明，我國會展業的總收入占國民生產總值的比例遠遠低于發達國家的水平，半數會展不賺錢，一些會展更是勞民傷財。為什么表面紅火實則賠本賺吆喝呢？廣東商學院市場戰略研究中心徐印洲教授一針見血地指出，因為當前會展業急功近利的做法違背了會展經濟的發展規律，突出表現為各方不顧條件大干快上，特別是政府越位大唱會展主角。

徐印洲認為，會展經濟需要工業升級、產業結構調整、人氣聚集等因素相配合才能發展壯大。綜觀各類成功展會的舉辦，都遵循著一個原則，不是在主產區舉辦就是在主銷區舉辦，會展業緊緊依托著產業和市場的發展而推進。

然而在利益的趨動下，目前各地都不同程度地出現了不顧條件辦展的現象，使會展業從制度上缺少市場保證。有些城市還設計出建成“小而全、大而全”“萬能會展”之都的不切實際的發展目標。

目前許多大型展會仍然由政府大唱主角，處于行政主導下的粗放經營時代，于是又產生了種種怪現象：有的地方政府為了造聲勢批發辦展，要求將相近時間段舉辦的展覽會全部歸在政府的展覽會下；有的見其他城市展會辦得紅紅火火而眼熱，即使辦展條件不具備也要自己辦一個，生搬硬套；有的政府為了填滿空缺的展位，靠行政命令強迫企業參展，成了任務會展……徐印洲指出，各大會展基本都沒有進行過有針對性的市場調查和營銷策劃，未能進行市場化運作，對企業自然缺乏應有的吸引力，其生命力也可想而知。

管理真空令展會泛濫成災

“會展業實在太亂了！”會展業內外人士都向記者表達了這個強烈的呼聲。記者調查了解到，作為朝陽產業的會展業實質上處于無人管理、無人負責的真空狀態。

多頭審批是導致展會泛濫成災的最直接原因。廣東省政府發展研究中心宏觀處副處長陳杰對此指出，現有的多頭管理審批程序是以政府的行政手段來管理微觀經濟活動，它違背了會展經濟自身的發展規律，分割了展覽業的綜合行業特性、規模經濟效益及統一的中國展覽市場，致使會展業誰都能批、誰都能管，但實際上誰都不能真正負起責任，會展業實質上處于管理真空的狀態之下。

廣東省經貿委黨組成員巫開立則分析指出，會展業之所以出現無序混亂的局面，其根源在于政府宏觀管理滯后，主要表現為“四個不到位”：一是機構不到位。會展業是綜合性較強的系統工程，涉及海關、邊檢、檢疫、稅務、工商、公安、交通等部門，目前各級政府對會展業的管理尚沒有一個統一的部門，這是導致會展業無序競爭的一個重要原因；二是統計不到位。目前，會展業還沒有納入統計部門正式的統計序列，并且缺乏一套客觀合理的統計與評價指標體系，難以為政府搞好會展業的宏觀管理提供數據支持；三是規劃不到位。突出表現在對會展場館建設缺乏統一規劃，重復建設場館，資源嚴重浪費；四是立法不到位。全局性的法規規章尚未建立，會展業運作缺乏法規規范，政府有關部門對會展業管理也缺乏法律依據。

這種管理真空的惡果已逐步暴露。中國出口商品交易會展場經營部副總經理劉維義告訴記者，前面提到的發生在廣州的騙展事件，其始作俑者已是展覽界熟知的老面孔了，過去就有同樣的劣跡，每次騙展得手后又注冊一家新公司，堂而皇之地卷土重來。之所以如此明目張膽便是鉆了管理上的空子。

短評：關鍵在于正確發揮政府作用

要讓會展業真正發揮對經濟的強大引擎作用是一項復雜的系統工程，它需要加速會展業資本化，需要與世界接軌，需要規劃會展人才建設。但業內專家都一致指出，當前最為關鍵的在于正確發揮政府作用。

廣東商學院市場戰略研究中心徐印洲教授指出，舉辦展會是市場行為，不是政府行為，政府應盡快擺正自己的位置，不要既當裁判員又當運動員。新加坡旅游局的展覽會議署專職協助、配合會展公司開展工作，向國際上介紹新加坡搞國際會展的優越條件，促銷在新加坡舉辦的各種會展，并且不向會展公司收取任何費用。

巫開立同時強調指出，要政府退出會展市場并不能因此忽略或否定政府的作用。國內外會展業發展的經驗證明，各國、各地區會展業的健康發展，離不開政府的有效協調和管理，會展業的發展初期同樣需要正確發揮政府的主導作用，但主導并不等于主辦，政府的主要職能在于制定規劃，完善法律法規，制定會展業的自律與協調機制，明確會展業市場準入機制和主辦主體的資質條件，對展會的質量和展覽公司的資質進行評估和認證，通過法規和制度建設來培育市場、監督市場和維護競爭，最終服務于會展業，從而讓會展經濟的主體——會展經營者真正走上前臺，參與市場競爭。

這也就是說，一方面，企業有形的手按市場規則運作，依靠政府而不依賴政府；另一方面，政府無形的手負責宏觀指導，政府支持而不干預，幫助企業而不包辦代替。如此正確處理好這兩只手，會展業才具備健康發展的最重要前提和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