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我國“入世”后在市場經濟待遇問題上取得了一定的進展,但是,展望未來,我們并不可以輕易地提前終止這一歧視性條款,特別是對中國產品采取較多反傾銷措施的美國、歐盟等國家和地區將是我國獲得完全市場經濟待遇的主要障礙。對于它們來說,如此“來之不易”的一項條款是難以輕言放棄的。
雖然長期以來發達國家在對中國產品的反傾銷調查中普遍維持將中國視為“非市場經濟”的做法,但是相關規定僅表現在各國國內法上,甚至某些國家并沒有相關的法律規定,只是實踐中的一種做法與慣例。中國入世法律文件中第一次以多邊協議形式就外國對中國出口產品反傾銷中的“非市場經濟地位”問題作出了規定,這主要體現在《入世議定書》第15條和《中國加入工作組報告書》第147~153段。這些規定雖然以協議形式肯定了在中國入世后15年內其他成員可以將中國視為“非市場經濟”,但同時也為它們在這樣做時規定了一定的約束條件,這就為我們挑戰“非市場經濟地位”問題提供了一定的途徑和方法。
中國入世法律文件對其他成員針對中國的反傾銷調查的約束
通過對中國入世法律文件的相關條款進行分析,可以得出以下結論:其他WTO成員在中國“入世”后如果在反傾銷、反補貼調查中以“非市場經濟”對待中國,則它們必須遵守以下規則:
1、必須以國內法形式確定“非市場經濟”的標準。《入世議定書》第15條(d)款規定:“截至加入之日,WTO進口成員的國內法中須包含有關市場經濟的標準。”《中國加入工作組報告書》第151段(a)項規定:“在以并非根據中國國內價格或成本進行嚴格比較的方式,確定一具體案件中的價格可比性時,WTO進口成員應保證已經制定并提前公示有關下列內容的規定:(1)其確定生產該同類產品的產業或公司是否具備市場經濟條件所使用的標準;(2)其確定價格可比性時所使用的方法。”上述規定迫使那些以“非市場經濟”對待中國的國家必須首先在國內法中明確其有關“非市場經濟”的標準,使這個標準明確化、透明化,防止調查機關在是否給予中國企業或產業市場經濟待遇問題上濫用自由裁量權,同時也便于我國對其立法及其實施行為是否符合WTO規則進行監督。
2、確定是否給予“市場經濟待遇”的反傾銷調查程序應足夠公正、透明。《中國加入工作組報告書》第151段(c)項至(f)項對各成員針對中國產品的反傾銷調查程序作出了約束:“調查程序應透明,并應給予中國生產者或出口商提出意見的充分機會,特別是提出關于在一具體案件中適用確定價格可比性方法的意見;WTO進口成員應通知其所要求的信息,并應向中國的生產者和出口商提供在一具體案件中提供書面證據的充分機會;WTO進口成員應向中國的生產者和出口商提供一具體案件中維護他們利益的充分機會;WTO進口成員應提供對一具體案件所作初步和最終裁定的足夠詳細的理由。”上述規定將有助于改變以往WTO成員在確定是否給予中國產品市場經濟待遇方面的任意性和隨意性,充分保護中國應訴企業的權利。
3、“替代國”的選擇方法。在中國“入世”之前,使用什么樣的“替代國”選擇方法是調查當局自主決定的事,實踐中不乏有選擇發達國家作為“替代國”的例子。而“替代國”的選擇又直接決定了產品“正常價值”的多少并進而決定了反傾銷稅率的高低,這正是中國出口產品在反傾銷調查中多數被裁定征收高額反傾銷稅的主要原因。中國入世法律文件對各成員在“替代國”的選擇方面也作出了一定的約束。《中國加入工作組報告書》第151段(a)項規定:“調查主管機關應最大限度地、并在得到必要合作的情況下,使用一個或多個屬可比商品重要生產者的市場經濟國家中的價格或成本,這些國家的經濟發展水平應可與中國經濟相比較,或根據接受調查產業的性質,是將被使用的價格或成本的適當來源。”
綜上分析,中國入世法律文件中有關反傾銷、反補貼的若干規定既是對中國的約束,也是對其他成員的約束。如果外國調查機構在反傾銷、反補貼調查中認真履行了上述規則,則中國在外國反傾銷調查中的被動局面將會有很大改觀;而如果外國調查機構沒有嚴格按照相關條款行事,則我國可以以其違反WTO規則(中國入世議定書第1條明確規定:入世法律文件的全部內容構成WTO規則的組成部分)而向WTO爭端解決機構提出磋商請求。
中國挑戰“非市場經濟地位”的途徑與方法
仔細分析中國入世法律文件的上述相關規定,可以發現它為我國在外國反傾銷調查中爭取市場經濟待遇提供了三條途徑,即:
第一,個別企業在反傾銷調查中自主申請“市場經濟待遇”,經過調查機關的審查,認為符合該國市場經濟標準的,給予該企業市場經濟待遇。這一途徑主要體現在《入世議定書》第15條第(a)款(i)項:“如受調查的生產者能夠明確證明,生產該同類產品的產業在制造、生產和銷售該產品方面具備市場經濟條件,則該WTO進口成員在確定價格可比性時,應使用受調查產業的中國價格或成本。”
第二,“如果中國根據該WTO進口成員的國內法證實一特定產業或部門具備市場經濟條件,則(a)項中的非市場經濟條款不得再對該產業或部門適用。”該條規定沒有明確提起申請的主體,也沒有明確是在某一反傾銷調查中提出,還是可以單獨提出。因此,我們可以理解為既可以由企業在具體應訴案件中提出給予該產業部門市場經濟待遇的申請,也可以由中國政府部門單獨提出給予該產業或部門市場經濟待遇。該條規定為中國采取“逐步取勝”的策略獲得“完全市場經濟待遇”提供了依據。如果我們認為全面解決中國作為一個整體獲得“完全市場經濟待遇”的時機尚未成熟,那么,中國可以一個產業一個產業地解決“市場經濟待遇”問題。我們可以通過對已經發生的對華反傾銷案件進行統計、分析、研究,根據涉案貿易額的大小、產業的出口潛力、相關企業的素質等等因素,選擇有份量的、市場經濟條件明顯占優勢的產業,要求某一WTO進口成員在沒有發起反傾銷調查的情況下,審查該中國產業的“市場經濟條件”,優先解決這些產業的“市場經濟待遇”。
第三,中國政府通過外交努力要求WTO進口成員給予中國產品市場經濟待遇。這一途徑體現在《入世議定書》第15條(d)款:“一旦中國根據該WTO進口成員的國內法證實其是一個市場經濟體,則(a)款的規定即應終止。”據此,采用這一途徑需要符合兩個條件:一是中國政府需要提供相關證據證明我們實行的是市場經濟體制;一是判斷是否市場經濟的標準是由該WTO成員國內法規定的。
對獲得完全市場經濟待遇的預期
在我國加入WTO后的兩年多時間內,我國政府、企業、行業協會都充分利用了上述三種途徑,努力克服“非市場經濟”問題給外貿帶來的障礙,取得了一定的效果。例如,我國出口企業已經多次在歐盟提出市場經濟待遇申請并有相當數量的企業獲得了市場經濟待遇;我國的擋風玻璃產業在加拿大反傾銷中獲得了市場經濟待遇;今年我國企業第一次在印度的反傾銷調查中獲得市場經濟待遇,等等。目前,我國政府通過對外談判已經獲得了新西蘭、新加坡、馬來西亞等三國對我國市場經濟的認可,而在我國內地與港澳簽訂的CEPA協議中,港澳承諾不對內地產品使用反傾銷、反補貼措施,并且《入世議定書》第15條的規定也不適用于內地與港澳間的貿易。通過這些努力可以看到,《入世議定書》第15條規定的15年期限并不是一個絕對不可變更的數字,我們已經在部分案件中、在部分WTO成員中取得了挑戰“非市場經濟”的勝利。
雖然我國“入世”后在市場經濟待遇問題上取得了一定的進展,但是,展望未來,筆者并不認為我們可以輕易地提前終止這一歧視性條款,特別是對中國產品采取較多反傾銷措施的美國、歐盟等國家和地區將是我國獲得完全市場經濟待遇的主要障礙。首先,中國“入世”談判經過了長達15年的艱難歷程,最終形成的法律文件是中國與主要談判對手經過長期的激烈爭論、討價還價而形成的,而《入世議定書》第15條則是美、歐等主要談判對手的一項主要要價。因此,對于它們來說,如此“來之不易”的一項條款是難以輕言放棄的。其次,從“入世”后外國對中國產品實施反傾銷調查所持的態度看,并沒有實質性的改變。歐盟雖然于1998年就將中國從“非市場經濟國家”列表中劃掉,但至今也只有極少數的應訴企業可以獲得市場經濟待遇,其實施的確認市場經濟待遇的法規與程序對中國應訴企業仍然構成重重障礙。在對單個企業市場經濟待遇申請的認定率仍保持較低水平的情況下,可以預測承認中國整體經濟為市場經濟的可能性不會很大。美國國內法則沒有對單個企業給予市場經濟待遇的規定,只制定了確認“市場導向產業”的標準,即只有審查某一產業是否市場經濟的標準,而實踐中又以應訴企業不能代表整個產業為由拒不給予市場經濟待遇(彩電案就是一例),因此至今未對中國應訴企業有過一例給予市場經濟待遇的先例。第三,我國“入世”兩年來,對外貿易保持了快速增長,對主要貿易伙伴的貿易逆差仍然存在;在這種情況下,在反傾銷調查中引用《入世議定書》第15條的規定阻止中國產品的進入是主要進口國的一項“得心應手”的措施。事實也證明了這一點,近兩年來,我國被訴傾銷產品的涉案金額越來越大,涉案數仍高居各國之首。這種發展趨勢難以在短期內發生根本的改觀。
因此,無論是國內企業,還是行業協會、政府部門,在挑戰“非市場經濟待遇”的戰斗中仍需要做好長期作戰的準備。我們的對策應當是,各方面充分利用入世法律文件規定的三條途徑給我們創造的空間:應訴企業在應訴案件中向調查機關提供相關證據,不放棄每一次爭取市場經濟待遇的機會;行業協會組織本行業企業應訴,并向調查機關提供我國該產業部門市場化運作的相關證據;政府部門則通過外交努力,通過雙邊談判,一個國家一個國家地爭取對我國市場經濟的認可。最終目標將是爭取盡可能早地獲得完全市場經濟待遇,提前終止《入世議定書》第15條的適用,為出口企業提供一個更加公平與寬松的國際市場競爭環境。
(對外經濟貿易大學WTO研究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