監督就是關愛，制度源自傳統

“中國在物質文化生活乃至社會結構上都發生著深刻變化，人大工作當然也應及時調整。”

以人為本就要關注民生、尊重民意

《南風窗》：媒體評價本次兩會亮點是以人為本和科學發展觀，您認為本屆人大具體是如何體現這些理念的?

蔣：以人為本絕不是一句空話，它在人大工作中有突出體現，落實到具體是工作要順應人民的需求、關注民生、尊重民意，這和“三個代表”中代表廣大人民最根本利益是相吻合的。

轉變發展觀，根本是要扭轉干部政績觀。現在各界都認識到，不能把GDP作為考核干部的最主要標準。社會的進步不能光看數字，而表現在每一個老百姓是否感覺幸福。在這個問題的認識上，我們走過彎路。前些年我和執法檢查組到云南考察，滇池某縣摘了不少工業項目，確有不少收入，但對環境破壞相當嚴重。我們當時提出質疑，但后來當地縣委書記由于發展經濟有政績很快就升官了。現在，滇池生態環境的破壞到了令人警醒的地步，和那么一點經濟增長相比，恢復過來要付出幾倍代價。人大就要通過推進立法，把公眾愿望上升為國家法律。本次修憲對人權和私有財產的尊重體現了這種理念。

《南風窗》：我發現一個有趣的現象，各代表團都提出了區域發展的議案。東北、西北、中部、乃至東部均提出，希望中央支持加大發展力度。

蔣：這是好現象。西部要大開發，東北要振興，中部要崛起，東部發達地區也要持續發展，這體現了我國現在全面均衡發展的良好格局。本次人大是開放的，人大會就是要匯集各方呼聲和意見作為決策參考，進行區域發展的統籌協調。中央照顧全國的發展需求，一定是從全局著眼，并尊重客觀規律的。

《南風窗》：地方政府官員在代表中比重很大，很多議案往往是地方政府向中央部委要項目，要政策，其以人民代表的名義，是否“會哭鬧的孩子有奶吃”?

蔣：只要實事求是，這種情況就很難發生，更不可能誰喊得兇，就多照顧誰。至于要項目，那沒有關系，只要堅持科學民主化的決策程序，就能避免問題。比如上一個重大項目，需要獨立咨詢機構和專家反復考察、評審、論證，乃至人大通過，并非誰喊得兇就有項目(笑)。

立法是維護公共利益而非某個部門利益

《南風窗》：業內呼聲很高的《電信法》草案有望在這次會上出臺。它由信息產業部部長任起草領導小組組長，專業性也很強，一般者百姓可能難以插話，這會否導致人大立法為強勢政府部門利益保駕護航?

蔣：《電信法》是國家的法律，不是一個部門的法律，它維護國家公共利益，而非部門利益。過去我國立法比較薄弱，為了推進立法，政府部門一度在立法過程中起主導作用。這曾起過一定的積極作用，但這些法律部門色彩過重，已不能適應時代需要。所以九屆人大開始落實立法“三審制”，草案需要組織代表研討。至少三上三下才能表決。為了體現慎重和群眾參與度，還要舉行立法草案公開聽證會，爭議大的法律草案，甚至進行了四審、五審。比如《婚姻法》的修訂不僅組織代表討論，而且通過媒體公示，讓全社會討論。再比如將出臺的《證券法》修正草案，我們不僅聽取了政府相關部門的意見，還要聽取各證券公司的意見，甚至還專門組織散戶股民座談，我曾專門到上海和深圳調研。這都是為了更全面地反映公共利益。只要堅持民主法制，一個部門怎能左右人大立法?

《南風窗》：法規表決時，有些代表可能對整體是贊成的，但對具體細節有意見，但現行人大會議制度中，他無法就這一問題發起公開討論和辯論，只能表示總體上的支持或反對，這是否限制了代表的參與權?

蔣：針對草案的討論過程是開放的，人大代表要發揚求真務實的作風，說實話、講實情、辦實事、求實效。盡責的代表會前就對草案作了充分研究，在三審過程中我們鼓勵代表勇于發表觀點，任何疑問、建議甚至反對意見都可以提，從這個意義上來講代表的參與權沒有受到限制。但若意見已匯總討論過，突然又有新的反對意見，就需要權衡了。畢竟幾人的會議有一定規則，不能為了一個人意見重新討論一遍。我們開會用的是納稅人的錢，要考慮立法成本。

監督政府就是關心愛護政府

《南風窗》：前不久廣東人大二次會上，代表圍繞政府財政預算提出了非常尖銳的問題，甚至讓財政廳長面紅耳赤。這種做法可能會被視為跟政府唱對臺戲，您如何看待?

蔣：我認為廣東這些代表體現了高度的政治責任感。所謂旁觀者清，人大代表對政府的監督體現對政府的關心。糾正政府工作失誤，非但不是唱對臺戲，恰恰是幫助政府更好地工作，應該將之理解為對政府的支持和愛護。

2001年沈陽市第十二屆人民代表大會第四次會議上，沈陽市中級人民法院工作報告被代表所否決，事后一些案件也證實了沈陽司法系統確實存在嚴重問題，這充分反映人大代表的民主意識和責任感有很大提高，社會主義民主在逐步走向成熟，當然也并非只有否定政府的報告才算盡職責，有問題指出來，不要硬抬杠。一句話，實事求是。

《南風窗》：隨著社會主義民主的深化，一方面涌現出一批像吳青、馮有為這類密切聯系群眾的好代表，一方面很多地區的群眾卻不知道誰是人大代表，問題如何解決?

蔣：密切聯系群眾是代表的職責和義務。代表不是光監督別人，也要接受監督。如果不能很好地履行人民賦予的職責，人民可以監督批評他，甚至可以提清罷免他，深圳就有案例。

《南風窗》：有些代表也許有責任心，但議政能力不強，或在本行業是楷模，但隔行如隔山，對一些專業問題不能充分理解，糊里糊涂就表決通過了。如何避免人大審批計劃、“一府兩院”報告和預算“走過場”?

蔣：我們通過各種形式組織人大代表加強學習，這次還專門給每位代表開設了一個電子信箱，便于掌握信息。另外分組討論也是一個了解的過程。

《南風窗》：有人評中國目前的政治格局是行政權力“一股獨大”，在這種框架下，如何更好地發揮人大的作用?

蔣：我國任何公共權力都在監督之下，政府也不例外。人大側重于法制監督，政協是民主監督，媒體是輿論監督，黨中央哪怕總書記還要受黨內監督政府的群眾監督。

《南風窗》：有學者認為，三農問題的核心是農民的政治權利問題。本屆人大從代表結構來看，干部968人，約占32％；知識分子631人，約占20％；中共黨員有2178人，近73％；而工人農民551人，約占18％，其中農民就更少了，很多還并不是真正的農民。有一種擔心是農村弱勢群體的利益不能得到保障。

蔣：不要誤以為只有農民才代表農民，只有工人才代表工人。做代表需有議政能力，這很重要。一個農民不一定能提出維護農民利益的好議案，代表只要本著負責任的態度，即使不是農民、下崗工人，也能傾聽他們的意見和需求，表達他們的愿望。所以維護農村弱勢群體的利益，最重要的不是增加一兩個代表，而是從政治方針上全面考慮。從1982年到1986年連續5年，我國中央一號文件都是圍繞農村問題的。今年是第六次把農村問題作為一號文件，核心是農民增收問題，二號文件又把讓農民增收落實到中內的工作要點。十六大提出要建設全面小康，實現全面小康就必須給弱勢群體創造致富和發展的機會，繼續落實“兩個確保”和“三條保障線”，溫家寶總理的《政府工作報告》就要談這項內容。這些都體現了中央政府乃至全社會對弱勢群體利益的高度重視。

人大工作也要與時俱進

《南風窗》：本屆人大代表很多來自知識界，他們還作為常委參與立法工作。您也是學者，以您的體會，做學者與參加具體立法工作，思維方式有何區別?

蔣：彼此相通。做研究和做人大工作都要實事求是，尊重科學規律。立法者與普通學者最大差別是前者一定要深入了解實際情況，或說深刻了解中國國情。

《南風窗》：此次大會中還有針對人大制度本身提出修正的議案，您如何看待人大所面臨的機遇和挑戰?

蔣：中國在物質文化生活乃至社會結構上都發生著深刻變化，人大工作當然也應及時調整。我們要建設更加開放的人大，對外加強與世界交流，對內在制度上更暢通地反映民情民意，這需要過程。你可能覺得中國有很多問題，恨不得一夜全改過來，我到過60多個國家，在很多國外大學當過教授，我觀察到他們也各有各的問題，不同的同家由于傳統不同也有不同的制度特色。有人想把西方議會制度照搬到到國來，這是不切實際的。英國上下議院是貴族和平民階層的歷史格局造成的，一些國家歷史上還有過三院制、四院制，都源于他們的國情和文化傳統。中國當前的人大制度總體上符合中國國情。中華文化幾千年綿延不絕，靠的是中國人和諧的精神和向心力，這和西方國家不完全一樣。打個可能不大恰當的比方，到美國人家里作客，當著丈夫的面，你可以吻女主人，在中國你試試。

各界對于民主的愿望是積極的，但若只從一個角度看問題常會產生錯覺。我對我的博士生說，你在中國看外國，就像站在這座山上看對面一座山，自己腳下這座山怎么看都是坑坑洼洼，而對面則郁郁蔥蔥，怎么看都好看。所以最重要的還是腳踏實地研究問題，一步步解決發展中遇到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