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片楓葉,常常會在一些麻木的夜里流光倒影地盤浮在我蒼白的眼簾,如同呼嘯而過的鴿哨,給難覓鳥跡的城市上空一些詩性的聲音。
那片楓葉是我在一本書里看到的一則真實的故事:一位解放軍司機,在殘酷的戰(zhàn)爭歲月里,仍有興致地把一片楓葉貼在他的駕駛室里。后來他犧牲了,組織上處理他的遺物時,也連同這片楓葉一起送給了他的未婚妻。那片楓葉就是他心里的詩、他心里的愛戀。即使在那樣特定的環(huán)境里,也不能泯滅的詩與愛。
聽過陜北民歌嗎?三哥哥今年一十九/四妹妹今年一十六/人人都說我們天配就……嘶吼的歌,詞也俚俗,卻是他們愛情詩意的棲息地。清甜的桃花水、油晃晃的小米粥,還有高原的藍天才盛得下的綏德漢子嘶吼的歌,共同養(yǎng)育了米脂女子的美麗。
一位哲人說過:戀愛中的人都是詩人。這使我想起做姑娘時,常收到一些用詩的形式寫成的求愛信,雖然藝術性不高、遣詞造句也欠功夫,但現(xiàn)在想來,覺得很可愛、很酷的。
記得我讀初中時,那個曾與我很要好、高我一屆的、隔壁宿舍的女同學,一次很神秘地問我:“看過情書嗎?”我聽了心咚咚跳,我們選擇午休的時間,跑到學校后面的小樹林,環(huán)顧四下無人,她這才從口袋里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紙,是她星期天回家在村口撿到的寶貝,一看原來是幾行打油詩。我只記得前三行:一人孤枕難入眠/藕斷絲連情意在/哥想抱妹懷里睡……因為當時看到這里,我一下子大叫起來:“好可怕呀!好流氓呀!”這在當時看來,實在是太淫穢了。就像剛剛改革開放時,第一次接觸赤裸裸的毛片的感覺。這一叫,引出小樹林里一陣嘩啦啦的響聲,嚇得我那同學臉都變了色,敏捷地將那張紙塞進嘴里,吞了下去。一場虛驚后,原來是一條狗從小樹林躥了出來。事后,她挺生氣的,非常地責怪我:如果沒有我的驚叫,那只狗也許乖乖地待在林子里睡覺呢,她也就不會吞下那張寫著打油詩的骯臟的紙了。作為懲罰她也就不告訴我那三句下面的內容了。好久好久只要我一想起她吞下那首詩的情景,心里就竊笑不已,那份麻利勁當個地下革命工作者絕對合格。那也是環(huán)境造就的,當時工宣隊在學校里鬧得歡,怎能容得下那樣的“淫穢物”?抓到了可不是鬧著玩的。打油詩雖然粗俗了些,但也算是詩,那個年代,連我們的農(nóng)民也能詩意地愛著。其實這也沒有什么奇怪,追根究源,我們的老祖宗本來就是詩情畫意的,看古代青樓史里那些最善解風月、最風情萬種的名妓,如秦淮八艷,哪個不是賦詩作詞的能手?那些風流倜儻的大才子,也只有在對詩過了關后,才能拜倒在她們的榴花裙下。
我曾暗戀過一個男人,為此我寫下了我的第一首詩:“睡了你是我的夢/醒來你還是我的夢/任你走向天涯海角/也走不出我的夢/我笑了/因為我在夢中擁有你/我哭了/因為我只能在夢中擁有你。”雖然很稚氣,但卻代表了我的真情實感。天長日久,情感流成了河,詩也瘋長成林。如今我已有百余首的詩,我把它們結成集子,每一首詩,都是我心路歷程中的一個小小的情感驛站。
在那個說愛很不容易的年代里,愛仍不乏詩意。那時在我們的心底,愛不但是詩意的,而且是神圣的、堅貞的。就像那首長吟了幾千年的詩:“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在紐約有著這樣一個故事:一個寒冷的冬天,一個雙目失明的乞丐向一個詩人乞討。詩人說:我也很窮,我送你另外一種東西吧。于是詩人就在乞丐脖子上掛著的、原本寫著“自幼雙目失明”的牌子上寫了幾個字。結果那天乞丐得到了許多人的同情與憐憫。后來,乞丐再次與詩人相遇,就問詩人:那天你寫了什么?詩人笑著說:“春天就要到了,可我看不見。”可見詩與愛是多么地密不可分,詩能激發(fā)人們的愛心,愛又能給人們詩一般的激情。
如今,隨著信息技術的突飛猛進,人們情感的交流也如虎添翼。談愛真是太容易、太輕松了,尤其是借助網(wǎng)絡,反正我也看不見你那“大燒餅”的臉上綴滿芝麻,你也看不見我滿臉的“秋風吹渭水”。用不著臉紅、用不著心跳。“愛”早已不會在心理形成負荷。君不見舉國上下:上小學的早戀、上中學的戀愛司空見慣、上大學的戀愛沒人管、青年人戀愛理所當然、中年人婚外戀泛濫成災、老年人黃昏戀當仁不讓。試想,咱封建了幾千年的中華民族,什么時候像現(xiàn)在這樣空前地愛著?這樣揚眉吐氣地愛著。
然而被人們輕言了的愛,是那么的赤裸,沒了那份神圣的、堅貞的、詩意的美,只有剎那的沖動、感官的刺激、肉體的碰撞。倘若你想詩意一下,你立馬就成了又酸、又迂腐、活得太累的代名詞。愛甚至還比不上廣告詞更富有詩意了:做女人“挺”好、做男人“挺”不容易;酒后駕車,先醉人、后墜車……
詩與愛就是煤與火種的關系,兩者的結合能給世界帶來光明和溫暖。在這個愛情泛濫、愛情變味的年代,那些詩意的愛,總讓我在紅塵意遠之時,深深懷念。品味一下那些逝去了的詩意地愛著的陳年舊事,如在我們早已干澀無味的舌頭上放了一粒味精。